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麼了?看上去很不開心?”
“是馮翊。”
“馮翊他怎麼?”
“馮翊今天,忽然跟朕提起,接班人的事。”
“哦?”夜璃歌倒不覺意外,“馮翊今年,四十有五了吧?說接班人的事,倒也不意外啊。”
“可是,我也不知道,這心裡爲什麼如此難受。”
“沒事,這世間什麼事,都有一定的規律,是人力無法強行逆轉的,我知道你和馮翊之間配合默契,因此有了感情,倘若他有什麼事,你心裡難過,也在所難免。”
“嗯。”傅滄泓點頭。
“馮翊這些年來衷心爲國,倘若他有一天遞折請歸,你一定要多加封賞。”
“我知道。”傅滄泓點頭。
夫妻倆又商量了一些別的事,然後才命曹仁傳膳。
……
夜半更深。
夜璃歌靜靜地躺着。
“夜璃歌,夜璃歌……”她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呼喚着她。
“誰?”夜璃歌睜眸,朝裊繞霧氣裡看去,只見一個隱隱綽綽的人影。
“你是誰?”
“真是貴人多忘事,看樣子,你如今有了幸福甜美的生活,竟然連我都給忘記了。”
夜璃歌有那麼一瞬的錯愕:“浮塵公子?”
“總算是想起來了。”
“公子緣何在此處出現?”
“自然是因爲你。”
“因爲我?我不明白。”
“不明白?夜璃歌,你是天命之女,應該比很多人都更明白纔對——世間之事,一飲一啄,皆有其定數,非人力可強求,是以,真正懂命惜命之人,都會懂得珍惜眼前之所有,都會隨緣隨遇而安。”
“所以?”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這是世間的大道。”
“唔?”
“你該得到的,都已經得到,在此關頭,你更要小心,再小心,切切。”
浮塵公子言罷,面容漸漸隱入煙霧裡。
“等等……”夜璃歌一聲嬌喝,驀地睜眸,恰恰對上傅滄泓漆黑的雙瞳,“你怎麼?”
“沒,沒什麼。”夜璃歌搖搖頭,一手捂住胸口,只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怎麼啦?”傅滄泓滿眸體貼,輕輕攬過她的肩。
夜璃歌再次搖頭。
她也形容不上來,爲何心裡會遽然地痛。
傅滄泓默然,只是輕輕用手不停地拍着她的背。
“睡吧。”夜璃歌拉開被子,重新躺下。
傅滄泓亦睡下,卻留神聽着她的動靜。
“你好好地睡吧,我真沒事。”夜璃歌難得地轉過身,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輕輕伏入他懷裡。
一室安靜。
次日卻是個陰天,空中飄着濛濛的雨,傅滄泓去上朝,夜璃歌獨臥榻上,擁着被子。
“娘娘。”屏風外傳來姣杏兒的聲音。
“何事?”
“皇上吩咐御廚房做了西湖魚羹,娘娘可要趁熱吃?”
他……夜璃歌心中又是一陣絞痛——最近這痛似乎發作得愈來愈厲害,而且很是莫明其妙。
“娘娘?”久久不聞回答,姣杏兒又道。
“你且端進來吧。”
姣杏兒這纔敢託着漆盤走進。
“且擱在桌子上。”
放下漆盤後,姣杏兒躬着身子坐下,夜璃歌許久方起身,走到桌邊坐下,揭起蓋子,卻見那魚羹湯色乳白,散發着絲絲香氣。
拿起銀勺舀了一勺送到脣邊,正要嚥下,胃裡忽然一陣作嘔,酸氣直往上涌。
夜璃歌趕緊放下勺子,幾步轉入內間。
竟然……
手撐着殿柱,她慢慢擡起手,落到小腹處。
該喜,還是該憂?
不過,她很快調整情緒,重新回到殿裡。
這日午間,傅滄泓並沒有回來,只是命人送來一盒子精緻的點心。
晚間。
傅延祈、安陽涪頊,夜璃歌坐在桌邊,靜待傅滄泓歸來。
“皇上駕到——”
隨着宮侍傳報,傅滄泓腳步輕快地走進。
宮女宮侍們魚貫送上山珍海味,四個人默默地用膳。
回到寢殿裡,傅滄泓立即湊上前來,想要親熱,卻被夜璃歌輕輕推開。
“怎麼?”
“今天,有些不方便。”
“怎麼?”
夜璃歌不說話,轉向一旁。
傅滄泓湊過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臉——他向來慣會捕捉她的心思,此刻卻有些不明白。
“今天晚上,咱們且好好地睡吧。”夜璃歌語帶哀求。
傅滄泓終於點頭——倘若她不願意,他自然半分不肯強求。
夜裡,夜璃歌卻不知怎地,渾身發燙發熱,胃裡更是難受,傅滄泓起身,待要宣御衣,卻又被夜璃歌拉住。
看着面色通紅的她,傅滄泓又着急,又難受,連聲問她怎麼了。
夜璃歌呼吸急促,也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這一次的犯疾,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不像是中毒——難道,是因爲腹中胎兒?
忽然,一股舒緩的氣流從丹田處涌入,竟將體內的躁熱給一點點平伏下去。
呼吸漸漸變得平順,夜璃歌驚愕地睜大眼,呆呆地看着身旁男子。
“怎麼樣?”
“好多了。”
傅滄泓這才釋然而笑,俯身在她額頭上一吻:“乖乖睡吧。”
並肩躺在榻上,夜璃歌不由悄悄吐出口氣——幸好,幸好他沒有深究,幸好自己是掩了過去。
晨起梳妝後,夜璃歌到御花園裡走了走,回到寢殿時,卻見曹仁正指揮着一班宮侍,將榻上被褥都換成了玉的。
看到夜璃歌進來,宮侍們齊齊住手,躬身請安:“娘娘。”
“你們這是?”
“啓稟娘娘,皇上吩咐,將這宮裡的擺設多換爲玉石的,可以寧心安神。”
夜璃歌點頭,且走到桌邊坐下,拿過一卷書冊細觀,並不欲多過問旁事。
收拾齊整後,宮侍們方退了出去。
午膳時分,傅滄泓回到寢殿中,夜璃歌上前,替他除去外袍,搭在木架子上,又親自捧過銀盆來,讓他淨手。
傅滄泓沐手畢,拿過錦巾拭去水痕,因看着她笑道:“這些事,只管讓宮侍們來做便好,你何必親自操勞?”
夜璃歌笑笑,並不想多作解釋。
“今日裡可好些?”傅滄泓拿過她的手,握在掌中,仔細觀察着她的氣色。
“已經好多了。”
兩人閒絮着話,一同用膳,傅滄泓不欲她憂心,故只撿朝裡風雅有趣的話來插科打渾,設意要她開心,夜璃歌也極力迎合,誰想午膳時,宮侍送上來一碟豆腐乾,夜璃歌瞅見,又作嘔不止。
這次,是藏都藏不住了。
吃過午膳,傅滄泓揮退衆人,攜着夜璃歌走到榻邊,拉起她的手細問道:“璃歌,你同我說實話,是不是——”
夜璃歌本欲否認,可看着傅滄泓那殷切切的目光,她又於心不忍,只得輕輕點頭,孰料傅滄泓頓時像孩子一般跳了起來,欣喜若狂:“孩子,我有孩子了,璃歌,我們有孩子了!”
他這一吼不打緊,頓時把滿宮的人都驚動了,無數人齊刷刷地跑過來,曲膝跪下:“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看賞!通通看賞!”傅滄泓大手一揮。
像是春風,突然間吹皺一池子水,宮苑裡百花開遍,到處是歡聲,笑語。
站在瓊花樹後,火狼默默地旁觀着那一幕盛景,眸中平靜無波。
有喜了。
有喜了。
好似一陣春雷,轟轟然碾過。
也如一輪紅日,突然間衝破雲霄。
他從來沒有想見,這個消息會令那個男人如此歡欣鼓舞。
夜璃歌,你能令他幸福,能令他非常非常地幸福。
夜璃歌,你一定要好好愛他,好好好好地愛他,因爲,他把一顆心,連同他的整個世界,都交給你了。
你,就是他的全部,也是他心上的陽光。
他不知道自己的話,她是否能聽到,不過,他會衷心守護他們的幸福,包括他們孩子的幸福。
接下來的日子,傅滄泓就像一隻驚弓之鳥,或者是老鷹一般,處處護着那個女人,但凡她走一步,或者一飲一食,他都全方位照料到位,常常弄得夜璃歌哭笑不得。
也很開心。
“滄泓。”
“嗯?”
“我會好好地,你去上朝吧。”
“你真會好好的?”
“嗯,我真會好好地。”
“不會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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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
“不會生氣?”
“不會。”
“不會亂吃東西?”
“不會。”
傅滄泓像個保姆似地,左叮囑右叮囑,確定夜璃歌真不會搞出什麼事來,方纔穿上朝服去了。
但夜璃歌怎麼會如此“安分守己”?等傅滄泓一走,她就提起裙服朝外走去。
“娘娘。”姣杏兒趕緊跟上來,十二萬分小心地道,“請您看在小殿下的份兒上,就在殿裡呆着吧。”
“再呆下去,我都快發黴了。”夜璃歌嘟起嘴,不滿地嚷嚷。
姣杏兒只能陪着笑臉——皇上已經再三叮囑過,倘若娘娘有任何閃失,這滿宮裡的人都得小心腦袋。
她姣杏兒雖不怕腦袋搬家,但因着對夜璃歌的感情,是故也很想看到她腹中孩子安然降世,並不願她再受到任何傷害。
“我,我就到院子裡瞅瞅。”
夜璃歌言罷,繞過她繼續朝外走,姣杏兒無可奈何,只得緊緊跟上。
雨後新晴,空氣格外清馨,淡淡的花香在空氣中浮動着,鳥兒的鳴聲間或從枝葉間傳來,讓人身心舒爽。
“啊——”夜璃歌不由張開雙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北皇,真是恭喜啊。”男子爽朗的笑聲忽然從殿門外傳來。
夜璃歌轉頭望去,卻見同樣丰神俊朗的兩個男子,並肩而入,眉宇間皆是笑意飛揚。
“璃歌——”左邊的男子趕緊着跑上前來,滿臉嗔怪,“不是讓你在殿中呆着嗎?怎麼又跑出來了?”
“看你緊張得,”夜璃歌捋捋腮邊秀髮,露齒一笑,“就算孩子,也需要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嘛。”
“說不過你。”傅滄泓轉頭,叫過曹仁,“愣着做什麼,還不去取件大氅來。”
“是是是。”曹仁趕緊點頭,忙不迭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