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駙馬。”
樓彧收斂心神,面兒上一派和煦。
他彷彿有些驚訝,看了眼不遠處那方熱鬧的角落,“駙馬這是與友人暢遊曲江?”
樓彧本不願與平安公主府有太多的牽扯。
除了朝堂上的利益紛爭,他始終都記着平安看向自己時,那令他作嘔的眼神。
但,周賀已經主動命人前來拜會,禮尚往來,樓彧便不能真的直接離去。
好歹也要上前去打個招呼,即便不參與,也要全了禮數。
“回稟齊國公,今日駙馬在曲江池畔設宴,邀請了京中多位才子雅士,品鑑書畫,暢吟詩詞。”
那小廝趕忙回稟着,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偷偷觀察樓彧。
樓彧挑眉,哦豁,這是有意邀請他也過去?
甚至想要與他一較高低?
樓彧不是有被害妄想症,而是京城就是個巨大的名利場。
樓彧不只是朝堂新貴,他還是名滿京城的第一才子。
他精通詩詞歌賦,書畫方面亦是數一數二的大家。
他在讀書人中的名望,已經隱約趕超先生沈度。
只是,樓彧並不熱衷參與各種雅集。
他的才名,更多是在弘文館流傳出來的。
還有修史、氏族志等大事,亦讓樓彧鋒芒畢露,才名遠揚。
另外,樓彧還有一些作品會流出來,引得一衆名士大儒盛讚。
樓彧的才名,不是同輩、甚至是小輩吹蹦出來的,而是自上而下,由官方(皇家)蓋章認可的。
足夠有權威,且絕對的尊貴。
然則,文無第一,文人相輕。
樓彧第一才子的名號,就引得許多自命不凡、卻又自憐“懷才不遇”的讀書人的嫉妒、憤恨。
比如周賀,對樓彧就十分的不服氣。
從小他就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神童,三歲能詩、五歲能文,一筆飛白飄逸灑脫、極具風骨。
十六歲在本地州府闖出才名,被舉薦爲貢生。
十七歲來到京城,參與常舉,考中明字科,在京中的諸多士子中脫穎而出。
隨後,他更是靠着才華(容貌),得到了平安公主的垂青,一步登天,攀上了金枝。
雖然平安公主比他大幾歲,雖然在公主府女強男弱,但,他成了人上人。
走到外面,前呼後擁,無數的年輕士子向他投去羨慕的目光。
就算有些人會說些怪話,似是對他很是不齒,但周賀知道,不管他們怎麼說,心裡都嫉妒得發狂!
他是駙馬都尉,可以上朝、議政!
他是書法新秀,隨便一幅作品,就能引得衆人爭搶!
他……還是比不上樓彧樓含章。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就是命好,出生在權貴之家,從小就能接受名師教導。”
“長大後,亦能靠着家族、靠着父輩博取前程。”
“還第一學士?他有什麼可矜貴的?不還是攀附了公主?!”
“只可惜啊,同樣是駙馬,我求娶的是聖人親女,而樓含章卻只得了一個假公主!”
家世、容貌、仕途、才能等等各個方面都比不過樓彧,周賀也就只能從這一點上尋找優越感。
然後,還真讓他爽到了——
平安公主與琅琊公主,確實一真一假,這是不爭的事實。
且,樓彧跟琅琊公主還只是未婚夫妻,他只是未來的駙馬!
只要這麼一想,周賀的腰桿子就禁不住的挺了起來。
今日來曲江,周賀呼朋喚友,就是爲了繼續顯擺自己的書法成就。
當衆揮毫潑墨,引得一衆才子雅士爭相誇讚,周賀的虛榮心得到了最大的滿足。
眼瞅着天色將晚,本次宴集也該結束了。
就在周賀準備完美收場的時候,就偶遇到了回京的樓彧。
雙駕四輪的馬車,長長的車隊,還有上百號穿着盔甲、騎着駿馬的護衛……饒是周賀已經成了駙馬,他自己出門,都沒有這樣大的陣仗。
派人去打聽,才知道,原來是琅琊公主回京。
與她同行的還有未婚夫樓彧。
“嘖,還真是狗腿。爲了討好公主,巴巴的迎出去了二百里!”
身爲駙馬,周賀在公主府過得略憋屈。
平安公主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一朝得勢,愈發驕縱、跋扈。
周賀年紀小,出身低,還不是原配,於平安公主來說,不像是丈夫,更像是一個玩物。
也不用平安公主刻意的輕慢,周賀在公主府都沒有擡頭挺胸的底氣。
他自己“委曲求全”,便也以己度人的認爲,其他的駙馬,大抵也都過得悽慘。
樓彧,還不如他,都不是正兒八經的駙馬。
樓彧出城,親迎二百里去給王姮過生日,熟悉他的人,自是明白他是因爲愛重王姮。
而似周賀這等不熟悉他,又誤把他當成“同類”的人來說,樓彧此舉就是卑躬屈膝,就是沒有骨氣。
樓彧:……行叭,你高興就好!
樓彧作爲天之驕子,自是不能明白有些人的自卑與嫉妒。
就算感受到了周賀的惡意,他也不在意——
無關緊要的人,跟草芥、螻蟻沒有區別。他們的愛與恨,根本影響不到樓彧,又何須在意?
樓彧已經強大到無需在意這些,但,他不在意,並不代表某個同樣護短的女郎君不在意!
王姮直接下了馬車,她穿着素白的衣裙,帶着羃籬。
“周駙馬果然是個雅士。”
王姮掃了眼那方角落,淡淡的說道:“相逢即是緣,阿兄,既然遇到了這般雅事,我們不妨也過去湊個熱鬧?”
之前因着裴駙馬的事兒,王姮格外關注平安公主府。
對於這位新上位的周駙馬,王姮也略有了解。
除了出身、家世、才能、容貌等,王姮還知道了他的“恃才傲物”、“目下無塵”。
這般自視甚高的人,很容易會把其他才子、名士列爲假想敵。
比如樓彧!
王姮不知道周賀內心的嫉妒與不甘,但她能夠猜得出來。
文人相輕啊,王姮作爲名士弟子,對於讀書人之間的種種,最是瞭解。
樓彧名聲太大,聲望太重,第一才子、第一學士,對於其他讀書人來說,既是不可逾越的高山,亦是爭相攻擊的靶子。
道理很簡單,只要把第一干翻了,自己就是第一!
周賀有沒有爭當第一的野心,王姮不好確定。
但她知道,周賀對於樓彧,定然不會真心傾慕、積極攀附。
而方纔那小廝的一番話,就印證了王姮的猜測。
既然對方居心不良,索性就去看一看。
如果對方敢作妖,王姮就會亮出利爪。
樓彧太瞭解王姮了,只看她一個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雖然覺得不必如此,可看到乖巧軟糯的小奶貓,忽然爲了他而伸出了鋒利的爪子,樓彧心底一片柔軟。
外人都以爲,在他與阿姮的關係裡,他是強勢的一方,他霸道,他庇護着王姮。
實則並不盡然,他確實霸道,可阿姮亦有反骨。
他的確庇護阿姮良多,可阿姮也會堅定的站在他這一邊,甚至會擋在他的前面。
“小丫頭,又要頑皮了!”
嘴裡說着嗔怪的話,樓彧深邃的眼窩裡卻盛滿了寵溺與縱容。
慢說阿姮是要爲自己出頭,就算不是,而是無端作妖,樓彧也會笑呵呵的圍觀,併爲她掠陣、善後!
樓彧的聲音很輕,只有站在近側的王姮聽到了。
王姮轉過頭,俏皮的笑了笑。
隔着輕薄的白紗,王姮看起來有些影影綽綽。
但,樓彧就是知道,他的小丫頭笑了,笑得還十分促狹。
“走吧,咱們去看看!”
樓彧剋制着伸手去牽王姮的衝動,微微欠身,以臣子的姿態,恭請公主先行。
王姮擡起頭,儀態端方,緩步走了過去。
“琅琊公主到!”
王姮身側的奴婢,揚聲通報着。
正等着樓彧的周賀,沒想到琅琊公主也會一起來。
雖然心裡嫌棄王姮是個假公主,但公主就是公主。
即便不是皇家血脈,人家有公主封號,衆人就要畢恭畢敬。
周賀站起身,領着一衆才子雅士,迎了過來。
“臣拜見公主!”
“公主金安!”
“請琅琊公主安!”
一羣人,呼啦啦的行禮,七嘴八舌的問安。
“諸位免禮!”
王姮端着架子,矜持的說道。
接着,樓彧又與周賀等人見禮。
一番寒暄過後,周賀作爲主人,主動引出話題:“早就聽聞樓學士乃沈先生的高足,善書法,賀不才,亦在書法一道上略有小成,今日吾等以書會友,有緣偶遇樓學士,還請樓學士品鑑、指教!”
周賀一邊說着,一邊將王姮、樓彧引到一處角落。
這裡懸掛着一張張的書法作品。
墨跡已經幹了,殘存着淡淡的墨香。
十幾幅作品,有古樸秀麗的隸書,有端正秀雅的楷書,亦有狂放不羈的草書。
掛在C位,最出色的,還是一幅飛白。
不用問,這定是周賀的作品。
樓彧一個目光,掃過所有的作品,他淺笑點頭,端的是斯文有禮、溫潤儒雅。
他客觀的評價着,既有讚賞,亦會精準的指出每幅作品的不足。
包括周賀頗爲驕傲的這幅作品。
本就嫉妒的周賀,被“對手”挑了刺兒,愈發的不忿。
他沒忍住,脫口說了句:“吾等的手書竟都這般不堪?全都不能入樓學士的眼?”
“既是如此,樓學士不妨寫幾個字,好讓吾等好好的學習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