陳疏允豁然擡頭,撞上程清讓那雙恍若晨曦的眸子,他臉上沒什麼表情,淡淡的,看她跟看陌生人不相上下。
他是真不嫌棄,還是礙於她的面子才說不嫌棄。從他的平日行徑看,他做事就沒管過她的面子,這麼說,是前者?
“那,給你。”陳疏允撫過香囊上的五彩線,隨後往前一遞,她垂着眼簾不敢瞧他。
李氏看着兩人彆扭的模樣好笑道:“你們夫妻倆成親也有不少日子了,怎的這般生疏。疏允,你給他戴上啊。”
“我?”陳疏允當即往李氏看去,李氏正朝着她笑,其中撮合之意不言而喻,她面上一熱。“還是他自己戴吧。”
程清讓不動,也不伸手接香囊。
“……”
他這是什麼意思,要她主動?主動就主動。
陳疏允站起身,誰知馬車驟然往一側晃了一下,她站立不穩往後一歪,程清讓飛速擡手拉了她一下,她順勢跌坐在他身畔。
車伕:公主,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謝謝。”陳疏允低聲道,粉如三月桃花般的臉上滾燙一片。
程清讓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那隻拉她的手縮回袖中捏成了拳。
“你不拒絕,我就給你戴上了。”
她伸出手,緩緩將香囊系在了他的雲錦腰帶上。全程屏住呼吸,她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的動作,心口跳地厲害。
這是頭一次,他沒有拒絕他。他們之間原本隔着縹緲的時空,在命運的轉動裡不期而遇,她沒想過自己會遇上一個像宋闊的男人,更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他。
殘破的緣分,碰巧的甜蜜,都來地突然。
程請讓雖是冷着臉,可他耳尖紅了,情不自禁地紅,
有了有了,夫妻的感覺來了。程于歸一拍腦門道:“瞧我這腦子,人老就是不中用。我剛想起一件事來,朱大人只留了兩個位置,我與和夫人定是要去的,至於你們倆,去人羣裡擠擠吧。”
程清讓的面色變了一變,由白到紅再到黑。他敢打賭,他爹是故意的。
陳疏允不笨,自然清楚這忘記是程于歸故意爲之,爲地是讓她跟程清讓獨處。
這時,馬車又停了,門外傳來一聲恭敬的男聲,“程大人,我們家老爺派小人來接你。”
“嗯。夫人,我們走。”程于歸拉起李氏的手下了馬車,管也沒管車上兩人。
程于歸與李氏離去後,馬車繼續往前走,車內空氣似乎放緩了流動。
陳疏允暗中瞥了眼程清讓,他這是要在馬車裡一直坐下去麼。
其實她無所謂,下去走或是回府都行,只要兩人在一起,當然最好還是能一起去江邊看龍舟。
陳疏允的心裡活動甚是豐富,想這想那,電光火石間,她腦中有一畫面閃過。等等,今天這個大日子她怎麼給忘了。
在原小說裡,賽龍舟的那晚可是女主和男二相認的日子。糟糕,樂極生悲。
從某種意義上說,她並不願意見女主,或者說不想她出現打擾他們,如果她是穿越來的還好說,但她是重生的,她滿帶仇恨只想復仇。
“我們要不回……”
還沒等陳疏允說完,程清讓便下了馬車。
“你去哪兒?”陳疏允想,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們相遇,於是她跟着跳下了馬車,江邊的夜風帶着幾絲寒氣,將她面上的熱氣全吹散了。
馬車停在伽嵐江邊上的一條大街,道上人流不息,聲音繁複嘈雜。
陳疏允有些不適應,人太多,看得她眼睛都花了,她連忙拉上身後的斗篷帽。
程清讓獨自走在人堆裡,走地很快,像是在尋找什麼重要的東西。
“清讓,等等我。”陳疏允費力地推着人羣去追程清讓。誰知程清讓越走越快,一晃眼便消失在了人堆裡。
好不容易等她走到了人羣稀疏的位置,再往前看時,程清讓已然不見。
她站在人堆裡,仰着脖子四處張望,迷茫的恐懼一下填滿了心房。
*
程清讓剛走出馬車門便看到了一個背影,一個熟悉到讓他在午夜夢迴驚醒的背影,他鬼使神差般地追了上去。
那個背影像是一條牽着他的線,引着他一路跟隨。
跟着跟着,他到了熟悉的雲瓏街,熟悉的餛飩攤前。
而那名背影酷似路菀的女子在餛飩攤前坐下,叫了一碗餛飩,她雙手托腮,樂呵呵地看着攤主,面上滿是少女的嬌俏。
程清讓站在人來人往的人堆裡,呆呆地注視着孟千冉的背影。
像,像極了。托腮的動作也像。
“姑娘,餛飩來咯,熱氣騰騰的餛飩。”攤主彎着身子端出一碗餛飩捧到孟千冉身前。
“謝謝老闆。”孟千冉捏了一下手,隨後拿出一個空碗,一隻一隻地挑着餛飩到了空碗裡。
“莞兒……”程清讓對着孟千冉的背影猶如囈語地喊了一句,這明明是莞兒的小習慣,他每回帶她來這裡,她總這麼喜歡吃餛飩。
莞兒真回來了。
她們倆的臉雖長得不一樣,但背影習慣卻是一樣的。
程清讓緩緩走上前,隱忍地看着孟千冉,“姑娘,我能坐下麼?”
孟千冉聞聲輕擡螓首,靈動的眸子裡映出一抹疑惑,還有一分道不清的情緒隱在眼角。
她是故意引程清讓來這兒的。
路菀重生在死後的第十三日,正是程清讓在祠堂許願的前一晚,她如今的身份是當朝丞相孟華的獨生女兒,身份比起路菀來確實高不少,但比陳疏允還是低許多。
那日,她醒來第一眼還以爲自己在幻境裡,不過經歷幾天的真實生活後,她便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這是老天爺在給她機會,復仇的機會,她們路家因陳疏允被賜死,一家十九口人命,她如何能嚥下這口氣。
這次重生,她便是來複仇的。
可在她重生後的第八日,她被告知自己許配給了煜王陳安淮,婚期還未定。縱然她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可這並不代表她會嫁給陳安淮,他們陳家人,她無一不恨,恨不得他們陳皇室都死絕了。
她接受不了這個噁心的事實,誰知又聽到另一個消息,程清讓娶了陳疏允,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青梅竹馬會娶一個害死自己的女人。
他爲何不替自己報仇,爲何還要娶她。
想到這裡,路菀氣瘋了,她時刻想出府去找程清讓問個清楚,不過她也明白,自己貿然前去找程清讓,他一定會將她當成瘋子。
所以她選在了這天,她知道他會在今夜出府,於是她一直等在人堆裡。
還好,他跟來了,他沒忘記自己。
*
“能,公子請坐,你也來吃餛飩?”孟千冉停下動作,笑地清美可人。
程清讓愣愣地瞧着她,她連說話的樣子都像莞兒,像地他有些分不清這是不是夢。
“嗯。”他看得直接,坐下後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麼,“老闆,給我也來一碗餛飩。”
“好嘞。”攤主往程清讓一看,這不是程清讓麼,他怎的也來這兒了。再一看他對面的姑娘,這要是讓合襄公主知道,他們有的鬧,都城裡的百姓又有飯後談資了。
曾幾何時,程清讓與路菀總來他的餛飩攤吃餛飩,他對他們倆也算熟悉,當然後來的事他也清楚,合襄公主那麼一說,都城裡誰不清楚。
他同情他,同時也瞧不起他。爲了那麼點名利拋棄自己的青梅竹馬,實在不是個男人。
“餛飩來了。”
程清讓並沒動面前的餛飩,他只想弄明白麪前的這人是誰。
孟千冉一面挑着碗裡的餛飩,一面仰頭狐疑地看了眼程清讓,“公子,你怎麼不吃?涼了便不是那個味兒了。”她的聲音裡帶着清脆,聽在耳中好似黃鶯出谷,沁人心扉。
“嗯。”程清讓拿起調羹在碗裡攪了攪,他喉間一動,顫着聲兒問道:“姑娘,還沒請教芳名。”
“我啊,不告訴你。”孟千冉答得俏皮,兩隻琉璃般的眸子轉了一轉。
程清讓目不轉睛地看着孟千冉笑起來的模樣,她笑起來時,眼睛彎地像是一輪月牙。記憶千迴百轉,面前的女子即將與路菀重疊。
突然,他腦子裡閃過陳疏允那雙蘊滿傷心往事的眸子,全身一震,心頭跳地異常詭異,急速收縮。
“你就那麼討厭我麼?”
他就這麼走來,她呢,她會去哪兒。她一定在找自己。
嗯?
孟千冉見程清讓的目光從迷戀到瞬間清醒,總覺得自己在他生命裡錯過了什麼,她捏緊手中湯匙,試圖讓他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
從前,他眼裡只能看到她。
儘管她現在不是路菀,那也一樣,她不允許他變心。
程清讓下意識往人堆裡看了眼,人羣密密麻麻,哪裡還有陳疏允的影子。他走了不少路,她該是跟丟了。
“公子,你在看什麼,是在看自己的心上人?”路菀放下湯匙,柔柔地問了一句。
程清讓轉過頭,再對上孟千冉時,眼神已恢復清明。她是像路菀,但她不是路菀,路菀已經死了,死在他懷裡。
“姑娘,我還有事,不叨擾你了。”
此時,孟千冉心頭一緊,不悅至極。兩人生離死別後的初次見面並沒有她想的相擁畫面,也不知他在想誰,總不會是想哪個女人吧。
他們自小長大,他對她一心一意,從沒見哪個女人到他身邊過,反正她想不出會有這麼一個女人存在。
自己重生了,許多事情也急不得。
孟千冉咬牙點了點頭,笑道:“好,後會有期。”
程清讓扔下銅錢快步往回走。他得去找陳疏允,萬一她出點什麼事,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