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通知的時候記者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真的嗎，鹿教授真的同意了？您沒搞錯吧？！”
主編眼睛一瞪：“對，是我搞錯了，不該找你，我立馬就換個人去。”
“別別別，主編我錯了，我立馬就去做準備，保證不出一絲一毫紕漏，一定圓滿完成任務！”
“上面很重視這次採訪，我親自帶隊，你是其中一員。”
“我知道，我懂！”記者一點也沒有功勞被搶的挫敗感。
能參與其中已經很幸運了，他一個剛工作兩年的新人，上面不放心也很正常，鹿教授不是一般人，領導怎麼重視都是應該的。
就算不爲採訪，能近距離接觸大佬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他能參與其中，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一週之後，五個人的採訪小組莊重地奔赴現場。
不是他們故意“莊重”，只是馬上就要見到大佬本人了，每個人心裡都很緊張。
作爲最年輕的共和國勳章獲得者，鹿悠悠的故事一直是網上經久不衰的熱點話題。
前些年剛解密一份文件，大家才知道鹿教授年輕時曾遭遇外國勢力綁架，從那以後鹿教授再也不曾踏出國門。
就是這一樁樁一件件，才讓人們更深刻地理解什麼叫國之棟樑，她一個人便是千軍萬馬，她一個人也足以抵擋千軍萬馬。
越靠近鹿教授的居所，採訪車裡氣氛越凝重，有人試圖活躍一下氣氛，結果同事們都好像要上戰場一樣，眼睛亮得嚇人。
記者是最年輕的一位，他一直試圖平復呼吸，但收效甚微。
經過崗哨，檢查過程整整花費了一刻鐘，他這輩子都沒過過比這更嚴的安檢。
很快車子停在一處幽靜院落，衆人剛下車就對上一道大剌剌的視線，宛如凝成實質的犀利地從高處掃向他們。
“看，是小灰灰！”
“嚴肅點，要叫鹿灰灰同志！”
這位可是立功無數、子子孫孫都奮鬥在一線的老英雄，不僅輩分高，還得民心，關鍵人家還有編制，級別還不低。
採訪小組的五個人，論待遇，和它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
小灰灰輕飄飄瞥了他們一眼，感覺沒什麼特別的，瞬間沒了興趣。
它招呼一聲，兩個曾孫立馬接替了位置，目送（監視）幾人進門。
記者忍不住打量，這兩隻鷹行動就像複製粘貼一般，連轉向的角度都一致。
這時一聲哨音響起，兩隻鷹齊齊飛起，翅膀扇動的頻率相差無幾。
兩隻鷹都落到一個年輕兵哥哥的肩上，姿勢很標準，就跟站軍姿似的。
院子另一邊也站着兩隻，這兩位就很眼熟了，就是記者在機場採訪過的“獵鷹”。
衆人摸不着頭腦，不是採訪鹿教授和鹿灰灰同志嗎，怎麼今天羣“鷹”薈萃？
“大家上午好。”
清雅的聲音從屋內傳來，一道修長的身影緩緩向這邊走來。
明明年逾花甲，卻看不出多少歲月的痕跡，她笑容溫婉，眼神如山、如海，彷彿能包容萬物，又蘊藏無限生機。
這是他們第一次和鹿悠悠面對面，便是久經考驗的主編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不是他沒見識，他也曾採訪過不少名人政要，但沒有任何一人有這樣的氣質，連稍微相似的都沒有。
“鹿教授您好，非常榮幸有這個機會採訪您，希望我們沒有打擾到您！”
鹿悠悠笑容溫和：“不用這麼客氣，就在院子裡採訪如何？”
“當然，一切以您的意思爲準！”
鹿悠悠朝屋檐的方向招了招手：“小灰灰，來。”
一眨眼的功夫，小灰灰就飛了過來，爲了不弄皺媽媽的衣服，它選擇停在藤椅的扶手上。
“今天你也要接受採訪，待會兒好好回答問題知道嗎？”鹿悠悠摸摸它的腦袋。
一向以狂拽酷炫邪魅娟狂的霸總形象示人的鹿灰灰同志，此時乖巧得不得了，從主編開始到攝像小哥，無不目瞪口呆。
小灰灰少有的幾次在公衆面前現身，架勢都足得很，比影帝還影帝，比領導更領導。
很少有人見過它和鹿悠悠相處是什麼模樣，現在親眼見了……
這、這難道不是小貓咪嗎，這還是那個“在座各位都是辣雞”的鹿灰灰？
小灰灰翻了個白眼，呵，沒見識的人類，待會兒可千萬別問什麼蠢問題。誰知到了它的部分，只忍了五分鐘後它就開始運氣，果然不該對記者這類生物抱有任何期待。
“聽說當初是鹿灰灰同志主動把孩子送去受訓的，貓頭鷹也會望子成龍嗎？”
小灰灰勸慰自己，今天孫子玄孫都在，它老祖宗的範兒不能丟，不能發火，要耐心，記者就是這樣，總會問些沒有意義的蠢問題。
它本來準備了一大段“優美”的鳥語，又怕說完之後媽媽要辛苦翻譯，它迅速衝回房間，把自己的專屬按鍵全叼了出來，一個一個按過去。
“不”
“工作”
“廢物”
“不”
“養”
“廢物”
本來三四十個語音按鍵就夠讓人震驚了，小灰灰居然“說”出了完整的句子。
雖然只有主謂賓，沒有定狀補，但意思清晰明白，小學生都能聽懂。
“鹿灰灰同志你平時和鹿教授都是這樣交流嗎？”
小灰灰忍耐再三，還是沒忍住踩了一腳“廢話”。
說真的，聽到鹿教授優雅的聲音從語音按鍵內傳出，所有人覺得世界不真實。
小灰灰能聽懂人話這所有人都知道，但它能用中文清晰表達自己，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趕緊”
“時間”
“煩”
“快點”
“快點”
“快點”
……
一連幾句“快點”，主編臉開始冒煙，他居然被一隻貓頭鷹當面嫌棄了！
不過和小灰灰對話的機會興許一輩子只有這一次，就算被嫌棄他也要堅持到底。
“最後一個問題，動物嚮往自由是天性，鹿灰灰同志有沒有想過重回大自然的懷抱，去看看更廣闊的天地？”
這次小灰灰沒有馬上回答，它轉頭看向鹿悠悠，從扶手上跳到她懷裡。
它什麼也沒說，只是張開翅膀抱住媽媽。
它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鹿悠悠，到今天已經快要半個世紀那麼久了，如果可以，它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和媽媽在一起。
它可以是小灰灰，是追風也不錯，但它最希望的還是能變成修遠和漫兮。
它想親口喊一句媽媽，而不是隻能用按鈕來表達愛。
小灰灰把頭埋進翅膀，悄悄把眼淚擦掉。
它刷一下張開翅膀，飛到最遠的按鍵跟前。
“結束”
“結束”
“結束”
“再見”
“再見”
“再見”
哼，記者都不是好東西，它老人家幾十年沒哭過了，又害它掉小珍珠！
哼，快走，再見，不對，是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