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疏允疼地直皺眉, 蹙起的眉心像是雨後冒出的筍尖,她無力地喘着氣道:“我騙了你,其實我什麼都知道, 知道合襄公主做的一切, 還知道自己的結局, 我活不過今晚, 不論我做什麼都無法改變自己的結局。”
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襟, 她疼地骨節泛白,“嘶,清讓, 我渾身都痛,你殺了我吧。我是註定要死的人, 別去找御醫了, 現在, 我只想好好看看你……”
“你……”程清讓抱着她緩緩蹲下身來,雙膝一壓, 重重跪在地上,南絮跟着跪了下來。“我怎麼捨得殺你,那日我確實在雞湯裡下了毒,可你喝一口後我便覺悟了,我愛上了你……”
“真的?”她費力地睜眼看他, 他似乎從未說過愛她, 如今聽得這話自然欣喜, 這是自己死前聽到的最好聽的情話。
程請讓哽咽道:“真的, 疏兒, 你別死,我們以後好好在一起, 別死,我求你,別死,別讓我一個人下輩子活在懊悔自責裡。”
陳疏允剛纔強忍着噬骨的痛,眼淚已在眼睛裡打轉,此時一聽程清讓的話,眼淚便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落,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一切都遲了。
他盯着她死氣沉沉的面容繼續道:“若是你想聽,我可以日日對你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我聽到了……”她面上淚如雨下,抽泣道:“真好,能在死之前聽到你這麼說,但你留不住我,我們的緣分已盡,清讓,好聚好散,我希望你今後能好好活着。求你殺了我,我受不了毒藥的折磨,我真的受不了……”
程請讓按着陳疏允的手貼在自己的面上,雙眼通紅,啞聲道:“不……”
“唰”地一聲,南絮果決地拔出了匕首。
他一把抓住南絮的手,眸中也有淚花,厲聲道:“你要做什麼。”
南絮含淚哽咽道:“結束公主的痛苦。”
程清讓喝道:“不行!我不準!”
“你不準?你有什麼資格不準?是你害得她如此!”南絮不管面上直流的眼淚罵道:“殘忍的是你,你爲了自己的私心,寧願看公主忍受如此的痛苦。你看看公主都疼成什麼樣子了,她自小最怕疼,這毒既然沒有解藥,你爲什麼不讓公主去得好受些!”
“南絮說得對……”陳疏允側頭,不捨地看着南絮,她還沒看到她出嫁,“清讓,你如果下不了手就讓南絮動手,我痛地不行了,求你……讓我走得痛快些……”
“好,我動手。”彷彿是做了什麼天大的決定,程清讓顫着下巴,緩緩接過南絮手中的匕首。他望着鋒利的匕首猶豫,眉心糾結盤根錯節,右手遲遲下落不了。
便在此時,陳疏允一把按下程請讓的手,匕首直入腹部,鮮血瞬間染紅了鵝黃色的裙裳,鐵鏽味瀰漫在空氣中,緊接着,一道鮮血順着她的嘴角流下。
“疏兒!”“公主!”
大量失血帶走了一部分疼痛,她擡手,留戀地撫着程請讓的面龐,“對不起,我不想你自責……”
“你……”程請讓閉上眼,一滴灼熱的淚珠順着他的面頰滑下,打在陳疏允的手上,纏聲道:“還疼麼?”
“不疼了,可我捨不得你……”她死後陰差陽錯地成了合襄公主,愛上了那個抱着他安慰,陪着她走出噩夢的男人,然而她終究無法擁有他。
“疏兒……”程清讓雙手一收將陳疏允抱入懷中,仿若要將她嵌入自己的骨血。
“公主,奴婢說過,你死,奴婢陪你一起走。”南絮決絕道,抽出佩刀往脖子上一抹,隨即倒在了陳疏允身側。
“合襄公主!”鬱勒斯匆匆跑進程府,見着地上差不多斷氣的陳疏允一愣,她怎麼就不能遲一點死。
程請讓抱着陳疏允呆呆地坐在地上,他的世界,萬籟俱寂。
鬱勒斯伸手便想去拉陳疏允,“快,把她交給小王!”
程清讓冷眸一瞥,殺氣盡現,“你來做什麼?”
鬱勒斯急道:“小王能救她。”
程清讓一怔,快速抓住他的手道:“你說什麼,你真能救她?”
“廢話,小王不露兩手,你都不知小王的醫術有多傳奇。”鬱勒斯矮身拿起陳疏允的手腕一把,“還來得及。”
程清讓驚喜道:“我求你救她!”
“不用你求小王也會救。”鬱勒斯當即從懷裡拿出棕色土瓶,倒出一顆紅色丹藥放入陳疏允嘴裡,“這藥得吃二顆才能解她身上的毒,一顆只能暫時保住她的性命,想解毒必須回日爾國。程清讓,小王可以救她,但條件是她必須做小王的王妃,你可同意?”
“……”程清讓深深看了陳疏允一眼,他只願她活着,至於在不在他身邊是後話,“同意。”
“好。”鬱勒斯伸手想從程請讓手中接過陳疏允。
程清讓抱着陳疏允一緊,下意識往後一退。
“程公子,別耽誤小王救公主的時間。”鬱勒斯不耐煩道。
“嗯。”程清讓緩緩鬆了手,他這一放,或許是永不再見了。
鬱勒斯抱起陳疏允離開程府,連夜坐馬車趕回日爾國。
*
第二日,陳安淮與孟千冉大婚,虞子綏收到陳疏允病逝的消息後連忙派人去捉拿程于歸一家,就在這時,陳安淮反了。
他在婚禮上早便安排好了人,這宮裡的侍衛全被他收買了,沒收買的去見了閻王,更不用說兵權在他手裡,要怪就怪陳詢太信他,皇室裡的親情最不可信,但他信了,所以他註定要敗。
經過一天一夜的屠殺,陳安淮踩着萬千屍體登上了皇位,孟千冉成了皇后。
過了兩日,程府大喪,孟千冉穿着一身華麗的鳳服走出鳳攆,款款進了程府。
程府周圍入目處全是白色,白燈籠,白帆,白綢。
程清讓穿着一身素色的喪服跪在靈堂外,容顏清絕,比起之前憔悴不少,少了許多煙火氣,下巴已長出青色的鬍渣。
孟千冉一聽院子裡的哭泣聲便覺心頭大快,虞子綏同陳詢死了,陳疏允也死了,自己的大仇已報。
爹,娘,你們在天之靈終於可以安息了。
“參見皇后娘娘。”程于歸領着衆人全跪在院子裡,空氣裡滿是紙錢和香燭的刺鼻味兒。
“免禮。”孟千冉不由捂住了鼻子,此時再見程于歸與李氏,完全沒了當日的情意,有的只有奚落。
她真要感謝程清讓的不娶之恩,不然她哪裡有機會當上皇后,當上皇后的感覺真好,可以主宰別人的命運。
那些曾經嘲笑過她看不起她的人,她如今全踩在了腳下,該死的都死了。
“清讓哥哥,這裡面的人是陳疏允?”
程清讓站得一臉麻木,視線只在地上,“嗯。”
孟千冉並不計較程清讓的無禮,她此刻不知有多暢快,揚手道:“打開棺槨,本宮要親自看看。”
程清讓不動,但也沒阻止侍衛。
孟千冉加重語氣道:“來人,打開棺槨。”
“是。”四名侍衛上前推開棺蓋。
孟千冉走進靈堂,看着另一具棺槨不解,“這具棺槨是誰的。”
程于歸恭敬道:“是公主的侍女,南絮姑娘的。”
“她也死了?呵,死得好。”孟千冉見侍衛打開兩具棺槨便快步走了過去,這兩人還真是好姐妹,死都死在一起。
棺槨一被打開,立時有股陰寒之氣從四面八方吹來,冷地人直打顫。
陳疏允臉上有幾道抓痕,想來是受不住疼痛所致,那藥斷了之後會極爲痛苦,讓她嘗一嘗自己當日的痛苦也好。
孟千冉收回視線往另一側瞥了眼,這侍女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死了省得自己動手,她轉身走出靈堂。
路過程清讓身側時,孟千冉不捨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說,大仇得報,她心中竟然剩了一抹悵然若失。若是他沒娶陳疏允,沒愛上她,她還願意與他在一起,但物是人非。
他已經不再是她記憶裡的清讓哥哥,他的心給了別人。
而她,嫁給了陳安淮。
“清讓哥哥,再見。”
*
陳安淮坐上皇位後,朝廷裡服他的官員依舊各司其職,不服他的全推到午門斬了。
程于歸還是做他的禮部尚書,日子清閒。
幾日後,程清讓自動辭去了翰林院的職位,他本就無心做官,當初考功名是爲娶妻,如今陳疏允不在,他在翰林院裡繼續當差也沒什麼意義,何況他是陳詢的女婿,陳安淮日後必不會重用他。
陳安淮倒沒阻止程清讓辭官,對於他而言,程清讓不走的下場看他心情。他清楚孟千冉心裡有人,還清楚那個人是程請讓。
三月後,程清讓打點好事宜離開都城。
既然答應讓出陳疏允,他不會食言,只是思念逼得他不想做君子。
日爾國的王宮與中原不同,雖然也走華麗路線,但沒中原講究,許多宮殿還是露天的,中原皇宮講究亭臺樓閣飛檐玉砌,他們講究的是線條金碧輝煌寶石堆砌。
鬱勒斯住的宮殿是幾位王子當中最豪華的,因爲他會賺錢。
陳疏允自那日服下逆毒丹後便壓住了體內的毒性,到日爾國後又服了一顆,她身子本來就虛,從鬼門關再次回來後足足躺了一月才醒。
一睜眼,刺眼的金色涌入照得眼睛疼,她只覺口中乾燥地厲害,整個嗓子火辣辣地疼,她虛弱地睜眼看着上方的壁畫。
這是哪裡。
看這周圍的佈置,應該是異族的皇宮,難道她來了日爾國?
正當陳疏允想的起勁的時候,門開了,鬱勒斯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衣下配一條寬鬆的棕褲朝她走來,他額間用細繩戴了顆寶石,愈發顯得俊朗貴氣。
他見陳疏允睜眼大喜,嘴巴一咧,“你終於醒了,不枉小王日日照顧你。”
“嗯。”陳疏允覺嗓子疼便應了一聲,她真沒想到鬱勒斯會救她,按照劇情的走向,她應該是必死無疑。
他也一樣,結果他們倆都沒死。
鬱勒斯放下手中的清粥,斂去面上欣喜的神色道:“小王這裡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你想先聽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