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數日,皓帝果然沒有醒來,所幸他雖昏迷不醒,卻能喂得進藥和水。皓帝昏迷期間,國事由丞相顧非池暫掌。而朝野上下這幾日人心惶惶,儲君之位未明,皓帝這次萬一醒不過來,墨淵將陷入奪嫡之爭,這事大家心裡都明白,卻沒有人敢擺在明面上講。
驚蟄過,春分至。
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典,歷年來都是由皓帝祭天禱告後,親自在田中剷下第一鍬土,開始當年的春耕。如今皓帝昏迷,本應由太后來主持最合適不過,但太后這幾日也因皓帝的病而憂心如焚,便讓顧丞相另覓人選。顧非池和朝中幾位重臣商議過後,提出由三皇子北凌雁來主持。
北凌雁是顧非池的女婿,他這樣的提議雖然多少有點推舉自己人的嫌疑,但因北凌雁之前在南泉州的賢達名聲,便有了順理成章的理由。儲君之爭,北凌雁原是站在北凌雲這一邊的,但如今北凌雲已自請封王表明立場了,由他這邊的人來主持這個春耕大典,似乎已無傷大雅。太后考慮過後,便也同意了。
這段日子北凌飛憂心忡忡,皓帝在關鍵時刻倒下,確實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但真正讓他憂心的,則是皓帝的病。見他每日眉頭緊蹙,我也沒有再和他提千汐的事。風臨閣讓吉祥傳來消息,已暗中查過丞相府,並沒有人認識千汐兩姐妹,而她們出身的那家妓院,在她們離開後便關閉了,說是那老鴇賺夠了錢回老家去了,也無人知她老家在哪兒。這巧合來得有點蹊蹺,賀君仲也感到了隱憂,又派人繼續查了。
春耕大典順利進行,當晚我沒有回宮,本想去看看夏老爹,一進四皇子府,突聽馬聲嘶鳴,一騎快馬直奔入府門。北凌飛不由眉頭一緊,若不是有十萬火急的事,府中是不允許騎馬入內的。
夏星策馬直徑來到北凌飛面前方纔從馬上躍下,從懷中掏出一塊牌子,雙手恭敬地遞給北凌飛,沉聲道:“奉幫主之命,請殿下和聖女即到風臨閣一聚。”
那牌子正是夏幫主的令牌,北凌飛只望了一眼,便果斷下令:“備馬。”
風臨閣密室裡,夏幫主和宋青林、李遠、石懷恩三位堂主早已神色凝重地在等候。見過禮後,宋青林簡明扼要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今日一早春耕大典之後,晉陽效外的農田裡,有好幾個農戶聲稱在自家耕田犁地時,竟犁出一隻玉雁來,紛紛奔走相告,說是上蒼顯靈,今年的大雁南歸比往年來得要早,墨淵得上蒼庇佑,必風調雨順,澤被萬鄉。那幾戶得了玉雁的人家,都將玉雁當神靈一般供奉在自家,引得附近的鄉民都紛紛前往朝拜,說是拜過靈雁,自會得靈雁保佑。
事出突然,飛羽幫收到消息後,敏銳地嗅出這事非同尋常,當即決定馬上告知北凌飛。北凌飛一聲不吭地聽完,臉上神色冷峻異常,良久才道:“靈雁?哼,偏偏出現在春耕大典之後,可真是巧得很啊。”
靈雁,這不明擺着指的是北凌雁嗎?
我憤然道:“太后允了由三殿下主持這春耕大典,如今看來可是失策了,沒想到他竟然趁這機會大做文章。”
夏幫主道:“眼下這位三殿下在這個時候突然插一腳進來,難道說……”
他沒有再講下去,可衆人心中雪亮,之前北凌雲突然自請封王,雖然大家都認爲事情沒那麼簡單,想必他暗地裡肯定會有什麼動作,卻萬萬沒有想到有所動作的不是北凌雲,而是北凌雁。
那日在雲府四季廬裡,北凌雲的話再次浮現在我腦中,“真正蟄居穴中,伺機而動的猛獸……可不是我。”
那麼,北凌雁便是他所指的一直蟄居穴中的人嗎?皓帝在即將宣告太子所屬之際突然病倒,便是他出擊之時。這北凌雁可謂是藏得極深,別說飛羽幫,就連皓帝也對這個醉心舞文弄墨的兒子也看漏了眼,一心只防着北凌雲,卻沒想到躲於煙幕背後的另有其人。現在北凌雁忽然突圍而出,確實讓人措手不及。
我敲着桌面說道:“若想借助這些神怪事物來蠱惑民心,光是藏幾塊石頭在地裡還遠遠不足以成事,我想,接下來不但晉陽,墨淵各地都會有類似事情發生,什麼神雁顯靈之類的怪事層出不窮,一併而來的還會讖語四起,講的都是有利於北凌雁的預言。”
三位堂主都沉默不語,靜靜望向北凌飛。
北凌飛站得直直的,劍眉緊鎖。這十多天以來,北凌飛爲皓帝的事憂心不已,臉龐也消瘦了不少。半晌,北凌飛輕嘆一聲,纔開口道:“放出風聲,父皇已擬詔書,立我爲太子。唯今之計,比快,奪心爲上。讓朝野盡信太子之選是我北凌飛,他人再做搗弄,便名不正言不順。若是失了先機,民心受他蠱惑,要想撥亂反正,除非父皇醒來親自詔告天下。可若是……”
北凌飛頓住,雙手負在背後緊緊地握着拳,後面那句話怎麼也說不出口。我心裡明瞭,庶民百姓最容易受這些所謂的“天機”蠱惑,一旦有利於北凌雁的謠言在墨淵散播,老百姓們便會一窩蜂似地倒向北凌雁,認爲他是天命所歸,相信這些所謂的顯靈是上天的詔示。若皓帝這次能挺過來,親自宣告天下他所立的太子人選是北凌飛,一切都好辦。可若是皓帝萬一挺不過來,即使有詔書,北凌飛也要花費很大的功夫將民心從北凌雁手中奪過來。更何況,北凌雁和顧非池不可能那麼順當地讓皓帝的詔書得見天日。所以,眼下唯一可做的,便是搶佔先機,讓天下臣民歸信北凌飛纔是皓帝欽定的太子,那麼其他人再有什麼動作,便可按他一個謀逆作亂的罪名。
我突然想起當日在逍遙谷,石懷恩堂主曾斷言,不出兩年,帝星將殞,孽星擾世,難道北凌雁便是那所謂的孽星?
讓我想不明白的是,北凌雲到底是何圖謀。他和北凌雁之間的關係,也讓人摸不清看不透。顧非池是皇后一手扶持起來的人,他一直是支持北凌雲嫡系派最大的支柱,難道說如今見皇后已死,嫡系派裡已唯他一家獨大,又不甘心將之前所付的努力付之流水,便乾脆捧自家女婿上臺了?北凌雲真的甘願將儲君之位拱手相讓嗎?皇后含恨而死,他難道就此罷休了?他真的甘心只當個閒散王爺在雍州每日風花雪月?
不,北凌雲決不會是這麼容易折服的人。當日在祭堂,他望向皓帝背影的那道冰冷的目光,銳利得幾乎能穿透皓帝的心臟,我更願意相信他現在只是暫退一步,隱身於幽暗的角落裡,靜靜地觀望北凌飛和北凌雁鬥個兩敗俱傷。那個真正蟄居穴中伺機而出的猛獸,仍然是他----北凌雲。
出了風臨閣,賀君仲已親自爲我們牽來馬車,我悄聲對他道:“賀閣主,千汐那邊,查一下三皇子府吧,也許我們之前都搞錯方向了。”
賀君仲微微一怔,隨即點頭道:“是,屬下明白。”
擅畫、擅繡、與顧家小姐相識……看來我們之前確實弄錯方向了。如果我的猜測沒錯,被抓回四皇子府審訊的黑衣人突然暴斃,千汐身上藏着我的畫像,還有她繡的蘆雁圖,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釋。那一團團遮蔽了我們視線的迷霧,如今似乎被風吹散了些許,迷霧之後的視野也漸漸清晰,顯露出一點輪廓。
只是……千洛,無論如何,我只希望這一切與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