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夜璃歌說了不理論,但沒過兩天,傅滄泓還是讓下頭的人查出那齊二少的來歷身份,連同他父親一併貶了,遷往偏遠小郡。
相對他們權利巔峰的生活而言,這不過只是個小小的插曲而已。
更宏大的主流,仍然是征伐天下。
傅滄泓已經磨拳霍霍多時,是該向天下舉起手中的長劍了。
“馮翊,準備得如何了?”
“啓稟皇上,萬事俱備,只要皇上一聲令下,數十萬鐵騎即刻便可以對金瑞發起進攻!”
傅滄泓拍案而起:“好!傳朕旨意——四月初三日,拜吳鎧爲兵馬大元帥,統領三軍,即刻出發!”
“願吾皇旗開得勝,一統天下!”
“一統天下!一統天下!一統天下!”
雄渾的話音遠遠傳播出去,令九重宮闕震動。
默立在廊下,夜璃歌遙遙看着遠處宏偉的宮殿——終於到這一天了嗎?終究是到這一天了嗎?
“娘娘。”姣杏兒立在她身後,眸中難掩激動,“皇上一定能威加海內,成爲一代聖君。”
“你知道什麼。”夜璃歌轉頭,淡淡掃了她一眼,姣杏兒頓時默然。
又在檐下小立片刻,夜璃歌方折身回到寢殿裡。
“璃歌。”
不多時,傅滄泓撩起簾子進殿,眸中滿是興奮。
夜璃歌“唔”了聲,站起身來,接過他手裡的袍子,掛在木架上,仔細理平上面的褶皺。
傅滄泓走過來,從後方環住她的腰,在她臉上愛憐地親了親。
“出征的日子定了?”
“嗯。”
“還是由吳鎧統領大軍?”
“你覺得,這滿朝文武,還有比他更合適的嗎?”
夜璃歌沉默着,沒有言語。
“你怎麼了?”傅滄泓擡起她的下頷,深深望進她眼底,“不開心?”
夜璃歌搖頭:“說不上來。”
“爲什麼說不上來?”
“我不知道。”夜璃歌將頭枕在他肩上,“或許,是我多想了吧,總覺得這場戰役,不會如此順利。”
“這有什麼。”傅滄泓握緊她的柔荑,“在這世間,但凡想做什麼事,總是要受些磨難的,若是沒有磨難,那人人皆可做皇帝,你說,是不是?”
聽他這麼說,夜璃歌不禁“撲嗤”笑了,側眸看定他:“你總是有理的。”
“那夫人,賞我點什麼?”
“這宮中天下,俱是你的,你還要什麼?”
“我最想要的,只是你——”傅滄泓言罷,深深吻上她的芳脣。
北宏歷開元五年,春,四月初三,北宏帝君傅滄泓拜吳鎧爲兵馬大元帥,祭師出征,長鳴的號角聲,打破了天下的平寂,烽煙四起間,帝王的壯志豪情,將軍的寶馬雕弓,士兵們揮劍砍殺的身影,構成一副瑰麗而悲涼的長卷……
“邊關告急!”
“邊關告急!”
傳令兵驚驟的喊聲,沿着長長的驛道一路響起,直達金鑾殿上。
“開始了,居然,”丹墀之上,一直養尊處優的金瑞帝君南宮闕,來來回回地走動着,“居然這麼快。”
“皇兄不必憂慮,”女子的聲音不急不徐地響起,“我邊關囤集數十萬大軍,那吳鎧縱是當世名將,短時間內,也絕難控制整個戰局。”
“話雖如此說,”南宮闕摸摸下巴,“朕心仍極爲憂慮。”
“皇兄的心意,小妹明白,故此,小妹向皇兄請旨,往北宏一行。”
“你去北宏?”南宮闕微微一怔,“做什麼?”
“小妹自有妙計,讓傅滄泓退兵。”
“真的?”南宮闕眼裡閃過一絲微弱的光,對於南宮箏的本事,他向來知曉,只是——這天下大局,真能由一個女子來逆轉麼?
“哥哥,可是看不起小妹?”南宮箏很明顯地,瞧出他的疑慮。
“那倒不是。”南宮闕趕緊擺手,正值用人之際,倘若她想試,不妨讓她一試。
“還需要什麼嗎?”
“只要皇兄給小妹兩萬兩銀子。”
“這個倒容易。”南宮闕毫不遲疑地點頭,“朕寫個手諭,你去國庫裡取便是。”
“多謝皇兄。”南宮箏躬身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
“郡主,”雲兒一溜小跑衝進府門,“郡主你這是要出門嗎?”
“嗯。”南宮箏整理着行裝,頭也不擡。
“讓雲兒幫您吧。”
主僕倆收拾好一切,出門上了馬車,便朝城外而去。
“公主,您真打算去北宏?”
“嗯。”南宮箏闔眸,靠在椅背上,長長的睫羽微微輕顫着。
“籲——!”外面的車伕忽然一聲震喝,車身一顫,頓時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南宮箏挑簾望出去,卻見一名相貌英武的將軍,騎在馬背上,擋住她的去路。
“請問姑娘是?又將往哪裡去?”
“你好大的膽子,”雲兒正要出聲訓斥,卻被南宮箏用眼色止住,“這位將軍,我只是京中普通人家的內眷,出京城探望親戚,不可以嗎?”
將軍眼裡閃過絲疑色,到底沒有仔細盤問,只淡淡道:“小的好心提醒姑娘,最近一路之上有不少的逃兵,倘若傷了姑娘,那就不好了,需要小可一路護駕麼?”
南宮箏微微一愕,本欲拒絕,卻見他滿眸誠摯,故此打住話頭,改言道:“那便有勞將軍了。”
“小可在前頭開路,請小姐相隨便好。”男子說着,調轉馬頭,往前走去。
轎簾落下,雲心禁不住嘀咕了一句:“這人,還真是——”
“住嘴!”南宮箏一聲低斥,隨口吩咐道,“切記,在他面前,萬萬不可失了分寸,更不可泄露咱們的底細。”
“雲兒明白。”
秦鶴天慢慢地走着,面色看似平靜無波,心內卻翻卷起陣陣波濤,說不清是爲什麼,偶爾轉頭,眼角餘風掃掃那低垂的簾子,就覺得肩上似乎壓着一副沉甸甸的擔子。
眼見着到了一座驛站,馬車停下,秦鶴天翻身躍下馬背,立於一旁,看着南宮箏扶着雲兒下了馬車,朝他嫣然一笑。
“小姐,裡邊請。”秦鶴天忙不迭地道,臉頰卻不禁微微地紅了。
待進了驛站,秦鶴天忙前忙後,南宮箏上了二樓,坐在欄杆旁,輕輕嗑着瓜子兒,直到秦鶴天領着驛卒送上飯菜,她方纔語聲如珠地道:“秦將軍,請坐下來,一起吃頓飯吧。”
秦鶴天頓覺受寵若驚,一時手腳都沒地兒擱了,期期艾艾坐下來,拿起筷子。
南宮箏挾起筷蔬菜,放進脣間慢慢地咀嚼着,口內狀似隨意地道:“不知秦將軍,如今在哪座營裡當差?”
“郎州大營。”
南宮箏“哦”了聲,瑩亮水眸淺眨:“聽說整個郎州大營的人,都調往邊關了,將軍怎麼會——”
“在下負責押運糧草,故此落在了後面。”
“是這樣。”南宮箏微微點頭,“卻不知將軍,對當前的戰局有何看法?”
“戰局?”秦鶴天一怔。
“對,就是戰局。”
秦鶴天濃黑的眉頭微微皺起:“小姐爲何,會對戰局表示關注?”
“俗話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嘛,我雖爲女兒之身,卻也同樣關心金瑞的興衰存亡啊。”
“難得難得,”秦鶴天連連點頭,“想不到,姑娘竟然有如此胸襟,只是,恕秦某愚鈍,對當前的戰局,並無見解。”
聽他如此作答,南宮箏眼裡閃過絲失望,遂低了頭。
秦鶴天敏銳地察覺到了,趕緊言道:“據守紹平關的上官宇將軍英武異常,定然能擊潰北宏大軍。”
“上官宇?”南宮箏微微搖頭,“只怕,不成。”
秦鶴天雙瞳一緊,想要表示反駁,卻到底什麼都沒說。
“罷了。”輕輕擱下手中的杯子,南宮箏站起身來,“勞煩將軍了,小女倦乏,想去歇息,向將軍告罪。”
“小姐說哪裡話。”秦鶴天趕緊站起身,衝她一抱拳,“小姐自管去便是,外間自有秦某照看着。”
回到房裡,雲兒掩上門,忍不住嗔道:“公主,難道您,真想那個什麼秦鶴天,護送您去北宏不成?還有,你看他那雙眼睛,老是瞅着您,分明,分明是——”
南宮箏沉默着,沒有說話,她本是心思極靈透的女子,秦鶴天想什麼,自然看得出來,她領他的情,讓他一路相送,便是不想辜負他,二來也是想借此機會,打聽到更多的消息,不想秦鶴天卻果真只是個老實本分的男子,雖身在軍中,卻半分見識也無。
想到這裡,南宮箏不由輕輕搖了搖頭。
明天,一切等明天再說吧。
次日上路,行了七八時辰,暮色昏黃裡,隱約見着關隘的輪廓,秦鶴天回過頭來,對南宮箏道:“小姐,你先在此處候着,待我前去叩關。”
南宮箏點點頭,看着他打馬上前,叩開關門,自己方驅動馬車,入了城門。
秦鶴天與守將看來是相熟的,彼此熱絡地打着招呼,不防守將轉頭看見南宮箏,立時呆住,眸中漸漸漲滿疑惑。
“怎麼了?”秦鶴天壓低嗓音道。
“沒,沒事。”守將趕緊着搖頭,他並不想多管閒事,知道什麼時候該閉上眼睛。
“這位官爺。”南宮箏走過來,衝守將一抱拳,“小女今夜暫宿此處,打擾了。”
“無妨,無妨。”守將臉上浮出幾許乾笑,連連擺手,又轉頭叫來一兵卒,“還不趕緊着,爲小姐準備乾淨的房舍並茶水。”
“是,將軍!”兵卒答應着,調頭離去。
夜,一點點凝重了。
“你認得我,是與不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神情惶恐的男人,南宮箏毫不遲疑地道。
“是。”守將連連點頭,曲膝跪倒,“拜見三公主殿下。”
“很好,”南宮箏點頭,“既如此,本宮也就開門見山,你立即準備兩匹快馬,本宮,要連夜離開。”
守將愣了一瞬,半晌方答道:“是。”
“還有,”南宮箏轉頭,面容半掩在黑暗裡,“今夜之事,最好不要向秦將軍提及,倘若他問起,你就——”
南宮箏躊躇了好片刻,才從袖中抽出方絲絹,輕輕擱在桌上:“把這個給他,什麼都不要說。”
“是。”
守將收好絲絹,親自將南宮箏送下樓,看着她和侍婢雲兒上了馬車,消失在濃郁夜色深處,方纔折回自己的房間。
是日清晨,秦鶴天一大早便興沖沖地衝上樓來,口中喊道:“南小姐……”
守將打着呵欠從房裡走出:“秦將軍,南小姐已經離開了。”
“什麼?”秦鶴天頓時怔在原地,滿臉悵然若失。
“她讓我把這個給你。”
秦鶴天呆呆地接過來,見是一方女子用過的絲帕,還散發着淡淡的幽香,裡面裹着一對翡翠耳墜子,在太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那細白的綢面上,繡着四個字:“願君珍重。”
直腸直心的男人整個人釘在了那裡,一顆心像被貓撓似地難受,怔忡了好一會兒,方纔怏怏地朝樓下而去。
後邊,守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