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
染輕塵俏臉佈滿寒霜。
在她心裡,商之魚是她在這世上除奶奶外最親的人,怎麼可能是妖物。
耶律妙妙並非傻瓜,看到染輕塵的反應,頓時明白了什麼。
少女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盯着她:
“真是可憐,連自家師父是什麼貨色都不清楚。之前我和你那位師父合作前往萬象神門的禁地奪取寶物,你師父將一顆妖物蛋給吃了,然後變成了妖物。
你看到那些接親人的屍體了嗎?那些人都是你師父殺的,所以我才追殺她。不然你以爲,我吃飽了撐的?”
“你胡說……”
染輕塵搖着螓首,不願相信。
可想起方纔萬象神門門主王羅閻的那些話語,她又不得不懷疑。
女人內心紛亂一片。
她緩緩握緊劍柄,只覺心口鬱氣堵塞。
耶律妙妙淡淡說道:“聽王羅閻話裡的意思,似乎你師父精心培養你是另有目的。我好心勸你一句,儘早遠離她。”
染輕塵挑眉欲要反駁,可動了動粉脣,最終沒有出聲。
多年的感情,讓她始終不願相信自己的師父隱藏着另一副面孔。
就在這時,暗深處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聽聲音,似乎是商之魚的。
師父!
染輕塵心頭一驚,下意識欲要去尋,可又怕耶律妙妙突然出手,僵持在原地。
耶律妙妙明白對方顧忌,拿出一枚硃紅色丹藥仰頭服下,笑道:“放心,我不會出手偷襲,你儘管去,我要在這裡療傷。”
染輕塵猶豫了一下,轉身去尋。
“我再提醒你一句,你若不想死,就防着點你那位師父。”
耶律妙妙忽然說道。
染輕塵腳步一頓,扭頭看了眼開始盤膝療傷的少女,邁步離去。
耶律妙妙低聲嘟囔道:“真是個傻子。”
……
染輕塵穿過幾處狹隘的岩石縫隙,很快在一處較爲寬敞的地下暗窟內發現了商之魚的身影。
婦人捂着腹部,痛苦的靠在石壁上,鮮血從指縫不斷溢出。
察覺到有人出現,商之魚捏起劍訣準備攻擊,不過見是自己的徒弟,婦人緊張的神色頓時放鬆下來。
“輕塵,你沒事吧。”
婦人關切問道。
染輕塵搖搖腦袋,環顧四周並未發現有敵人,上前查看婦人傷勢。
商之魚的腹部被一塊薄薄的尖銳石塊擊穿,鮮血淋漓。
“誰傷的你?”染輕塵問道。
商之魚指着右側一面青苔覆蓋的石壁,苦笑道:“本想着找出路,結果那裡埋有機關,沒能躲過去,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機關?
染輕塵不由心驚。
沒想到這下面竟隱藏着機關暗道。
染輕塵沒時間多想,運轉功力用體內元氣簡單幫商之魚止血療傷,又找出外敷藥物小心灑在傷口,扯下一條裙布包進行包紮。
商之魚神情複雜的凝視着眼下徒弟,自嘲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師父我終究是老了。”
之前染輕塵表現出的修爲,莫說是外人,就連她這個師父都震驚。
她很清楚自家這位弟子根骨天賦有多高,但對方進步的也太過迅速了,讓她不由的想起了那個女人……那位劍道天驕之女。
母女二人,彷彿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商之魚眼底浮起一抹陰沉。
染輕塵成長的這般迅速,是否是因爲江綰在她體內留下的劍心作祟?
那枚劍心,凝聚了江綰一生的劍道。
如果自己能得到……
商之魚無意識的捏緊拳頭。
等她修爲恢復,將這副半妖半人的軀體徹底淬鍊成道體,這枚劍心便是幫助她登上劍道王座的真正鑰匙。
“師父你還這麼年輕漂亮,哪裡老了。”
染輕塵笑道。
商之魚斂去眸中的陰沉,輕撫着徒弟的髮絲,笑着說道:“小丫頭嘴巴是越來越甜了,以前可沒見你這般奉承爲師。”
婦人問道:“對了,那妖物你撞見了沒?”
染輕塵正要點頭,可鬼使神差的搖了搖螓首,說道:“沒看到那妖物,我聽到師父的聲音,就尋了過來。”
說着,女人低頭繼續包紮傷口。
想到方纔耶律妙妙那些話,染輕塵心緒難平,宛如重石壓於胸臆,沉重難當。
商之魚盯着徒弟的面龐,似乎要看出些什麼。
畢竟多年師徒,知徒莫如師。
徒弟是否藏有心事,一眼就能看出來。
片刻後,她輕聲告誡道:“那妖物極爲狡詐,會故意挑撥我們,你要當心點,甚至她還會倒打一耙,說我們是妖物。”
“嗯,徒兒知道。”
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表情讓對方起了疑心,染輕塵擡起秀靨,笑着說道:“剛纔那妖物,不就把徒兒也叫做小妖婦嗎?”
商之魚脣角微勾。
包紮好傷口,染輕塵起身望着商之魚口中的機關石壁,好奇問道:“師父,你覺得這背後藏有什麼?”
商之魚搖頭道:“我也不曉得,也許是什麼寶物,也許是出口。”
染輕塵揮劍斬向石壁。
“轟隆”一聲悶響,石壁直接破碎而開。
一股熱浪隨之涌出。
商之魚眉梢一動,張嘴欲要說什麼,但又咽了回去。
她盯着染輕塵手中的劍,眼裡有了些許顧忌,暗暗道:“這丫頭明明受了傷,卻還能施展出如此強大劍術,真是厲害。”
染輕塵見周圍再無機關,走向石壁。
透過微弱的光亮,染輕塵凝目望去,愕然發現裡面竟是一片岩漿池。
岩漿火紅熾烈,翻騰不息。
商之魚捂着腹部走過來,望着眼前景象同樣很是驚詫:“奇怪,怎麼會有這種地方。”
二女走了進去,撲面而來的熱浪灼得皮膚生疼。
小小的洞窟內除了岩漿池,並無其他物品。
而走近則會發現,這一灘岩漿池是從旁邊暗壁的縫隙中滲出,逐漸匯聚而成。
“紅燭花!?”
商之魚驀然驚呼道。
染輕塵順着對方目光望去,看到紅焰浮動的岩漿池中,長着一株類似於蠟燭的神秘花朵。
花枝粗壯,沾染着紅色的液體,就像是燭淚。
能在如此高溫的岩漿池中生長,本身就不同尋常,染輕塵愣了愣,疑惑問道:“師父,紅燭花是什麼?”
此時商之魚眼神火熱,藏匿着狂喜。
她耐着性子解釋道:“我也是從農家《天物草經》上偶然看到過,此花生長於極炎熱之地,具有洗髓伐骨功效,以及療傷的功效,可令人脫胎換骨。
只是功效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不過《天物草經》乃是神農氏後人親自編纂,對天寶地材考究嚴格,不太可能出錯。”
療傷?
或許可以摘來,治療師父的傷勢。
染輕塵秀目盯着紅燭花,足尖一點,朝着岩漿上方掠去。
只是女人剛掠出半丈距離,就被灼熱的火浪氣息給擋了回去。感覺在上面多待片刻,就會被熱氣給烤化。
“這岩漿池非比尋常,若沒有特殊的防護符籙,很容易受傷。”
商之魚說道。
染輕塵擡起長劍,欲要用劍氣將紅燭花割飛出去,卻被商之魚擋住:“紅燭花很是脆弱,受不得劍氣,需要用手摘取。”
“可我們無法靠近,如何能摘取?”染輕塵皺緊柳眉。
商之魚也不禁爲難。
若自己修爲恢復,便可以輕鬆摘來,可現在……
商之魚環視着周圍,當看到方纔被染輕塵一劍破開的石壁,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指着岩漿池一處較矮的邊緣說道:“從這裡用劍氣挖開一些,讓池子裡的岩漿流出去。”
染輕塵點了點頭,揮劍將池子邊緣刨開,挖出了一道較深的簡陋溝渠。
隨着岩漿不斷流出,池位開始下降,紅燭花的真身也漸漸顯露更多,可以看到下方的黑色根鬚越來越細,宛若髮絲。
感覺岩漿液放的差不多了,染輕塵再次掠向池中。
這一次雖然火浪依舊灼人,但她還是強忍着滾燙熱氣,將紅燭花摘到手。
入手的那一刻,紅燭花黯淡了一些。
而花蕊之中,更是滲出了密密麻麻紅色的液體,就好像一滴滴血淚。
染輕塵回到岸上,商之魚急匆匆的一把搶過她手裡的紅燭花。
感受着花枝中濃郁的天地精氣,婦人目光火熱,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她回頭對染輕塵笑道:
“輕塵,這次真的要多謝你了,倘若不是你的到來,爲師現在能不能活着,都是兩碼事。你這丫頭,可真是福星。”
染輕塵髮絲被熱浪烘烤的有些微卷,明媚動人的俏臉也被烘烤的泛紅。
她低頭看了眼方纔摘取紅燭花時被燒傷的手,輕聲說道:“師父,你先在這裡療傷,我幫你護法。”
“嗯,麻煩你了。”
商之魚點了點頭,尋了處乾淨之地坐下療傷。
這次能獲得紅燭花完全是意外驚喜,上天在關鍵時刻賜予她的大機緣。
她看重的並不是紅燭花的療傷作用,而是那洗髓伐筋的功效。
因爲她半人半妖的緣故,使得身體被無形間改造,若不能啃食精血活肉,很難維持住真身。
而這株紅燭花,可以幫她重新鍛造自己的筋骨,更好的進行掌控。
“師父,王羅閻說的是真的嗎?”
染輕塵忽然出聲問道。
“什麼?”
商之魚一愣,擡頭看向自己的徒弟。
染輕塵背對着她,火光陰影下,少女的臉頰邊緣暈着一層淡淡的光澤。
商之魚眼眸微微眯起。
她輕撫了撫自己沾血的裙布,笑着反問道:“輕塵覺得呢?”
“我不願相信是真的。”染輕塵淡淡道。
不願……
這兩個字說明了女人此刻的心理。
商之魚眼眸閃爍了一下,她想要說些謊話來欺騙對方,卻聽染輕塵說道:“我想聽師父說真話,不要騙我。”
師徒相處這麼多年,早已瞭解彼此。
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音的停頓,每一個笑容,都熟悉無比。
染輕塵轉過身來。
她微微咬住脣瓣,嬌軀有些顫抖:“希望師父不要隱瞞。”
商之魚張口欲言,卻陷入了沉默。
許久,她目光投向流動着的岩漿液體,有些失神,緩緩問道:“在輕塵心裡,爲師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染輕塵朱脣輕啓道:
“會疼我,會罵我,會關心我,會責罰我,但唯獨不會……討厭我。”
“討厭?”
商之魚笑了起來。
她凝視着眼前飄若出塵的持劍少女,恍惚間又看到了那個驕傲的女子,兩人的身影似乎漸漸重迭在一起。
商之魚說道:“我討厭你孃親。”
“爲什麼?”
染輕塵顫了一下睫毛,問道。
商之魚似乎是裝累了,想要撕開一切讓她厭煩的僞裝,淡淡說道:“天底下每一個練劍的女子,都討厭你孃親。”
嫉妒?
染輕塵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商之魚語氣幽幽:“對我而言,並不是僅僅只是嫉妒,還有憤怒。
如果沒有她,我將進入南海聖宗修行。如果沒有她,劍道魁首應該是我。如果沒有她,那個男人也不會離開我!
我放棄了很多很多,卻什麼都沒得到!”
商之魚情緒激動起來,皮膚呈現出一條條葉脈狀的詭異黑線。
不過婦人很快又冷靜下來,嘆了口氣,自嘲道:
“連理枝頭花正開,妒花風雨便相催。妒也罷,恨也罷,人都死了還有什麼用。我只是……只是希望走的比她遠一點。”
染輕塵紅着眼眶:“那你爲什麼要收我爲徒?”
“因爲劍心。”
商之魚沒有隱瞞,如實說道,“你體內有一枚劍心,是江綰放在裡面的。這麼多年來,我希望能從你體內拿出來,爲我所用。這就是,我爲什麼收你爲徒的原因。”
染輕塵如遭雷擊,身形不由自主的踉蹌後退。
她的大腦嗡嗡作響,彷彿有萬柄利刃競相穿刺於胸臆之內,割裂着情愫,撕扯着靈魂。
每一息間,皆是錐心之痛,刀割之苦。
“爲什麼……爲什麼……”
這一刻的染輕塵恍若置身萬丈深淵,徹骨寒意沁入全身,“爲什麼你們都騙我……爲什麼你們都要騙我!?”
她深愛的男人,欺騙她!
她疼愛的義妹,欺騙她!
她敬重的師父,欺騙她!
爲什麼這世上的人,都在欺騙她?
憤怒,悲傷,痛苦……無數情緒灌入少女早已傷痕累累、千瘡百孔的心間,讓她喘不上氣來,眼前陣陣發黑。
染輕塵眼中淚光閃爍,卻未曾讓淚水奪眶而出。
她滿眼痛苦的望着商之魚,緩緩說道:
“今日輕塵救了師父,你我師徒的情分就當是兩清了,以後輕塵不再是玄機劍宗的弟子,也不再是您的徒弟……還請師父你保重。”
說罷,染輕塵轉身準備離去。
然而就在轉身剎那,染輕塵面頰猛地一白,而後踉蹌跪倒在地上。
四周寂寥無聲,唯餘少女沉重的喘息。
染輕塵只覺頭腦昏沉,全身上下似有無數根針扎着血肉,無法動彈。
“輕塵啊,你還是留下吧。”
商之魚森冷的聲音緩緩響起,猶如幽谷夜風,凜冽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