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外邊的戰火連綿,全部隔絕在了這秦淮河上的笙簫鼓樂之中。璀璨的燈花,映在整條秦淮河上,是這金陵最爲標誌性的景緻。
各色花船上百艘,載歌載舞,花燈系在船頭上,姑娘的花名別在那燈盞下,搖曳着船身的晃盪,富麗堂皇。
在岸邊上,不乏一擲千金的富家子弟,不乏文墨風流的騷人才子,更不乏的是尋花問柳的浪蕩花癡,喧囂一片,熱鬧着整條秦淮河。
在秦淮河的邊上,一道隱匿的蹤影,在多日來的連續追蹤,終究在今夜停駐在了秦淮河的邊上,頭上一頂黑色的帽子,低低的壓住了半邊臉,極爲隱秘。
從皖北一路南下,陸風追蹤着這些從郢城前來到金陵的客船。這麼久以來,他幾乎用盡了所有的手段,就連馮家的情況也追尋了幾遍,可是卻半點沒有了沈清影的消息。
就好像,她是從這人間蒸發了的一樣。
可是,金陵始終不是他能夠久留的地方,靳少寒獨自留在皖北他也放心不下,何況二少的情況未明,如果在皖北出了什麼事的話,靳少寒沒有一個幫手,那也是一件極爲危險的事情。
就在他想動身離開的時候,一道消息卻讓他決定再多留一天。
秦淮河中出了一位‘鸞仙’姑娘:傳說中青鸞絕美,花魁獨佔,是從南邊一路順流而下的一名女子,美如天仙。
這一消息,讓陸風吃驚了許久,也難以置信。可是,他這一路南下前來金陵,爲的就是奉命查探沈清影的下落,他明白靳少寒的用心。
即便是現在無法與沈清影相會團圓,可是,最起碼得知道她的處境,日後即便要再找她的話,也有處可尋。
但是,陸風卻無法想象,如果沈清影真的淪落風塵的話,他回去,該如何向靳少寒交代?靳少寒要是知道了她這樣淪落的話,是否會瘋了?
或許,還是直接回去,就與靳少寒報,沒有找到沈清影的蹤跡……
這每一個想法都在陸風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既希望這個傳說中的花魁“鸞仙”是沈清影,又不希望是沈清影,無論結局如何,他都註定要經過一番斟酌,再報與靳少寒知曉。
現在,他隱身在這河岸上的熱鬧中,只等着那傳說中的花魁一旦現身。
只不過,現在遙映在秦淮河上的那些花船,遠遠望去,都只見輕紗魅影,暗想浮動,卻是每一艘都尋之不到他想要找的那個人的身影。
在這河岸邊上,他也來來回回等待了大半夜,幾乎……耐性都快要用完了。
河面上的絢爛,大半秦淮的景緻都盡收眼底,最後都盡收在那一扇軒窗裡。
軒窗,只小開了一道縫隙,大半秦淮景又縮小了許多,最後映入那美眸當中,這般繁華洛景,這般趨之若鶩,竟然成了沈清影眼中的淒涼場景。
“今夜,我是‘鸞仙’。”望着鏡子中濃妝豔抹的自己,她淡淡的對自己說。
側首,望着那扇窗中縮小的景緻,她幾乎無心留戀。
官顏孃的身影搖曳,不知道爲何,這個女人尤爲喜歡穿着一身緊緻的旗袍,即便這能襯出她一身很好的曲線,但是看久了,卻有種讓人覺得過於妖豔的感覺。
如果,脫下這一身妖冶的裝扮,她應該別有一番風情吧!沈清影在心中想着。
“今晚,可是你第
一次上花船,不需要你幹別的,讓那些男人眼巴巴看一下就行了,這……應該不難吧?”她一邊幫沈清影挽着髮絲,一邊輕鬆的說着。
對付沈清影這種羞怯的女子,她向來慣了,軟硬兼施,只要她們踏上花船,這輩子也就任她擺佈了。
沈清影看着鏡中的自己,濃妝豔抹,這輩子恐怕她都不曾見到過這樣的自己,妖嬈的美,雙眸卻清澄得如同一汪清泉,映在銅鏡之中,竟然是這樣的巧奪天工。
今日的衣裳一身的大紅,夾雜着西洋的樣式,羅裙卻依舊帶着典雅的韻味,輕紗卻於身後迤邐了一地,與她這青絲繚繞起簡單的流髻相襯,只有一支鑲金的玉釵別在頭上,竟然是這樣的相互融合。
這是官顏娘特地爲她量身做的打扮,身上一針一線,一簪一髻,都是這般的鬼斧神工,渾然天成,可以說,官顏娘是發掘一個女人的美最好的人選。
她不曾想,自己……也可以美麗到這種地步,竟連自己,也驚心動魄。
熱火的紅,豔麗得讓人炫目,這是一種霸道的顏色,能夠襯得起如此的顏色的人不多,稍一不慎,就會落得庸俗。
可是,她流雲纖巧,玉簪沉穩,配上她這一身纖纖輕靈,竟然顯得是這般的出塵,全然不似風塵淪落的女子,更像是畫中仙,雲中月。
她輕別開眼,不忍去看此時此刻的自己。
官顏娘卻抿脣一笑,極爲滿意的看着沈清影,“豔壓秦淮,就在今夜。你要記住,不要把自己當成賤女人,該把看客都當成是你的玩物。這樣,讓他們爲你生,爲你死,他們都心甘情願。”
她說罷,將這邊上的那把琵琶交由到沈清影的手上,“我的好鸞仙,在這秦淮河上,有我官娘娘一天,就不會讓你委屈到。”
聽着她說完這些話,沈清影也緘默着,只安靜的抱着懷中的琵琶。
她母親唯一留給她的東西,就是彈得這一手的好琵琶,卻沒想到,是成爲她在這風月場中生存的唯一技巧,加上這張臉……
她悽悽然的一笑,在官顏孃的牽引下,下了樓。
秦淮樓中,據說出了一位傾國傾城的鸞仙姑娘,這讓整個金陵的風流仕子,富豪子弟全部都趨之若鶩,而今夜,也是這位鸞仙姑娘第一次上船的日子,整個秦淮樓中,卻都一片鴉雀無聲。
姑娘們姿色各有千秋,看着沈清影一身絕豔的紅,惹火的在官顏孃的牽引下一步步步下樓梯,有的豔羨,有妒忌,卻也有的可憐。
今夜,無論是曼音的曲,還是應憐的舞,都比不上沈清影懷中那把琵琶一撥的那錚錚音調。
…………
碧波粼粼,映着夜色花燈,整條秦淮河上花船數不勝數。
光是一沿下去,煙花場就不下數百家,下等姑娘賣身,中等姑娘賣藝,高等絕色賣名氣,這就是在這條河上生存的定律。
各個姑娘的花船上都繫有各自的燈籠,相映着河岸邊上的燈籠,誰家燈籠滅了,就有花船前去相接,把盞開宴,一夜歡歌。
擠在人羣之中,陸風幾乎是將這漂在水中的每一條花船都仔仔細細的看着,這上面各色姑娘也盡入眼簾,可是,偏偏就是沒有他所要找的身影。
他開始有些氣餒,說不定,在兵荒馬亂的時候,紅顏本就薄命,只是三少不肯死心而已。
正當他陷入了沉思的時候,在遠處的河面上一聲琵琶的聲調打破了這繁亂的河面,一艘過分豪華的花船緩緩的從秦淮樓的邊上行駛出來。
撐着船篙的漿,在水中盪漾出圈圈漣漪,隨着琵琶聲調急轉,整條河岸上的人在這一刻都幾乎瘋狂。
今夜等了許久,就只爲了秦淮樓中的這一艘船出動,本地求歡客更是激動不已。即便此時花船尚在遠處,可是岸上的人,卻早已經炸開了鍋。
陸風不是金陵本地之人,不知道這艘花船究竟意喻爲何。
只知道遠遠望去,在花船邊上被夜風撩起的輕紗露出裡面那傳說中“鸞仙”姑娘的身影,一身火紅的顏色,在這秦淮河上就猶如盛開的曼珠沙華,閃耀着絕美的容姿。
只是,花船行駛只在遠處,一遭流連,竟不在河岸邊上標榜花名,這讓有意一擲千金的尋歡客更是求之不得,心癢難耐。
這女子琵琶曲藝皆爲上境,只是陸風豈有心思去理會這些,他幾乎快被這些尋歡的人越擠越往後,別說是看清楚那花船上姑娘的面容,就是想再看一眼她的身影,都是難事。
曲調錚錚,略帶悽清,不似其他的姑娘選曲,都愛挑些意頭較好的曲子,以愉人客,現在一如她的心境。
沈清影掄指來回,撥弄琵琶,泠泠清音流連過處,她親眼見到這河岸邊上的人是如何的瘋狂,當真一如官顏娘所說,這些人爲她去死,都心甘情願。
卻在見到這樣的境況的時候沒有任何的高興,反而淚珠滴落在她的容顏上。
花船行駛,近了河岸,在碧波盪漾之下,她匆匆一瞥,根本無心去看這河岸上的尋歡客人。
只是,在這一次近距離的觀望下,此刻站在人羣之中的陸風,卻整個人驀地一僵。甚至,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此時此刻心中的震動與驚訝。
雖然心中早做了準備,可是,在親眼見到沈清影就在這艘花船上的時候,他還是震驚不已。
她真的……淪入了風塵。
也真的,美到了極點,動人……心魄!
在這一刻,他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定要再看清楚,否則,他辜負了靳少寒的囑託。可是,就在他想往前擠進的時候,卻被驚豔住的人潮給往後推去。
最後無奈之下,他從腰間拔出手槍,當着夜空就是一槍絕響……
“砰”
整條秦淮河在剎那鼎沸,又轉瞬變成死寂一般的鴉雀無聲。
似乎是誰,都沒有預料到會有槍響在這一刻發生,頓時在河岸邊上,更是慌亂如麻,四下逃竄。
花船上,隨着輕波越行越遠,在這一聲槍響上,沈清影的這一曲調琵琶只彈到一半,便被這一聲槍響打斷。
她回首,遠遠而望,但見陸風的身影站在河岸邊上,不甚真切。
陸風在此,是否代表,靳少寒……也在此處。
在這一刻,她將手緊緊的拽在琵琶弦上,嵌入了血肉,鮮血隨着手心滴淌而下。
“少寒,是你嗎?少寒,少寒……”
她拋開了手中的琵琶,不顧一切,甚至是狼狽不堪的踉蹌到了花船的邊上,淒厲的朝着越行越遠的河岸上嘶聲大喊着……
“靠岸,船靠岸,到岸上去,到岸上……”她哭喊着,再顧不得任何其他,她只想確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