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又夢的再次到來給了衷瑢很大的安慰,睡時已是不斷夢着雲長天身披盔甲手持寶劍,披荊斬棘而來,可是夢醒睜眼,身處的依舊是骯髒冰冷的牢房,
菜盒中盛裝了多許鮮口飯菜,這兩天以後,衷瑢還是頭一次吃到有熱氣的食物,狼吞虎嚥地猛塞幾口,胃裡心裡蔓延開的溫暖着實霧了她的眼睛,
看她這般飢餓着,樑又夢心疼的眉頭也皺起來,探手到她臉上細細摩挲安撫幾巡,俄而問道:“我現時有個主意能讓你的罪名輕一點,也不至於要坐牢房,你要不要聽我講一講,”
有聞世上還有這種好事,衷瑢不免要吃驚,滿口食糜更是不顧乾溼,統統囫圇嚥了下去,拼命點着頭,
“我跟你講...”說時,樑又夢撫在衷瑢臉上的手順着就拐到她耳朵邊,輕輕攬了到隔欄邊,方便自己貼耳輕語道:“這個罪你就認了,不過,要說是因爲仗着自己義兄鄭四郎這座靠山,所以與那太監起爭執時不小心錯手傷了人,”
這分明就是讓衷瑢說自己是兇手,樑又夢來之前心裡一直在打鼓,果真,這小娘子開始非常抗拒她,說什麼都不肯答應,
但是親身體驗過牢獄的滋味,又是樑又夢不停地渲染女犯所受刑罰的痛苦,衷瑢一時之間真的有些搖擺不定,
如果倚靠鄭家的勢力,辯詞再狡猾些,說不定雲長天還真能使了手段把她撈出去,只要離開這裡,回家怎麼受家族處置都要好過囚牢之中的屈辱,
“我就問你一件事,你要出去還是寧願留在這裡受辱,”樑又夢的手滑到她肩上,有力地揉捏起來,
衷瑢自然要說:“出去...但是...”,她微垂的頭又昂起來,微波揉皺了一雙眉目,讓她滿臉的柔弱裡添上幾絲倔強,
“你怕鄭家不會幫你,”樑又夢本想安慰幾分,卻聽這小娘子更是爲難地回說道:
“我怕鄭家會覺得我是個...是個...”衷瑢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的擔心,這麼利用人家對她來說簡直就是種羞恥,
樑又夢爲她這種不會拐彎的腦筋急了,勸道:“你都快死了還管其他人做什麼!”
對啊,自己就要上斷頭臺了,要爲不知是被誰害死的太監抵命了,這種冤屈誰又能爲她來伸張,
衷瑢想不好這時候該不該再堅持自認爲的那些好壞,是該臨死前都喊着冤枉,還是嚥了這一聲冤枉揹着罪名苟且活一生,
“聽我的,跟他們去說是你仗着鄭家的勢力,才一時糊塗錯手誤殺了人,想那麼多有的沒的,終是敵不過好好活着不是,”樑又夢掏起她的手緊緊捏好,想把她自己的一點信念映進這糊塗蛋的腦子裡,
可是衷瑢始終是衷瑢,思索到最後仍舊不肯依她,扯開她的手後躲回了牆邊,重又抱起雙腿埋頭道:“我做不來...”
樑又夢又恨又急,起身一跺腳,再多能讓她開竅醒腦的話都統統堵到了胸口,再一會肺也該炸了,
聽她提着菜盒子叮叮哐哐地離開,衷瑢感覺到最後的希望也都隨了腳步聲漸行漸弱,
這時候沒人再能救她了,雲長天也無力了吧,他自己還一身重傷着,
都怪她自己吧,這麼沒用,衷瑢心裡騰生走投無路的絕望,連帶對自己無能爲力的失望,一起迸出眼眶來,
這天一大早,一隊解差過來地牢交接重犯德慕亦,流放之日從今起,她還來不及見何音和大公主最後一面,身上穿着的仍是自己衣服,
看來皇帝很心急地要把她踢出皇城呢,
出到臭烘烘的格子前,解差給她戴枷完畢,貼上封條,確認過手腳鏈完整不曾斷,這才放心地把她帶出地牢,
整整兩天沒見青白日了啊,慕亦的眼睛讓天光刺得發痛出淚,但迎面就是清風,仰頭就是蒼穹的感覺真是太舒服,
這一下流放到遙遠的嶺南,她都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到何音,以後無依的日子就得自己一個人睡,渴了餓了也沒人再來關照,
早已等在外邊的刑部各官爺過來驗明真身後,領着這隊人浩浩蕩蕩地往大門口行去,路上不少人來圍觀,均對着慕亦指指點點,
行在身邊的某官爺向她笑道:“德爺宮內宮外縱橫了這麼多年,這回再讓你風光一次,到了方圓十里都不見一戶人家的嶺南,可就沒這個機會了,”
慕亦往兩邊掃幾眼,無心這些凡人的瑣碎,只關切着何音會不會來送送自己,
只是衆多平庸的面孔堆在一起,愣是沒有一張絕世驚豔的俊俏臉龐,她多少有些失望,便向官爺回說道:“何司樂現在怎麼樣了,皇上有沒有因爲我的事再爲難他,”
官爺瞥她兩眼,說道:“他好得很,昨天還千求萬求地來看過你,不過那時你睡着了,”
睡着了...慕亦的視線都要抵到枷鎖的封條上,甚是堵心難過,
見她柔柔弱弱的模樣,官爺略微有些不忍,朝着前方的大路喘口氣,勸道:“就當已經見過他最後一面,說不定哪天皇上開心了,大公主去求求情就又把你召回來了,”
這種渺茫的機會慕亦是不敢奢求,現時最大的願望就是想在這條大街上再見何音一面,就算跟他隔着人山人海,遙遠模糊地道聲別也好,
但出來城門口,人羣都散了,也不見他的蹤影,
這麼重要的日子他又去了哪裡,
雲家的九娘睡到近午時才懶懶地起身,這些天說不好爲什麼總是乏困的很,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像是傷寒,但看過大夫了卻仍舊診不出什麼毛病,
丫鬟來房裡送熱水臉巾,她都來不及放下,急急地行到榻前說道:“家裡大早上的來消息,月娘初審被定了罪,接下去再審估計也快了,”
九娘昨晚就在想這事,但因爲自己也不清楚真相所以沒法定奪衷瑢到底有罪無罪,
一身的不適讓她倍感無力,剛擡起上身,吃不住力又倒在了榻上,丫鬟摸摸她額頭,燒得厲害,難不成着涼發燒了,可是又不見她咳嗽咽痰的症狀,
這下急的丫鬟趕緊放了水盆,拔腿往外去尋七叔,但七叔讓雲長天派去鄭家遊說,現時能照顧到九孃的沒了什麼人,
一時心慌下,她也顧不得什麼,直衝了雲長天的臥室,跪到外邊,喚道:“大少爺在嗎,我是九娘房裡的丫頭,”
雲長天正坐在榻上讓丫鬟換紗布,他痊癒的很快,今早已經能站起來了,
才短短兩天的時間,丫鬟掀開舊的,看到裡面的傷口都已經開始長肉,個個都有些訝異,雲長天沒什麼心思去解釋,他正打算料理好就趕去大牢看看他的衷瑢怎麼樣了,哪裡曉得門外幾聲呼喊拖住了這一天的行程,
原是九娘生病,都起不來榻了,
雲長天坐在榻邊,看着跪地的丫鬟哭着求着,讓他去探望一眼,他一時也不知該不該去,心內不比着急衷瑢般,開始爲着九娘擔心不已,
他穿好衣裳,不用人攙扶,自己捧着腹上的傷口,小心翼翼地朝九娘房裡行去,只是到了門前,仍需幾分猶豫與躊躇纔可下定決心,伸手推開許久未推過的門,跨過門檻,便朝着裡屋探尋,
九娘還臥在榻上,意識迷迷糊糊,她聽不到門開的聲音,耳中偶爾有丫鬟的呼喊漏進來,說着什麼大少爺來了,
雲長天會來看自己,九娘不相信,臉上還不忘打起淡淡的苦笑,只是迷濛間,一隻冰涼的大手撫上她火燙的額頭,慢慢的降了點頭痛腦熱,令她視線總算不再發霧般看不真切,
還真的是他,九娘有些意外,但見他臉上已未纏紗布,露着結了血痂的傷口,她多少都要痛惜,可是想舉手去碰一碰的力氣都要攢好久,不得已只能說道:“我動不了,可是真的很想摸一摸你的臉,”
她說完,雲長天就握了她的手敷到另一邊乾淨的臉頰上,
“你的手怎麼這麼冷,”她微皺起眉頭,眼裡聲裡都是心疼,
“跟你賭氣出徵,第一次上戰場就被砍掉一隻手,接回去之後就成這樣了,有時候想想,這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雲長天勾起嘴角,挪了臉將鼻子捂到她掌心裡,還是能嗅到熟悉的芬芳,
與他重新貼觸,九娘就好像新生般有了力氣,眼中閃起波光,舒展開眉頭說道:“你抱我起來,”
雲長天動作小心地將她扶起,又貼靠進懷裡,舊時夫妻恩愛如此,但他此刻腦中不斷閃過的畫面卻越來越讓他愧疚,
九娘察覺不到他在想什麼,權當心上人又能回心轉意,他的胸膛比當年更加結實可靠,一時間又叫苦苦等待多年的女人如何自拔,
可惜現在兩人的身體狀況都不允許,不然在現時殆盡的春光裡,重溫暖帳柔情又會是一種怎樣的甜蜜,
她閉上眼,聽着這男人心率的跳動,絲毫不會再去懷疑,他的心跳,早就不是她所熟悉的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