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野!”
一掌拍開旁邊的廂房門,安陽涪頊的嗓音裡,充滿從未有過的亢奮。
“公子?”何野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整個人不由一怔。
“走!我們立即走!”
“去哪裡?”
“回璃國!”
何野眼中閃過絲異色:“公子,您想通了?”
“是!我要回璃國去,我要——跟着攝政王,好好學習,掌控璃國所有的一切,讓璃國變得強大!”
“公子!”何野喜不自禁——如果皇后聽到這樣的話,不知該是何等開心!
再沒有絲毫猶豫,兩人立即動身,匆匆往樓下而去。
掌櫃正趴在桌上睡覺,驀然聽得“咚咚”一陣腳步響聲,立即清醒過來,霍地擡頭:“兩位這是——?”
“結帳!”何野意氣風發地走到櫃檯前,“啪”地砸出一錠銀子。
“好好好。”掌櫃忙不迭地答應着,拿過大算盤“噼噼啪啪”一陣撥弄,拉開抽屜,從裡邊找出幾十文錢,“給——”
最後那個“您”字,停頓在半空中,因爲,剛纔還在的兩個人,已經沒了影兒。
……
巍峨的宏都城樓,已近在眼前。
坐在馬背上的夜璃歌,面色沉靜。
本來,傅滄泓始終堅持,要跟她雙人一騎,被夜璃歌拒絕了——再怎麼說,他也是北宏的皇帝,離帝都越近,越該顧忌一下自己的身份。
“皇上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們分列於兩側,沉身下跪。
“平身。”
高踞於馬背上的傅滄泓,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帝王的氣勢與威嚴。
兩人並綹而行,踏過御道,馳向宮門。
“這——”
幾個文武官員不由互相交換着眼色——與皇帝並行,不管這女子今後是何身份,都是逾越常制的。
但是,沒有人敢出來發表意見。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從祥安門至龍赫殿,一路之上,叩拜聲絡繹不絕,傅滄泓始終端凝如山,直至龍赫殿前,方翻身下馬,繼而走到夜璃歌跟前,擡起右手。
微微一笑,夜璃歌扶住他的胳膊,輕盈盈落下地面。
十指交握,他們一步步踏上丹墀,這個短暫而華麗的畫面,被一衆宮人們銘記了很久很久,直到……那動魄驚魂的一幕幕發生……
“璃歌,我們終於到家了。”
一闔上殿門,傅滄泓便迫不及待地張開雙臂。
夜璃歌沒有說話,只是擡頭,朝四周看了一眼。
所有的陳設都沒有改變,依舊是從前的樣子。
“要是覺得哪裡不妥當,你只管告訴我,我讓他們馬上改換。”
“不必了,”夜璃歌搖搖頭,“這樣很好。”
“真的?”
“真的。”
“好吧,聽你的,那麼,今天晚上,命御膳房備辦美酒佳餚,我們好好樂一樂,如何?”
“我聽說,前段日子爲了賑災,導致國庫空虛,你迫於無奈,還動用了兩江糧稅,是嗎?”
不意她突然說出這番話來,傅滄泓不由一怔,繼而笑道:“是有這麼回事兒,不過,現在危機不是已經過去了麼?”
夜璃歌垂下眸子:“現在北宏國內,急需辦理的事很多很多,你能省則省吧。”
“……呃,”傅滄泓搓搓手,“那,只讓他們做幾個好菜,咱們兩人花前月下,如何?”
“聽你的。”這一次,夜璃歌再沒有阻攔。
夜幕垂落。
四圍長廊上,掛起紗制的宮燈,院中擺下一張梨木圓桌,上面陳列着八個風味各具的菜餚,並一鍋熱氣騰騰的湯。
“來。”
拉起夜璃歌的手,行至桌邊坐下,傅滄泓先盛了碗湯與她,脣邊漾起淺淺笑漪:“嚐嚐看。”
夜璃歌端起湯碗,放到鼻邊嗅了嗅:“雪蓮烏藥參?”
“你這鼻子,就是靈。”傅滄泓的笑愈發煦暖,“快嚐嚐看。”
細細啜了一口,咽入腹中,夜璃歌輕輕頷首:“做得不錯。”
“能得你的讚賞,真不容易,看來我得好好獎賞這御廚。”
“隨你高興。”拿過一隻玉釉瓷碗,夜璃歌也爲他盛了碗湯,“你也喝吧,這湯是祛火散熱的,你身子雖然強健,平素也該多調理調理。”
“你知道嗎?”
“什麼?”
“今晚,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時光。”
“原來你這麼容易滿足?”
“是啊,只要有你在身邊,我隨時隨地都會覺得,很滿足。”
四眸交接,那一刻的心靈相通,勝過了世間所有的一切。
氣氛微微變得曖昧起來。
可卻偏有煞風景的人出現。
“皇上。”火狼無聲無息閃進,沉聲喚道。
“何事?”傅滄泓的臉立即拉了下來,“朕不是吩咐過嗎?”
“是樑丞相,還有幾名六部官員,等在御書房,請求陛見。”
“你去,讓他們都散了!”
“……是!”火狼答應着,正要離去,卻聽夜璃歌喚道,“等一下。”
“夜姑娘?”
“滄泓,”夜璃歌輕拍傅滄泓的胳膊,“樑丞相是衷心爲國之人,你萬不可讓忠賢之臣失了熱情,還是去瞧瞧吧。”
“可是——”
“我沒關係,以後,咱們倆單獨相處的時間,多的是——”
“好吧。”傅滄泓悶悶地答應一聲,方站起身來,“去御書房。”
火狼感激地看了夜璃歌一眼,方隨着傅滄泓去了。
庭中冷寂下來,夜璃歌慢慢咀嚼着菜蔬,獨對袤夜月輪,忽然生出絲寂廖來——離開炎京,離開攝政王府,離開璃國,已有三月,不知道父親母親怎麼樣了,不知道炎京,是否又生出什麼暗涌晦波?
……
“頊兒?!”董皇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這是她的兒子嗎?真是她的兒子嗎?皮膚曬黑了,整個人卻變得格外精神,尤其是那雙光彩奕奕的眸子,與往昔大不相同。
“母后!”
安陽涪頊近前,曲膝跪倒,嗓音中也自帶三分哽咽之意——他從小由董皇后親自撫養長大,不曾離家如許久,更不曾吃過這麼多的苦,受過這麼多的磨難,此時見到母親,自然不覺生出滿腔的苦楚來。
“好孩子!”董皇后抱住他,輕輕撫摸着他的頭,眸中也不禁浮起星瑩淚光。
可是很快地,安陽涪頊便站起身來,拭乾淚痕,無比堅定地道:“母親,從明日起,兒臣,兒臣想前往軍中效命!”
“什麼?”董皇后這一驚,非同小可——對於自己的兒子,她再瞭解不過,莫說拿刀動槍,縱然看見執戟的護衛,他也是遠遠避開。
“母后,”安陽涪頊輕輕握住她的手,“孩兒,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養尊處優的太子爺了。”
“頊兒?!”董妍的話音中充滿疑問,但安陽涪頊,顯然並不打算,滿足她的好奇心,只是再次重複道,“母親,答應兒臣的請求,好嗎?兒臣,不想做一個,有辱先祖,有辱皇室尊隆的傀儡皇帝!”
傀儡皇帝!
這四個字,像匕首一般投中董皇后的心臟!
“好!”她終於下定決心,轉身走到御案前,提起筆來,寫就一紙龍飛鳳舞的詔書,將其捲成一軸,交到安陽涪頊手中,“頊兒,軍中可不比宮裡……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頊兒明白!”
從倚凰殿中出來,安陽涪頊龍騰虎步,直往自己的建彰宮而去,轉過一座假山時,卻聽斜前方迴廊裡,傳來一陣嬌笑之聲。
他皺了皺眉頭,正欲避開,卻聽有人鶯呼道:“太子殿下!那不是太子殿下嗎?”
說話之間,花紅柳綠的身影已如旋風般,捲到安陽涪頊跟前。
前面兩個宮裝侍女,都是按璃國風俗打扮,可後面的兩個侍女,衣着卻全然不同,尤其是最後那個粉裳女子,用團扇遮面,一雙杏眼卻在安陽涪頊臉上溜溜打着轉。
“有事嗎?”安陽涪頊形容冷淡,有意轉開頭去,看向別處。
“太子……”璃國宮女欠身一福,期期艾艾地道,“這位是——金瑞……三公主。”
“知道了。”
撇下三個字,安陽涪頊揚長而去,始終沒有正眼去瞧那個所謂的“三公主”。
行出不遠,便聽身後忿聲響起:“公主!您看他——這宮裡的人,都說東宮太子性情溫雅,待人甚好,怎麼見了我們,卻像見了鬼似的?”
“對不起啊三公主,太子他……從前不是這樣的……”璃國宮女有口難辯。
“鵑兒,”冷不防一道嬌謔女音響起,“多言無益,咱們走吧。”
……
“公主,”回到棲宿的雲翠齋,鵑兒終於忍不住發作道,“這璃國太子好大的面子,初次見面,便給如此大的下馬威!”
金瑞三公主,南宮箏淡淡一笑:“那有什麼,一國太子嘛,氣度自然與衆不同。”
“可,可您是金瑞三公主,還是未來的……”
“未來的什麼?”
鵑兒沉默,然後擡起手來,重重一個耳刮子抽在自己臉上:“都是奴婢這賤嘴不好,該打!”
南宮箏伸手握住她白皙的腕,抽出絲帕子,細細擦拭着她的臉龐,口內細細輕嗔道:“這臉啊,是一個女孩子最重要的地方,以後可不許這樣了,啊?”
“公主!”鵑兒感動得淚光閃閃——她本是個窮家破落戶的女兒,十三歲上頭被父親賣進皇宮,受盡欺凌,是南宮箏無意間發現了她,將她從御衣房主事的皮鞭下救出,收在身邊,讓她做了自己的貼身侍女,由於三公主尊貴的身份和地位,從那以後,再沒有人敢欺負她,而鵑兒自己也對南宮箏感恩戴德,發誓就算是死,也要效忠自己的主子,好好地保護她。
是以,今日安陽涪頊對南宮箏的冷漠,南宮箏倒沒放在心上,而鵑兒自己,卻深覺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