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地睜着雙眼,望着城牆上那吹笛之人,剎那間,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了自己是誰,天地萬物驟然消失,她的眼中只有那個正用心吹着笛子的身影,溫熱的淚水溼潤了她的眼眶。
如夢似幻一般,她看到自己走在一條綠蔭蔥鬱的山徑小道,耳中聽到隆隆的水聲,一條銀色的瀑布從半山之上飛泄而下,直搗水潭,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隆聲。水潭旁的青石臺上,一名少年,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色汗衫,在晨霧中揮舞着手中的劍。
瀑布激起了無數霏霏水沫,瀰漫於半空之中,破曉而出的朝陽灑落萬道金光,隨着那少年舞動手中的長劍,幻化出無數絢麗的虹光。
那少年突然停了下來,向她望來,四目交匯,他緩緩地朝她走來。晨風輕拂,揚起一片迷濛,晨光籠罩下的那個翩翩少年,像夢幻一般不真實。
那少年來到她面前,輕聲說道:“你來了。”
我來了……如同夢囈,惜月嘴裡低喃了一聲,邁開步子朝他走去。
嗤地一道勁風自黑暗中破空而出,電光火石之間,阿虎手一伸,朝那道銀光抓去,可終究遲了半步,一支冷箭劃破阿虎的手,穿入惜月左肩。
隨即是一陣喧鬧人聲,“什麼人?”“有敵軍……”
這一箭,讓恍惚中的惜月猛然驚醒,笛聲也嘎然而止。她再次望向城牆,那個身影已消失不見,一陣強烈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她茫然四顧,尋找着那個身影,全然感覺不到肩上的箭傷。
“快走!”阿虎一把拉過惜月,邁開步子便往赤霞營地方向跑。
惜月不捨地回望城牆。但那個身影再也看不見了,肩上的疼痛也開始傳來,她定眼一看,身後數十名墨淵巡邏兵正舉着火把追趕他們。
箭雨不斷射來,惜月忍着痛,和阿虎一起往赤霞營地方向狂奔。
“寧萱,是你嗎?”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呼喚。
寧萱……惜月的心驀然一跳,回頭一望,火光影影綽綽,一名身穿將領服飾的年輕男子。正朝她大聲呼喚。
他是在叫我嗎?惜月睜大了雙眼想看個清楚。
嗤地一聲,又是一箭迎面射來,惜月竟然不知道躲避。阿虎揮劍一擋,對她這般失常的反應大爲奇怪,大聲喝道:“快走啊!”
那些士兵已包抄了上來,數名弓箭手已拉滿弓,正要放箭。那年輕將領卻大聲喊道:“不可放箭,小心傷了那白衣人!”
白衣人,指的是我嗎?惜月再次回頭,那年輕將領一邊向她狂奔,一邊朝她大喊,“寧萱。別跑,是我……”
正在此時,十多條白色的影子從林子裡竄了出來。快如鬼魅,手中的長鞭像靈蛇般卷向那些舉着火把的手,啪啪啪聲響過後,林子裡一片漆黑,白影所過之處。那些士兵悶哼一聲便倒在地上。
一個深紫色的身影如夜鷹展翅,以極快的速度掠過衆人頭頂。向那名年輕將領撲落,那年輕將領只覺一陣森冷的寒氣襲來,尤如置身冰窖,他慌忙揮劍迎擊,可他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手的,手中的劍已被卷手,隨即一條鞭子像長了眼睛一般圈緊了他的身體。
朔麒雲將鞭子一索,將那年輕將領交給雲海,厲聲道:“撤!”隨即一個閃身來到惜月面前,迅速點了她左肩穴道,抱起她便往赤霞營地疾掠。
一入帳中,朔麒雲將惜月往毯子上一放,撕開她肩上衣服察看,所幸阿虎及時攔了一下,那箭並沒有插得很深。雲竹已端了熱水和一應藥物進來,朔麒雲輕聲說了句:“忍一忍”,手中發力將箭頭拔掉。雲竹利落地用帕子替她擦拭血污,再敷上止血的藥粉,用布條包紮了傷口。
待雲竹收拾好東西退下,朔麒雲發現惜月由始至終都沒有哼過一聲,只怔怔地望着帳頂,眼裡空茫一片完全沒有焦點。
他的心一沉,輕輕拍打着她的臉龐,“惜月……”
須臾,惜月的眸子終於有了點反應,目光從帳頂收回,落到朔麒雲臉上,定定地望了一會兒,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麒雲……”
朔麒雲緊繃的心終於舒了口氣,將她摟入懷中,柔聲道:“怎麼了?痛嗎?”
惜月在他懷中哭得稀里嘩啦,可是她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麼要哭,剛纔的一切像做了個夢,可夢醒後怎麼也想不起來夢中的情景,只是夢中的感覺仍切切實實地殘留在心中,有點悲傷,有點喜悅,有點痛楚,說不清道不明,將她的心堵得死死的。
朔麒雲責怪道:“你竟然跑到那裡去了,不知道危險嗎?”
“我……我……”惜月停止了哭,將頭枕在朔麒雲胸膛,“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迷迷糊糊地聽到一陣笛聲,覺得那曲子在哪兒聽過,便循着笛聲……”
朔麒雲猛地一驚,兩手扶着她的肩直視着她的眸子,聲音再不似平時那般從容自若,“你見到什麼了?”
惜月忽然被他打斷,又見他這異常的反應,一時被嚇了一跳,也知道自己剛纔偷偷跑到昌豐城的行爲太過任性,囁嚅道:“沒……什麼也沒見到,呃……對了,剛纔墨淵軍那個年輕將領,好像認識我,他叫我……叫我……”
她撫着額,努力回憶着剛纔那一幕,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不由有些着急,神情痛苦,“我……我想不起來了,那人是誰?”
朔麒雲鬆了口氣,臉上卻不動聲色。懸劍閣蘇迴天的索魂琴糜音曲,就連蘇迴天自己也無法替被索走記憶的人解開被封鎖的記憶,可是他料想不到,她聽見北凌羽吹笛子竟會有如此反應,更讓他吃驚的是,在這營地裡,他和其它人根本就聽不到她所說的笛聲。
朔麒雲的語氣開始冰冷,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從現在開始,你哪兒也不許去,就留在這兒養傷,待傷一好,馬上回祁丹。”
“麒雲……”惜月一見他如寒霜般的臉色,便知道他生氣了,“我……對不起,我不會再亂跑了,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兒……”
朔麒雲不再理會她,只淡淡地道:“好好休息。”
惜月難過地望着朔麒雲起身離去,失望地躺了下來,腦中下意識地又回憶着剛纔的一切,那熟悉得如刻在她腦中的旋律,那親切的身影,還有在她腦中一閃而過的片段,只是那片段已如碎末般再也拼不起來。
雲竹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站在榻邊欲言又止,惜月看了她一眼,發現她兩眼通紅,似乎剛剛哭過。
“怎麼了?”
“惜月姑娘,阿虎……他……”
惜月一驚,“阿虎怎麼了?受傷了?”
雲竹搖了搖頭,“沒受傷,只是因他沒看好惜月姑娘,太子殿下罰他三十軍杖。”
“呀,我去找麒雲求情,是我執意要出去,跟阿虎沒關係。”
惜月說罷便要起來,雲竹卻搖着頭道:“姑娘不必去了,已經責罰完了,只是……只是阿虎他不肯上藥,我擔心他吃不消,請惜月姑娘去和他說一下,叫他別再固執了。”
惜月瞭然,阿虎是個倔強的人,他是在責怪自己沒保護好她,受了罰之後也不肯敷藥,以此自我懲戒。
雲竹將惜月扶起,惜月看着雲竹臉上的淚印,突然問道:“你喜歡他?”
“阿……我……”雲竹的俏臉瞬間紅得像個熟透的柿子。
“我懂了。”惜月點了點頭,又道:“如果阿虎也對你有意,我會和殿下提出將你許配給他的。”
雲竹的臉更紅了,低下頭不敢再看惜月一眼。
阿虎赤-裸着上身趴在毯子上,剛受完杖刑的背上血肉模糊,雲問已替他擦乾血跡,療傷的藥物卻完整地放在一邊。
“阿虎,你怎麼不上藥?”惜月問道。
阿虎沒有望向惜月,剛毅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阿虎保護不周,讓姑娘受傷,理應受罰。”
“三十杖軍棍,這已經是懲罰了。”
阿虎沉默着,惜月賭氣道,“你若是不肯敷藥,一回祁丹,我交你送回懸劍閣。”
阿虎繼續沉默,眉頭也不皺一下,惜月不由有點生氣,“你……”轉念一想,對付倔強的人,可不能硬來。她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你喜歡雲竹嗎?”
阿虎一怔,不明所以地望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惜月又輕聲道:“你若再不敷藥,我便讓殿下將雲竹嫁給你。”
阿虎又是一怔,隨即漲紅了臉,朝雲問咳嗽了一下,雲問會意,拿過一旁的藥膏替他敷藥。
惜月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帶着雲竹出去了。遠遠地,惜月看到主帳外的空地上圍了一圈將領,正興高采烈地討論着什麼,場中架起了一個木樁子,樁子上凌空吊着一名男子,穿着墨淵軍隊的服飾,身上五花大綁,臉如死灰。
這不是剛纔在林子中喊她的墨淵將領?惜月睜大眼睛看了一會兒,朝雲竹問道:“那人是誰?”
雲竹剛纔見惜月在阿虎耳邊低語幾句,阿虎便紅着臉肯敷藥了,以爲惜月已探明瞭阿虎對自己有意,此刻正滿心歡喜,便答道:“那人是墨淵六王爺,北凌爍,聽說是莘貴妃以前在墨淵的舊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