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睜眼,傅滄泓便對上夜璃歌那雙火辣辣的眸子。
他頓時不由一怔,緊接着便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
夜璃歌卻已經一頭扎進他的懷裡,兩隻手劃過他的胸膛,傅滄泓渾身頓時一陣激顫,翻身將她壓住,滿室中頓時春光妖嬈。
直折騰了一個更次,兩人方纔起身,傅滄泓整個人容光煥發,神采燁燁。
待他去上早朝,夜璃歌立即領着衆宮侍,開始重新佈置整個龍赫殿,令人添置了新鮮的花卉,又讓御衣坊的人,給自己和傅滄泓各做了數套新衣。
好快樂的辰光,原來,只要放下心中的羈礙,這人世間的日子,便可以是另一番滋味。
御膳坊送來糕點,夜璃歌拈了塊放進脣間,慢慢地細嚼慢嚥着,心神卻略有些恍惚——難道自己,真的已經開始貪戀,在他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
……
御書房。
“這是朕擬定的十條國策,你們好好瞧瞧,商議商議。”
皇帝來回走動着,眉宇間俱是飛揚的笑意,好幾次履齒掛着階沿,差點摔下來。
趁着皇帝興致好,衆臣們紛紛發言,有說要在某些州縣興建惠民署供給院的,有說要開荒種地的,有說要這樣那樣的,總之,一切都是爲了國計民生,傅滄泓一一允諾。
從來沒有哪一天,朝堂的氣氛像今日這般融洽,每一個臣子都被皇帝的心情所感染,覺得未來一片光明,前景大好。
朝罷,傅滄泓興沖沖地回到龍赫殿,卻見四處佈置一新,他更加開懷異常,不過,大約因這快慰來得過大,過於猛烈,所以一時間不能承受,竟產生了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立在落英紛飛的樹下,傅滄泓身體裡一陣熱血澎湃。
他看着那個女子。
那個在漫天光影裡婀娜起舞的女子。
都說夜璃歌一舞,絕色傾城,縱然是天上飛過的鳳凰,也會自動降落。
都以爲只是傳說。
原來卻是真的。
她好美。
真的好美。
超塵拔俗,讓人震驚。
震驚得失了魂魄。
一曲罷。
天地之間寂寂無聲。
可是傅滄泓,卻怔怔地落下淚來。
一絲細密的痛,在他心間慢慢地,慢慢地綻開。
他們的目光,寂靜無聲地在空中相遇,很長時間再沒有分開。
像很多年前,在炎京街頭的第一場相遇,像無數個日夜裡,心與心激烈碰撞的剎那——時光驚豔空間凝止忘卻凡塵,不再有任何一絲世俗的羈絆,也不存其他的間隙。
遙遙地,傅滄泓擡起手來,伸向她。
水袖一挽,夜璃歌輕盈盈地飛起,緩緩落至他頭頂上方,懸在半空,任五彩的紗綾隨風舞動。
“璃歌……”男子臉上綻出迷幻的笑。
“你會記得我嗎?”
“會。”
“一生一世嗎?”
“是。”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記得嗎?”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記得。”
“會堅守你此刻心中的承諾嗎?”
“會。”
“即使,要你爲了我死,也可以嗎?”
“是。”
得到他這樣的回答,夜璃歌忽然屏住了呼吸。
“我該走了。”
“你說什麼?”傅滄泓一驚。
夜璃歌卻再沒有言語,只是看着他,微微一笑,然後化作抹流影,杳然而去。
滿院裡白色的瓊花,忽然凋零。
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沾在那男子肩頭,就像薄碎寒涼的雪。
夜間,傅滄泓令人在宮中上下掛滿琉璃燈盞,又於院中設下宴席,執樽而坐,慢慢地,慢慢地喝着。
一絲笛音,從瀰漫的夜色間傳來。
女子紅衣勝火,眉目勝畫,額心的彩色翎羽,妍麗而嫵媚。
傅滄泓執樽的手凝在空中。
這大約,是他無法想見的顏色,也是他無法想見的奇景。
“滄泓……”紅脣輕啓,嬌音婉轉。
“你回來了。”傅滄泓脣邊終於綻出笑。
“我回來了。”夜璃歌近前,提起玉壺斟滿一杯,送到脣邊一飲而盡。
“好。”傅滄泓拊掌,“我陪你。”
夜風沉醉,月華皎皎,兩人你一杯我一杯,直到飲至東方泛白,曉星沉落。
夜璃歌終於睡去,白皙臉頰上佈滿紅暈,傅滄泓搖搖頭,站起身來,扶着她走向寢殿。
“我還要喝——”夜璃歌嬌娜無限,拱了拱他的下頷。
傅滄泓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索性俯身將她抱起,邁過了門檻。
替她除去鞋襪,裹進被子裡,放下紗帳,傅滄泓方走到旁邊的竹榻邊,和衣躺下小憩。
“姨,姨——”
小延祈忽然揮手舞腳地跑進來,大聲嚷嚷道。
“祈兒!”傅滄泓一聲沉喝,成功鎮住小延祈,他轉過頭,將兩根手指銜在嘴裡,無辜地看着自己的父親。
“到父皇這兒來。”
小延祈雖不願意,還是搖晃着兩條短腿,行至傅滄泓面前,張開胳膊撲進他懷中,豁着牙漏風漏氣地叫道:“父,父皇……”
“嗯。”傅滄泓點點頭,俯身將他抱起,頂頂他的額頭,又捏捏他的臉蛋。
“姨姨呢?”小延祈卻不肯安分守己,眨眼着烏溜溜的眼珠道。
“姨姨睡覺呢,不許去吵她。”
“可是——”小延祈的眼睛眨得更歡了,“人家想姨姨嘛。”
“父皇帶你出去玩,好麼?”傅滄泓難得親切地哄他道。
“好吧。”小延祈終於表示妥協。
傅滄泓站起身,朝紗帳裡看了一眼,攜着小延祈走出。
輕輕翻了個身,夜璃歌睜開雙眸,手掌覆上胸口——家嗎?這就是家嗎?
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在碧倚樓渡過的少女時代,總是躺在枕上,聽着外面竹葉兒嘩嘩的碎響,從來沒有人打擾。
而這裡——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一隻手,撩開了帳簾,那男子的目光,溫靜平和,深邃如無邊瀚海。
夜璃歌滿足地吸了口氣,伸出纖纖玉指,握住男人寬大厚實的手掌。
傅滄泓也笑了,去履上牀,偎進被窩中。
隨手拿起他散落在耳邊的烏髮,與自己的一起,編成辮子,打成同心結,置於兩人間,夜璃歌這才又一次闔上雙眼。
看着她這樣細緻的動作,傅滄泓不由偷偷地笑了。
……
元京。
從一大早,鞭炮便噼噼啪啪響個不停,大街上人流如潮,各種混雜。
皆因今日乃皇帝親妹子,郡主虞緋顏下嫁兵馬大元帥楊之奇的吉日,凡是京城中人,無不想瞧個熱鬧。
卻說將軍府中,披紅掛綠張燈結綵,各色人等進進出出,新郎倌楊之奇一身禮服,站在門口,笑臉相迎朝中衆臣。
再說大臣卿貳們,不管昔時如何看不起這個出身低微的武將,都不得不前來捧場——且想想看,連皇帝都御駕親臨,何況他們?
大廳之中。
兩名侍郎正壓低嗓音交談:“這楊之奇如今娶了郡主,做了當朝駙馬爺,如虎添翼,只怕這滿朝裡,再無人是他的對手。”
“噓——”另一名侍郎將手指豎在脣邊,示意他噤聲——無論如何,今日這般場合,最好不要惹出什麼風波來,憑添麻煩。
“吉時到——”司儀官一聲唱贊,讓整個大廳都安靜下來。
“新人上堂——”
早有喜娘扶出盛裝打扮的虞緋顏,至堂前立定。
透過額前垂下的瓔珞,虞緋顏含情脈脈地看着自己的夫君——這是她選定的男人,整個虞國最英武的男人。
夫妻交拜的剎那,虞緋顏輕啓朱脣:“這一生能伴君左右,是緋顏無上的榮幸。”
“我也是。”楊之奇輕輕答道,臉上卻難得地浮起幾許微紅。
連他都想不到。
有一天,自己會心甘情願地,與這元京城中出了名的刁辣女子成親。
或許,每個人生命裡的情緣,就連他(她)本人,也無從掌握,不知道老天會在什麼時候,給你安排一個什麼樣的人,所以這人世間的男歡女愛,才充滿着這許多的變數,纔有這樣多的故事。
哪一種風花悄然,淡靜了時光。
哪一種悵然別離,記取了滄桑。
執子之說,與子偕老。
縱使最無情的天涯浪子,也會深深嚮往,春閨夢裡人薰香的綺枕吧。
當沙場的金戈鐵馬,漸漸遠去,當男兒的鐵石心腸,遇上女子溫柔的眸光。
一夜春風,忽然間抹去了人世間千百種蒼涼。
“顏兒。”
搖曳的紅色燭光中,他定定地注視着她:“我這一生,註定在馬背上渡過,不得安寧,你可後悔?”
“不。”虞緋顏搖頭,脣角邊浮起純美的笑容,“顏兒這一生,只愛夫君一人,願意與夫君,相伴到老。”
楊之奇那雙一向陰冽的眼眸,漸漸變得柔和,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拿起虞緋顏的手,放到脣邊,深深一吻。
……
擁着懷中女子,站在高高的樓閣上望出去,看着點點有如繁星般的燈火,傅滄泓心中忽然浮起絲絲感慨——
爲什麼要征戰呢?
爲什麼要廝殺呢?
讓這世間太太平平,不好嗎?
讓每個人得其所愛,老有所養,幼有所倚,夫唱婦隨,難道,不好嗎?
“滄泓。”
“嗯。”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傅滄泓搖搖頭,卻沒有把下面的話說出來,他知道,此時說這些話,還不適宜,漫說周邊諸國虎視眈眈,縱然這北宏國內,也並非太平安寧,要家家戶戶安居樂業,不再受戰爭的侵擾,談何容易!
夜璃歌瞅了他一眼,道:“明日還要早朝呢,咱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