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鼠疫。”在空闊的街道上,又一聲爽朗的聲音從街道的盡頭處飄散了過來,纖長的身影,皮鞋踏在路上的紙錢上,那男子自信的說道。
“是他。”沈清瑤認得這人,吳越也認得這人。
他便是那日在茶樓上救下了沈清影的那個男子,他的身影朝着棺木的方向走來,一邊說道:
“鼠疫,在西方又叫黑死病。一人得,全家死,一家死,全村亡。曾經國外軍隊行軍打仗,軍中有人得了鼠疫,一連數百人,無一生還!”
說罷之時,他的身影已經走到了沈清影的面前,站在了沈定乾的棺木前面。
那被打開的棺材一半露在外面,沈定乾圓睜的一雙眼依舊怒氣朝天,不肯瞑目。
“你是大夫?”沈清影詫異的看着這個男子,那日她在昏迷的狀態,並不記得他,可是,沈清瑤和吳越卻記得清楚。
“是的,我剛從西洋留學歸來,學的西醫專業。”那男子笑着道,“那日在茶樓,因爲有事不能爲你親自診治,只能匆匆把你送去醫院,希望不要見怪。”
男子的解釋,讓沈清影一時混亂。
那男子也不懼怕,他走到三叔公的面前,輕輕頷首,“可否介意讓我驗屍?是不是鼠疫,一看便知。”
三叔公沉吟了一會,衡量之下,便也頷首默認。
有人肯前去驗屍,自是再好不過的了。
那男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手套,在棺木中不斷的擺弄着沈定乾的屍首,時不時還趴近棺木之中,朝着裡面的屍首嗅了嗅。
在場的人都覺得有些噁心,沈清影更是覺得喉嚨處泛白得突然,有種胃裡翻騰的感覺,強壓了下去。
“不是鼠疫。”他側首,朝着三叔公鄭重的說:“得了鼠疫的人,先是咳嗽低燒,後來漸漸咳血,再後來會全身無力,行動艱難。”
男子說的話,聽在所有人的耳中,全場譁然,逐漸散去的老百姓有的躲在巷子裡,聽到這話之後,又慢慢的靠近來看熱鬧。
沈清蕭更是着急,“父親死前,沒有其中任何症狀。”
男子伸出手,止住了譁然,再繼續說下去,“更重要的一點,得了鼠疫死的人,全身會散發出一股腥臭味,但是……蘇老爺身上,沒有。”男子說完,還想再往沈定乾的屍首上搗弄着
。
許姨娘卻出言制止,“既然證明了不是鼠疫,你還想騷擾我丈夫的屍身到什麼時候?”
她的這一句話,男子沉吟了一陣,確實也是這個道理,便緩緩的整理好沈定乾的屍首,不再往下探去。
許姨娘見狀,心中才鬆了一口氣,還好,他沒有再驗下去,否則,沈定乾身上死前所受的傷一旦揭露,事情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他將手指向許姨娘,“這位夫人,謊話連篇。”
沈清影聞言,笑着哭了,她一把抓住沈清蕭的手,“清蕭哥哥,你看,姨娘陷害我不成,現在謊言也不攻自破,父親,真的不是我殺的。”
許姨娘徹底的沉默了,三叔公也總算鬧明白事情的始末了,“我看明白了,許姨娘,你好歹也是一家主母,你給解釋解釋吧!”
許姨娘機關算盡,最後卻敗在了這個陌生的男人手裡,她不甘的擡起頭,“老爺,是氣死的。”
許姨娘的話說得極慢極慢,聲音飄散在這空空曠曠的街道上,彷彿一種懺悔的一般,與之這漫天飄灑後落地塵埃的紙錢一併,最終沉澱了下去。
“老爺就只護着這小賤人,那夜我與他吵完之後,一氣之下他去書房睡,我也一氣之下出了房門。”許姨娘只能信口胡謅下去。
她所有的謊話都被一個個擊破,現在就只能把一些能說的都說出來,其餘不能說的,掩蓋過去,只希望,不要把那些見不得光的都牽扯出來就好。
“可是,等到我再回房的時候,誰知道老爺回了房間,我一看,他卻已經氣得嚥氣,只瞪着一雙眼睛。”說着,許姨娘卻又嗚嗚的哭了起來,無限的委屈。
“我當然氣不過了,嫁他多年,他幾曾這麼對待過我?”她一邊哭訴着,一邊靠着棺木,以示懺悔,“居然,居然還活生生的把自己給氣死。”
“既然如此,我就乾脆讓那賤人端着補品去給老爺,在她進房後,也帶人進去,誣賴她殺了人。”許姨娘哭訴着,擡首央求三叔公。
“叔公,我是不喜歡那個小賤人,陷害她的事我也承認了,可是,老爺他……確實是氣死的。”
回想當日情景,誰都不可否認沈定乾是被她和江濤給氣死的,最後還眼睜睜的看着他們逍遙法外。
故而這一次,許姨娘自信自己的謊
言絕對不會再被攻破,她也明白,現在的情況自保爲要,只要自己撇清了殺人的嫌疑,其他的事她都擔待得起。
而此時,那個驗屍的男子也開口道:“沈老爺確實是被氣所噎死的。”他在檢查的時候,能看得出這一點,倒是與許姨娘所說的一致。
“不要臉,心腸歹毒。”三叔公在聽完所有的話之後,怒罵着許姨娘,“定乾怎麼會娶了你這麼個蛇蠍心腸的女人,拿他的死陷害他的女兒,這種事情也只有你這種女人才做得出來。”
“叔公,你就看在我亡夫的痛苦上,原諒我吧!”許姨娘知道此刻,最有用的就是悲情這一張牌了,只要不是殺人的罪名,其他羅列起來的罪名,也不過是小錯,構不成罪。
許姨娘指着邊上的沈清蕭,“叔公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看在我兒子清蕭的份上,我死不打緊,寧可下去陪老爺,可是清蕭剛死了爹,現在再死了娘,他身體本就薄弱,再受打擊,會受不住的。”
她哭得淒厲,聲聲句句都是舐犢情深,不免令人動容。
三叔公最後動容,只能道:“定乾的死,既然弄清楚了,也就讓他安心下葬吧!”三叔公看了這簡單的排場,嘆着氣。
“擡出門的棺材,斷然沒有再回頭的道理,就這樣,繼續往墳地走去吧!”三叔公做了這個主。
“三叔公,”沈清影在此刻央求,“我是沈家的女兒,姨娘不喜歡我,但是父親斂葬,身爲女兒是得一送到底,還望叔公做主,允許清影送父親最後一程,盡最後的孝道。”
沈清影一片孝心,三叔公又怎會不成全,他扶起沈清影,“你是沈家的女兒,自然應該送你的父親。”他說罷,卻是將邊上沈定乾的遺像拿了過來,讓沈清影拿着。
“去吧,讓你的父親入土爲安。”他拍拍沈清影的肩膀,“這事情,也到此爲止了。”
沈清影頷首,拜謝了三叔公的好意。
中止了許久的送葬隊伍,在這一刻又繼續往前行走,這一次,沈家的三個孩子沒有任何一個缺席,沈清影端着父親的遺像走在左邊,右邊是沈清瑤一邊朝天散着紙錢。
中間,是沈清蕭捧着父親的靈牌!
素白一片哀悽之像,引領着棺木,朝着郢城外走去。
入土爲安,一切事情塵埃落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