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身一閃進暗室,水狼便察覺到了不對,呼吸頓時一滯,然後擡頭看去。
“大哥?”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個凝立在屋中的人影。
慢慢地,人影轉過身,雙眸森冷地看着他:“大哥?!你還記得,我是你大哥?”
“大哥。”水狼目光輕閃,只道屋中黑暗,對方看不清他的神情,膽氣稍壯幾分,“大哥不是在宏都嗎……?”
“你還敢說!”“啪”地一聲,火狼重重一個耳光抽過來,打得水狼腳下猛一趔趄。
捂着紅腫的臉頰,水狼搖晃着站起,滿眼委屈:“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我問你,爲何隱瞞夜姑娘的消息?”
水狼一怔,強辯道:“我,我何從得到過她的消息?”
“那這個是什麼?”火狼攤開掌心,眸中洞射出懾人的寒氣。
“那——”看着那隻在他掌中輕顫飛舞的紙鶴,水狼眸底劃過絲懊惱——這玩意兒不是已經被毀盡了麼?怎麼還有?
“你知不知道,”火狼咄咄逼人地注視着他,“王爺……皇上是如何憂心如焚,日日苦等?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我爲什麼要這樣做?”水狼驀地挺直後背,“我這麼做,還不都是爲了皇上,爲了北宏!”
“爲了皇上?爲了北宏?”
“是!”水狼越說越激動,“大哥,如今的情勢,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天下人皆知,夜璃歌乃是璃國的太子妃……她,她根本不能跟皇上在一起!”
火狼呼吸一滯。
他忘記了。
一直呆在傅滄泓身邊的他,竟然將這個問題給忽略了。
夜璃歌的身份。
傅滄泓的身份。
他們所牽繫的,不僅僅是他們兩人,更是兩個國家。
倘若夜璃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璃國女子,大不了,傅滄泓一紙國書,以君王之尊向璃國國君求婚,想來無有不準。
倘若傅滄泓如原來那般,只是個閒散在外的王爺,他可以棄了一切,攜夜璃歌私奔,大不了逃去天涯海角,縱情一生。
但是時不同情不同人不同事不同。
她的太子妃之名,已然坐實,而傅滄泓,也的的確確,成爲一國之君。
他們此時若再動,牽涉的將是無數人的利益,甚至是性命。
傅滄泓棄了帝位搶走夜璃歌?估計兩國之間必然是戰火紛飛。
夜璃歌拋了璃國嫁進宏都,仍然是戰火紛飛。
火狼一陣頭痛。
依傅滄泓與夜璃歌的性子,他真保不定,最後會出現那樣的局面。
而他的預料何其不幸,到最後,統統變成了現實。
“大哥,”水狼眸中閃過絲冷絕,“不如我們——”
“你想做什麼?”看着他那雙雪狼似冷厲的眸子,火狼一陣心驚肉跳。
倏然劃過的刀光,代替水狼做出了回答。
冷汗狂飈而出,浸溼火狼全身衣衫。
“大哥,無毒不丈夫。”
他說。
火狼幾度張嘴,想說什麼,卻最終默然。
穿過眼前的重重迷網,他着實已經看見,此後那一場滔天的劫難。
他想阻止。
他想滅息。
只是,要怎樣才能滅息?
答案是——
殺——掉——夜——璃——歌。
遠在宏都的傅滄泓,永遠也不想到,他對夜璃歌的愛,竟然會成爲一把指向她心臟的利刃。
僅僅因爲他不在她身邊,僅僅因爲他代表的,不再是他自己,僅僅因爲,有太多的人,需要他是傅滄泓,只需要他是傅滄泓。
所以,他不能愛。
已經走出炎京,踏上逐愛旅途的夜璃歌,也想不到,自己心愛男子培養出來的,最忠心耿耿的部下,會視她爲仇寇,會一心想着,置她於死地。
因爲她,妨礙了一個男人最光輝燦爛的前程。
他們要殺死她。
他們,不允許她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當她渾身鮮血在懸崖下醒來,當她朝着茫茫夜空,發出那一聲悲憤至極的呼嚎,當她呼喚着那個男人的名字,趴在冰涼的岩石上心冷成灰。
她不知道自己是愛,還是恨,或者愛恨都沒有了。
只餘一種最深切的悲哀。
那個男人,毀了她這一生最美的情感,將一道深不見底的傷,留在她的心中。
愛恨過於鮮明,有時未必是幸事。
有時傷己深,傷人更深。
她血流成河的時候,他不知道;
他心碎成灰的時候,她同樣不知道。
當她在生死邊緣苦苦掙扎之時,他遍世界地尋她找她;
當他懷着滿心熱切尋到她的時候,她卻已經,鎖心斷情。
錯過了嗎?
是錯過了嗎?
是怎樣的錯過,鑄就這樣錐心刺骨的慘痛?
是怎樣的錯過,讓他發了瘋,讓她着了魔?
任歡快的風劃過臉龐,夜璃歌漂亮的脣角邊,終於扯出絲淡淡的笑,帶着無限的明麗,即使是這嫵媚江山,也爲之黯淡了顏色。
這個時候的她,和一般沉醉於愛情中的女孩子並無不同,她歡欣雀躍着,想要見到自己最愛的人,與他分享生命裡的一切甘美,她想告訴他,或許他們不用顧忌太多,或許他們能像相識之最初那樣,心無旁物地在一起。
可是轉瞬之間,風雲陡變,那些黑衣人,像是從地底冒出來的影子,團團將她圍住。
刀鋒冷寒。
映出她嚴霜般的眼。
南宮闕的人?
沒想到,自己沒去找他,他反倒先尋上門來。
也好。
驚虹劍出,霜色滿天。
一朵朵血花飛揚開來,染紅碧草藍天。
……不對。
在連續擊斃數名黑衣人之後,她終於發現不對,他們的武功招式,粗粗看,像是金瑞武士的路數,但仔細琢磨,卻有幾分熟悉。
“你們——”打馬後退兩步,夜璃歌娥眉高揚,“到底是什麼人?”
回答她的,是更加兇殘的絞殺。
飛快地擡頭,掃了一眼天空,紅日高照,乾坤朗朗。
心中那絲猜測,好似驚雷一般,輕輕碾過她年輕的心房。
她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趁着她恍神的剎那,更多的黑衣人從樹影裡、草叢裡閃過,惡狼一般撲向她。
組織分明,攻擊力強悍到極致。
夜璃歌笑了,愴然決然。
到這個時候,還用多說嗎?普天之下,有這般狠厲作風的,除了楊之奇和那個人之外,不作第三想。
楊之奇要殺她,不必掩藏身份。
可他要殺她,是……爲了什麼?
她找不到理由,也沒有時間,讓她找到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可她不能死。
她不是尋常女子,更不屑於這種委委屈屈的死法。
傅滄泓,縱使不愛我了,縱使你否認我們之間的感情,縱使你要做什麼,縱使你要我死,請給我一個理由!
給我一個理由!
狂飈的怒潮像燎原野火般騰騰燃起,她兩腿夾-緊馬背,拼命砍殺,不理會渾身被鮮血染滿,不理會那一道道傷口,在身上綻開的劇痛。
肉身之痛,哪裡及得上肝腸寸斷之痛?
伏在最遠處,遙控指揮整個場面的火狼和水狼,均不由瞪大了眼。
身爲暗人,他們經歷過無數的血腥拼殺,見過強悍的女人,卻從未見過如此強悍的女人。
難怪她能從傅今鋮手中全身而退,難怪她能助傅滄泓登上九五至尊,難怪她能折服全天下無數的男人。
她的確,當得起那光輝奪目的四個字——炎京鳳凰。
唰地一聲,火狼站起身來——他實在不忍,如此對付一個女人,無論如何,是他們理虧在先。不管這個女人將來帶來給北宏的,是災劫還是榮耀,他們都不能這樣悄無聲息地毀了她。
倘若就這樣毀了她,即使蒼天,恐也不能饒恕。
倘若被傅滄泓知道,她死得如此慘烈,後果將難以想象。
“啪——”
一個重重的手刀,抽落在火狼耳後。
“你——”火狼回頭看了一眼,終是倒了下去。
冷然而立的水狼眼中,閃動着的,滿是殘戾。
他看着那個女人,身體裡躥起股奇異的快感。
難以形容的快感。
他脣邊的笑,透着絲古怪。
難以揣磨的古怪。
踐踏、毀滅、顛覆……這是每個人心中潛抑着的另一種存在,尤其是在面對極度美好的事物時,想佔有,想吞併,想掠奪,想毀滅。
這是每個男人,表面文明背後,隱藏的邪惡。
天然獸性。
也或隱藏着的,是另一種求而不得,那便毀之的自私。
他已經決意要殺了她。
有時候,這種兇狠,不需要理由。
三柄利刃,同時從三個方向,刺入夜璃歌的身體。
她仰起頭,發出一聲蕭厲的痛呼。
畫面有一瞬間的定格,然後她回過頭,朝後面看了一眼。
她看到那個男人,立於藍天白雲之下,罩在布巾下的那雙眼,有些熟悉。
她曾經見過。
在北宏與璃國的邊界,那座小小的木屋裡。
夠了。
抓住那鋒利的兵刃,筆直地拔出來,再筆直地扔出去,又是三名暗人應聲倒下。
反手一劍紮在馬臀上,健馬四蹄高揚,於一派再次揚起的刀光劍影中,飛縱而出。
風聲鶴唳。
血黯天地。
她終究爲自己殺出一條血路,朝着北宏的方向疾馳。
傅滄泓。
縱使是死,我也要拼着這最後一口氣,到你面前,討一個答案,一個說法!
“頭兒。”倖存的暗人聚集到一起,心驚膽顫地看着自己的上司——要是夜璃歌不死,他們所有的人,都得死!
“沒有意外。”水狼冷冷地笑,“你們不知道,我們的皇上,是一個多麼可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