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深刻的記憶,總是讓人選擇躲避。而每個人的記憶中,都是最初單純、純淨的柔軟不容侵犯,對我來說,儘管它的生命力頑強,但已然處於彌留狀態,僅僅一瞬間,對於這隱藏至深的情緒,一下子轟鳴而出,慢慢貫穿到腦海,。
夢魘中的嗚咽,曾有多半是在單獨中完成,甚至沒有勇氣回去。並沒有什麼未知的恐懼,卻莫名地不安。沒有人能帶給我安慰,除了那不斷顫抖的雙手。
“林影,你要不要買什麼東西回去?你父母應該有鍾愛的東西吧。”一句話提醒了我,我猛地拉着劉嫣,飛也似的跑向超市。
記憶中,父母是比較平和的人。父親很喜歡喝酒,常常擺個小桌子在院子裡,燙一壺酒,吩咐着我端個小方凳和幾個小菜。等我搖搖擺擺到那,怯生生地說,“爸爸,給你。”父親多半會摸摸我的頭,用他那扎人的鬍鬚親我的臉,讓我坐在旁邊,有時也會時不時夾些小菜送入我嘴裡。我往往會趁他不注意,偷偷喝上一口,辣,又有點甜,然後昏沉沉地睡在他懷裡,偶爾還會聽到母親輕聲的責怪,和父親爽朗的笑聲。而母親的胃很不好,常常在吃飯時慢慢的咀嚼,有時又停下,做一會家務,再吃幾粒藥丸。而那時,我會纏着她帶我出去散步。往往,她坳不過我,用她那不寬闊的背脊馱着我,而周圍的孩子,跳跳地大叫,“林影,羞羞,還要媽媽背。”這時,母親會笑着對我說,“影兒,別管他們,你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樂意抱你……”
往事像風箏一樣漂浮在我上方輕輕搖擺……
“林影,你發什麼呆?”劉嫣拽了拽我的手,“看看這件衣服好不好看?”
“恩,”看着這件絲綢大紅的衣服,我喃喃地說,“再買一些酒和小吃吧。我媽媽喜歡吃荔枝。”
“噢,你爸爸嚴肅嗎?”她回過頭問我,“這是我第一次去你家,總要留給他們一個好印象吧。”劉嫣好象有些羞澀,雙手卻不停地挑選着各種物品。
“恩,給你爸爸買個手機吧。”她又提着建議。
“你拿主意吧,”我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長大了,僅僅是在回去後。孤單也好,悲傷也好,總算安靜下來了。儘管我還是思忖在平靜後,沒有靈魂的身體會變成命運的傀儡。但,我還是沒辦法改變什麼。
看着車窗外的風景,曾經熟悉的景物卻顯陌生。像失去了記憶的孩子。無所適從地呆立在那。我的時間雖然很多,但我仍然沒有足夠的時間思考自己的對或不對,生活的背景不是幻覺,可我的是。過去的是非已經過了判斷的時機,而彌補也已經不能。或許僅僅剩下悼念罷。你給我的,你不能給我的,已經全都成爲了懸念。
在這思緒萬千中,我和劉嫣終於站在村口,提着大包小包的我們吸引了很多孩子的注意。但,離去差不多十年的我已經不認識其中大多數人了。而我,樣貌也已經大變,大都去做農活的人剩下的一些老人像是看展覽一樣望着我們。我貪婪地呼吸了幾下,拉着劉嫣亦步亦趨地沿着拓寬的路走進。我家在村的西頭,儘管村子很小,可我們還是走了很長的時間,在這過程中,我看到周圍很多的東西都變了,包括以前經常呆坐在那高大的梧桐樹也只剩下一個樹兜。漸漸地近了,我可以依稀看到我家的硃紅大門了,以前的兩隻兇猛的石獅也只剩下一隻孤零零的坐在那張牙舞爪。而那門口的兩排玉蘭也耷拉着沒有生氣。
劉嫣感覺到了我的緊張和不安,左手緊緊的嵌在我五指中。
近了,近了,我記憶中的母親並沒有在門口張望我的回來,而我熟悉的那張桌子也漆痕剝落立在草地上,並沒有看到我的父親在那孤單地飲酒。旁邊更沒了那怯生生端酒的小孩……
在大門口我駐足良久,看着大門上已經失去光華的銅環,小時候,我經常到外面玩到很晚回,躡手躡腳地回到門口,輕輕敲打這兩個銅環,輕聲喊着,‘媽媽,開門,影兒回來了。’而這時,我卻沒有勇氣去敲這兩個漸變猙獰的怪物,我忽然聽見了裡面一陣熟悉的咳嗽,帶着滿腔的滄桑和落莫,父親的聲音。我急切地推開門,而眼前的情景讓我目瞪口呆。
父親更老了,蒼老的背有些駝,他的烏黑的頭髮已變斑白,儘管如此,他依舊站得很直,而我從側面看到母親竟然坐在輪椅上耷拉着雙手,眼睛毫無生氣地看着前方。我手中的東西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發出刺而的聲音。而他們卻毫無察覺。靜靜地享受着清冷的陽光。我不由鼻子一酸,可我卻忍住了淚,儘管它已經在眼角轉圈。劉嫣先我一步走到我父親面前,“伯父。”
父親失去光彩的眼睛轉過來,轉而他看到了驚訝而呆住的我,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他試着問“影兒?”
我木然點了點頭,他像是如釋重負,繼而看了看母親毫無生氣的目光,然後他大步衝到我面前,啪!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而我的淚也終於傾瀉而出,我瘋了似的跑了母親面前,咚地一聲跪下,拉着她顫抖的雙手,“母親!影兒回來了!”
母親的嘴脣動了動,然而她終究沒有說出話來,佈滿皺紋的臉上微微舒展開,露出一個生澀的笑。
也許,母親的感覺是靈敏的,一個失去了十年的孩子忽然回來,她一眼就能看出來。然而,此時的她再也不會用任何語言來讓我知道她的心情了。因爲我聽到了父親深深的嘆息,他蒼老了的聲音充滿着苦澀,“你母親找了你很久,沒找到。結果,在有一天摔一跤就變成這樣了。”
儘管他的話只是隻言片語,但我能理解到母親所經歷的撕心裂肺,我看了看母親呆滯的雙眼,我多麼想期待奇蹟的出現,但,我看了半天,他還是那樣。不!我明明看到了母親對我笑,我明明看到了他想要說什麼,不可能是幻覺!我絕望地伏在她身上哭泣……
劉嫣並沒有拉起我,她只是簡單和父親對話。而她知道了目前的病因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像是想通了什麼,低聲嘆了口氣。
母親本身身體差,但也不至於失去知覺,我想可能的原因是她心力憔悴,轉而沒什麼信念了吧。
我帶來的東西依然安放在她身邊,此時的我說不出什麼話,只是死死的咬住嘴脣。
也許我又一次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