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關口的人流越擠越亂.衷瑢被來來去去的人不停推搡着.艱難地回頭望趕來的軍隊前頭.雲長天帶着一身傷騎在馬上.正指揮士兵們控制場面.
自己夫君穿着亮閃閃的鎧甲.不慌不忙、鎮定自若的樣子多麼威武.可惜她現在不能上前喊一聲她的英雄.
奔逃前就看最後一眼.衷瑢在人羣裡回過身癡癡望着.想起他的好他的壞.依舊是非常的難捨.
進出的人羣逐漸慢流下來.秩序也在慢慢恢復.雲長天聽守門的士兵說混亂的原因.又問道有沒有另一個年輕女人跟在後邊.
士兵想想.還真有.便回道:“出城去了.”
“那肯定是她了.來三個跟我走.剩下的全城搜捕德慕亦.務必把她抓回來.”雲長天揚了馬鞭.率三個部下策馬往城外趕.
衷瑢早已往南邊跑去.她不知道何音會在哪裡等着.只能一邊跑.一邊往四野眺望.
偶爾前頭有馬車駛來.她都盼着能是接上自己的那輛.但往往都在她招手攔截詢問後.唸叨兩句.揚長而去.
前頭還是無止境的亡途.她萎蔫着身子.突然有些絕望.
她不跑了.就這麼安靜地走在路上.滾滾熱浪都扭曲了前方景物.腦袋也跟着翻騰:德爺會不會被捕.何音會不會根本不在路上.朝廷要是發現自己不見了.會不會尋過來捉拿她.雲長天會不會來找她.
一路都是塵土飛揚.把她眼睛薰得難受.渾身重又蒙上層灰.
步到一片拐角的樹蔭下.有條溝渠若隱若現在竹叢間.水流歡快叮咚作響.在向飢渴勞累的她招手.
這段時間都沒吃過一頓飽飯.衷瑢蹲在渠邊拼命捧幾把清冽的山泉水解渴充飢.水涼悠悠的.令她清醒不少.
因此耳朵也聽得清明瞭些.從她來處.似乎有陣陣馬蹄聲在鼓動.
她心裡咯噔起來.生怕那是朝廷的軍隊來抓人.趕緊起身跨過溝渠.往山坡上的竹林子裡竄.
坡是越來越斜的.她試着抓竹竿攀爬上去.但新竹還幼嫩着.承受不了負重彎得特別厲害.
茂密的竹葉把日光遮去了點.差點令過路的隊伍錯過林子深處晃動的身影.一心往前趕的雲長天越想那身影越覺不對勁.快快舉起了馬鞭.示意後邊人停下.
衷瑢小心地攀上了半個陡坡.只要再往上去一些.就能登到山路.順着山路往南走總比晃在大道上來得安全.
但是雲長天已經帶人折返回來.下馬拔劍.手中握上明晃晃的利刃.朝狼狽的女人走近.
“你給我下來.”他朝衷瑢怒吼一聲.嚇得她身子一抖.腳一滑.真的從坡上下來了.不過跌的比較痛.露水裹着黑泥給她本就灰頭土臉的形象又添了一筆.
衷瑢摔得暈乎了片刻.趴倒在枯葉層上掙扎了好久才能坐起身.一擡頭.鋥亮的鋒芒指在她面前.她再靠近點.鼻頭就能捱上刺了.
她被嚇得更傻.順着劍刃朝面前高大的身影望去.就是自己心裡千不捨萬不捨的那個人.
雲長天見她不說話.黑着臉問道:“你竟敢逃獄.”
衷瑢無話可說.這人冷峻的跟不認識她似的.一張好看的面容盡是殺氣.指不定她多說一錯話.他的劍就落下來.
“誰帶你出來的.”他換了個問題.可慍怒的語氣變本加厲.讓她覺得心涼透不說.今日是必死無疑了.
後邊跟着的將士上前勸道:“副將.還是先帶回去再慢慢審吧...”
雲長天知她倔強.如此問法肯定問不出什麼.但他就是生氣.單純生她氣.吃她醋.血洗大牢的事想來想去只有德慕亦幹得出來.自己怎麼勸她她不聽.德慕亦一來不要命地逃了跟她走.
現在好了.逃獄了又被抓回來.事情變得更加棘手.
衷瑢雙手被捆上鐵鏈讓雲長天牽在馬屁股後頭.馬跨一步.她就要跑兩步.硬生生被拖了好長一段距離.
隨行的將士看不下去.上前商量要不帶她上馬.這樣大家也好快點回城.
雲長天只道:“她現在是逃犯.該怎麼伺候就怎麼伺候.”
人還想替她告饒.均讓他呵斥着退回了隊尾.
衷瑢一聲不吭地讓馬兒拉着.細嫩的手腕被生鏽的鐵鏈磨破了皮也沒哼哼.鏈子一頭纏在雲長天手上.她便撩上自己手邊的一頭.交替在掌中把微垂的鏈子扯得很緊.
他心裡本來回搗着幾缸醋.想瞧她怎樣了始終是倔着不肯回頭.便一路裝着冷傲.愣是不流露一點憐惜意.
纏在手掌上的鐵鏈有點緊.還有點被往後拽的動靜.開始他也沒在意.還以爲她又落在後頭跟不上.便放慢了些馬速.
哪知他手被狠狠勒了一下.引得他差點回頭.但忍了住.不動聲色地往自己這邊扯了扯.
衷瑢本只想使點勁出出氣.如果能惹他暴動起來就更好了.哪知這人暗裡也開始和她較上勁.兩人互相拖來拽去.誰都不肯讓誰.鬧到了人漸多的城門口才罷休.
再多兩步就能進城了.雲長天卻勒住繮繩慢慢停下.
“過來.”他終於回過頭.朝衷瑢令道.
她盯上他的眸子.雖然心裡一千萬個不情願.但經不起着男人再一記的訓斥.只能乖乖地走到馬鞍邊上.
雲長天俯下身單手將她抱上馬.斜坐在身前.衷瑢還沒反應過來便乘上他的座駕.重新依偎回了心愛的男人.他熱血心跳踊躍的胸膛裡.
靠着他的感覺可真踏實.衷瑢抑制不住往他身上越貼越緊.雲長天空出一隻手環在她身前.另一手控着繮繩.重新起步.
馬鞭讓她並在一起的雙手玩着.衷瑢想如果被這東西抽到.不光疼.應該還會皮開肉綻吧.
雲長天領着幾匹高頭大馬還有健壯將士行在城裡大街上.一時風光的很.他想讓衷瑢也感受一下.但低頭髮現她光顧着瞅那破玩意.便問道:“你在看什麼.”
衷瑢回神仰過脖子.朝他下巴青色的鬍渣回道:“你有沒有拿它打過人.”
他望一眼黑色的馬鞭.悶笑着往她清澈的眸子裡探尋幾回.俄而繼續看向前方的路.說道:“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在你身上試試.”
她只道是這人要動真格教訓自己.便也不自討沒趣.垂手到腿上沒力氣再舉起來.
雲長天要把她送回大牢那是沒的商量.獄吏與刑部的官爺們迎着昨晚的倖存者到格子裡.已經有人背對她和雲長天竊竊私語起來.調侃着這雲副將還真是大義滅親.把逃走的小妾愣是抓了回來.
這座監牢昨晚剛死了那麼多人.衷瑢重又回來.腦子裡映起昨晚德爺殺人的畫面.便覺實在陰森可怕.
可刑部的官爺偏要在這裡審.他們搬來一張桌子.幾把凳子.兩名獄吏押着她跪到了地上.隔欄外聚集了很多人.雲長天也立在外邊看.他雖鎮定着.心中的擔憂卻又有誰能看透.
衷瑢不敢擡頭更不敢朝四周亂瞅.跪了有段時間.聽着人聲嘈雜最後都在驚堂木和主審官的一記示威下沉靜.她突然有些想不好.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究竟幹了些什麼.
官爺首先問道:“昨晚是誰血洗了這女牢.”
衷瑢默語.只搖了搖頭.
“那你又是如何逃脫的.”衆人的目光聚集在這個小娘子身上.看她如何作答.
衷瑢終於擡起頭.鼓足勇氣望着主審官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被人打昏了.醒來時候就已經在小巷裡.周圍沒有什麼人.”
官爺又道:“你有沒有看清楚那人是男是女.”
男女.衷瑢想起德爺那兩道劍眉.如果她是個男子.一定會比雲長天還要英俊迷人.
“應該是個男人.”她儘量掩飾着自己的慌張.竟然真的頗有成效.雲長天看到的.這小娘子不再像從前那樣只會手足無措了.
“你如何確定是個男人.”官爺皺起眉頭.儼然像陰司的閻王.
衷瑢仍舊怕極了.但今日得了德爺扼腕時的勇氣.再想到這世上還有如此英勇無畏的娘子.她便咬了牙.硬着頭皮佯裝起更堅定的模樣.只簡潔回道:“他雖然蒙着半張臉.露着的是男人的劍眉.”
主審官照例再一記驚堂木.恐嚇道:“本官再問你一遍是否有所隱瞞.”
“不敢隱瞞.”衷瑢說時睜大眼睛.挺直了身子.
人羣再次開始喧譁.都在議論着這女人.什麼樣的揣測都有.讓雲長天聽了很難受.但現在能做的.也只有忍.看她到底是顧自己的性命還是繼續偏袒德慕亦.
主審官盯了她好一會.才接着審道:“今早在城門口有人鬧事.守城士兵親證是本該已經在流放路上的德慕亦.你們兩人一起逃脫.竟會如此巧合.是否昨晚來劫獄的就是德慕亦.是不是你們商量好的了.”
有先前經驗.衷瑢就知道他會這麼問.心裡也已想好對詞:“我在城裡遇上的德爺.看她出城我便想跟着去看看.哪知她和守衛打起來.我就被人羣擠出了城門.”
“劫獄的人既已不見蹤影.你不回大牢自首反而要跟着逃犯潛逃.這可是罪上加罪.”斷魂的驚堂木又響起.雲長天多想衝上前幫她回答.
但衷瑢這回表現真的出乎他的意料.只見她更是昂首挺胸.一字一頓道:“衷瑢並未殺人.何來自首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