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歌……”
“嗯?”
“璃歌……”
“嗯……”
他們的異樣,很快引來一衆圍觀之人。
略一躊躇,夜璃歌不得不拉起安陽涪頊,閃身將他帶到僻靜處。
看着這個不住流淚的男人,她確實有些手足無措——和男人打架,她會,和男人拼殺,她也會,只是,要她安慰這樣一個男人,着實……爲難她。
其實,安陽涪頊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哭得如此厲害,可是,一見到她,他就忍不住情緒激動,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沒有一個字能吐出口。
怕她瞧不起。
更怕她的……冷漠。
可無論她如何冷漠,他還是想呆在她的身邊,因爲,這讓他覺得很舒心,很有安全感。
不過,他畢竟經歷了一些事,知道一味軟弱,在夜璃歌心中是佔不了地位的,他得做些什麼,爲自己爭取。
“我不會礙事的。”停止哽咽,他微微擡頭,滿臉的殷切。
夜璃歌定定地看着他。
她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卻也深知這男人的能耐,於她而言,只會是一個包袱,還是個漂亮卻相當沉重的包袱。
在夜璃歌的信條裡,凡是包袱,都應該被甩掉,因爲這個世界很殘酷,稍有疏忽,就會屍骨無存,如果沒有萬全的把握,她並不想冒這個險。
安陽涪頊臉色發白,他的腦海裡剎那晃過很多個畫面——想象着自己拿一把刀,對準自己的胸膛,向她表明衷心,也想象着自己突然間變得無比強大,將她牢牢護在自己的翼下……
但這些都只是他個人的想象而已,而想象,是永遠無法變成現實的。
現實依舊是現實。
現實就是——他安陽涪頊雖然身爲璃國太子,卻是個地地道道的窩囊廢。
這樣清醒的認知,對安陽涪頊而言,確實是個打擊,是他心中一道坎兒。
可他卻再也不願後退。
一股強大的力量推動着他,促使他向夜璃歌表明心跡,即使被她厭棄,他也再不願,就這樣無力地看着她走開……
夜璃歌有些鬱悶地發現,最近她似乎落進一個怪圈之中,身邊這些男人個個都古里古怪,專會給她弄出些難題。
她一直覺得,快刀斬亂麻,是解決所有問題最好的辦法,但最近,她心中的顧忌卻越來越多,既怕傷了這個,也怕惱了那個,有時候她忍不住要想,乾脆把所有的男人都踢開,一個人走,瀟瀟灑灑,自自在在。
只是……這法子不切實際。
無論如何,她對安陽涪頊,的確負有一份責任——如果不是因爲她,他不會冒冒失失出現在這裡。
“安陽涪頊。”沉思了很久,她終於擡起頭,定定地注視着他,“我們談談,好麼?”
安陽涪頊身子一顫:“談什麼?”
“你跟我來。”
夜璃歌轉身,朝巷道深處走去,直到僻靜無人處,方纔收住腳步,轉頭正色看着安陽涪頊:“還記得我跟你提過,送你去原平公門下的事麼?”
安陽涪頊一怔,下意識地便想拒絕,卻被夜璃歌眼中的冷然壓住,極不情願地“唔”了一聲。
夜璃歌轉頭,看向遠方深邃的夜空:“我這一去,前途莫測,而你,身系璃國的未來……”
“我不要聽!”安陽涪頊忽然尖着嗓音喊起來,一把將她抱住,“什麼璃國的未來!什麼任重道遠!那都是你的藉口,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喜歡!你做什麼哄我呢?”
夜璃歌驚訝至極地看着他,一時失了應對。
濡-溼而溫熱的吻,突如其來地覆上她的脣瓣,帶着幾分生澀,幾分狂猛。
夜璃歌徹底呆住了,好半晌纔回過神,一把將他推開。
安陽涪頊胸脯起伏,不住地喘息着,眼裡卻有夜璃歌所不熟悉的亮色銳芒。
哧——
劍光又快又猛,從後方射來,筆直地穿透安陽涪頊的肩胛骨,犀利劍鋒甚至刺破他白色的袍服。
任殷紅的血漬在衣衫上浸染開來,安陽涪頊卻揚脣笑了。
他根本沒有理會身後那個渾身殺意的男人,而只是定定地看着夜璃歌:“我……絕不離開。”
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他身子晃了兩晃,一頭栽向地面。
薄暮昏黃,四目相對。
空氣冷凝成冰。
她憤怒。
他更憤怒。
她的憤怒是因爲他不聽勸告,出手傷人。
他的憤怒是因爲她的一再辜負。
“夜璃歌,我忍夠了。”
“你忍夠了麼?那就——滾——”夜璃歌從喉嚨裡迫出一個字來,這些天來,她在這些“小事”裡耗費了大量精力,最後還是費力不討好,也早已闇火叢燒,故此,口不擇言。
傅滄泓一掌在旁邊的牆上拍出個大洞,連照影劍也沒取,就那樣一陣颶風般捲走了。
顧不上理睬他,夜璃歌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扶起安陽涪頊,將他背上肩,卻沒有留意到,他微微輕顫的雙睫間,黑眸閃動,隱着一絲得意的竊喜。
如果說,傅滄泓能打動夜璃歌的心,是因爲他的精明與強悍,那麼他安陽涪頊,也不是全無應對,至少,他可以“以柔克剛,以弱勝強”。
有些麻木地向前走着,夜璃歌卻絲毫沒有覺察出,安陽涪頊的心理活動,因爲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傅滄泓的身上。
愧疚,這是她此刻心中最真實的寫照。
她又傷了他。
爲什麼他們真正在一起時,給予彼此的,總是傷害多於溫暖?爲什麼他們很難安靜地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是他們雙方都過於要強,過於好勝了嗎?還是他們太像彼此,反而生出種隔膜來?
其實……她也很想哭。
她也很想他在自己身邊。
她雖然很強悍,但到底是個女人,有時候難免情緒化,她需要他的包容,可是那個男人,現階段還沒有學會,什麼叫作包容。
她使性子。
他也使性子。
所以兩人在一起,總有那麼多的摩擦與矛盾。
“璃歌……”安陽涪頊卻細心地察覺到她的失落,不由微微擡起頭,喊了一聲。
夜璃歌咬住脣瓣,沒有回答。
從她肩上滑落在地,安陽涪頊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摟住夜璃歌的肩膀,凝神去看她的臉。
一滴晶瑩的淚水,從夜璃歌眼中滑出。
“璃歌……”安陽涪頊頓時慌了手腳,“你怎麼……”
“和你無關。”
再次擡起頭時,夜璃歌已經恢復了慣常的清冷與鎮定,從腰間錦囊中摸出顆藥丸,遞給安陽涪頊:“吃了。”
看了她一眼,安陽涪頊一言不發,接過藥丸,乖乖嚥下。
再沒有作聲,夜璃歌擡步繼續朝前走,纖瘦的身影在暮色中看去,透着幾分蕭索,幾分落漠,還有幾分,說不出來的蒼涼……
是一種對這個世界,深深的隔離。
是一種閉鎖心門,對外物的抗拒。
安陽涪頊想追上去,卻到底沒有,只是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慢慢地朝前走。
灰色的牆壁不斷從視線裡滑過,出了城邑,穿過樹林,越走越荒僻,夜璃歌卻始終沒有停下。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只是下意識地往前,往前,再往前,或者,找個沒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好好地痛哭一場,便是她現在最真實的渴望。
可是,一條湍急的河流擋住了她的去路。
站在高高的河沿上,凝視着下方,夜璃歌忽然生出種濃重的荒誕感,還有一種難言的孤寂。
安陽涪頊遠遠兒地站着,不敢前去打擾。
天空裡一羣鳥影飛過,對面的樹林裡,忽然緩緩走出一個人來,也站在河邊,目光遙遙地看向對岸的女子。
這真是一幀很奇妙的畫。
晚霞如練,暮光微傾。
明明中間隔着一條河,他們卻彷彿能聽到彼此清晰的心跳。
沒有原諒。
沒有歉意。
似乎也不需要什麼原諒,什麼歉意。
他們……原本就是一體。
安陽涪頊不由捏緊了右手,胸中有難言的刺痛擴散開來,他呆呆地看着他們,就像在看一個遙遠的傳說,完美而動人,卻絲毫不容旁者插足。
幾乎同一時刻,他們倆跳了起來,旋上半空,在河流的上方挽住彼此的手,然後,男子帶着她,飛回對岸,轉瞬間沒入濃密的樹蔭裡……
恥辱、憤怒、仇恨,如一波波洶涌的狂潮,在安陽涪頊胸中咆哮翻騰——他們,他們竟然在自己眼前,如此大膽,如此毫無忌憚!
所有激烈的情緒過後,是一股深重的頹喪,慢慢地,他滑坐在地,任由絕望漲滿眼簾。
“公子……”
夜方的輕嘆,悠悠響起。
安陽涪頊無動於衷,仍然只是盯着對岸。
“公子,”夜方又喚了一聲,“我們回去吧。”
“不!”
安陽涪頊一聲嘶喊,像受了傷的幼獅,第一次伸出尖銳的爪子,轉頭目齜盡裂,雙眼赤紅地瞪視着夜方:“你聽好了!我安陽涪頊,絕不認輸!絕不認輸!”
沒有人知道,在這一刻,這個一向“懦弱”的男子,在心中下了一個可怕的決斷——縱使將來,他無法阻止他們在一起,也要讓他們一直生活在他的陰影之中,哪怕爲此,丟掉性命!
既然,他不能得到幸福,那麼夜璃歌,你也不能!
今日,你們將你們的幸福,建立在我安陽涪頊的痛苦上,而將來,我必定,加倍奉還!
他不知道,因爲這份無望的愛,他的心已經發生了扭曲,產生了報復的念頭。
因愛而生恨的,不僅僅只有女人,很多時候,男人,也同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