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實在高估了我的忍耐力。”我說。
白龍灣一役,如果不是紅拂女棄徒出手營救,那麼我和唐桑都將會受制於花娘子,而保險櫃裡的資料也將落入她手。
現在,形勢逆轉,受制的是她。
“你不會殺我的,我確信,因爲你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人,尤其是當某件事牽扯到連城璧的時候。”花娘子淡定地淺笑着,並不在意目前所處的劣勢。
“你給我和唐桑打過電話?”我瞬間醒悟。
唐桑接到那個古怪電話時,我聽到了電話彼端的喘息聲、水泡聲,一定就是花娘子搶先一步回到醫院,在“錦鯉吸血局”那邊做了手腳。
“呵呵呵呵,跟夏先生這樣的聰明人聊天,的確是件省心又有趣的事呢!沒錯,我去看過連城璧,也順手在角落裡留下了一些小物件。不誇張地說,一旦我心情不好,那些小物件也會脾氣爆發,把半座大樓都掀上天去。所以,夏先生,你扳回半場,但要想大獲全勝,還有很多功課需要做呢!”花娘子的語氣半是欽佩,半是嘲諷。
她只是提到連城璧,我就能猜到她曾做過什麼,這一點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並不服輸,因爲現在連城璧的安危就是我最柔弱的軟肋。
“何必逼得魚死網破?如果你是來談合作,大可以採取另外一種文雅方式,不要一上來就劍拔弩張的。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不是嗎?”我迅速改變說話的態度,以免過度激怒花娘子。
張全中佈置“錦鯉吸血局”的地方很大,要想短時間內從那裡找到幾個“小物件”,恐怕並不容易。而且,現代化炸藥的威力則是超乎想象,哪怕是餅乾大的一塊,只要放在正確的發力點上,就能讓這座大樓瞬間崩塌,化爲鋼筋水泥的廢墟。
所以,激怒花娘子是最不明智的行爲。
“好,既然夏先生首先遞出橄欖枝,我沒理由不接的。我們的確有合作前景,但你現在還是……先把醫藥箱找出來,幫我清創止血。否則的話,我大概就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至此,花娘子才承認自己受了重傷。
我把醫藥箱拿來,用剪刀貼着她腹部鮮血奔涌處剪下去,剪出一個半尺長的十字刀口,再用鑷子掀起衣服,檢查傷口。
“夏先生,如果我們不起內訌就好了,馬上就可以聯起手來,對抗強敵。現在,你重創了我,不但令我失去了全部戰鬥力,你還得分心照顧我,使你的戰鬥力也大打折扣。你說,這是不是一件很蠢的事?”花娘子問。
這的確很蠢,但卻是花娘子先挑起了事端,我不得不應戰。
傷口處理完畢,花娘子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臉色也蒼白如紙。
“把那些資料給我。”她指向書桌。
文件夾仍然在書桌上,剛剛的“消失”不過是花娘子的幻術。至於她的聲音從窗外傳來那件事,則是一些音頻道具輕易能做到的。
我把文件夾遞給她,也在旁邊坐下來喘口氣。
花娘子的閱讀速度極快,不過五分鐘已經看完了全部十二個文件夾。
“51地區青魔手的名頭很響,據說他是西點軍校的頂級優秀學員,又曾在遊騎兵部隊裡擔任過戰鬥評估師,不但精通槍法、搏擊術、作戰技術,更是一個戰略高手,曾得過美國陸軍軍隊的頂級戰鬥英雄白頭翁獎章。51地區一直都在網羅天下英雄,希望建成一所領先全球一萬年的超級學校,培養異類英才,爲己所用。我有理由相信,青魔手一定很快就會出現,而且是以我們都不熟悉的方式。”她說。
“你的人都死了?”我問。
花娘子點頭:“對,在青魔手面前,他們不堪一擊,就像你派去的那年輕人一樣。”
唐桑睡着了,否則一聽到唐祥的消息,她會倍加難過。
“我相信,你到這裡之前,已經有了萬無一失的應對之策。”我說。
花娘子嘴角上翹,臉上浮出一個動人的微笑:“萬無一失不敢說,但我想,只要控制紅拂女棄徒,就等於是給青魔手佈下了一個非死不可的陷阱。”
我沒問這段話裡的邏輯關係,而是暗暗地分析着花娘子的江湖立場。
連城璧一倒,秦王會的野心大大受挫,正是魏王會趁勢崛起的大好時機。這時候,花娘子一定很想做一些驚天動地的大事,譬如說格殺青魔手爲四個服務員報仇——不,她應該更擅長於放長線釣大魚,活擒青魔手,藉着青魔手的特殊身份逆襲51地區,在中原江湖的大佬面前揚名立萬。
對於野心勃勃的人來說,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我會配合你行動,只要能消滅青魔手這種大敵就行。”我坦然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好!”花娘子滿意地點頭,“夏先生,我希望咱們能夠在這一役中聯手狙擊強敵,爲你將來加入魏王會送上一道夠分量的投名狀!”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七王會的每一支力量都妄圖將天下英雄納入彀中,而每一次,他們又都小瞧了天下英雄,以爲人人都肯在名利面前俯首稱臣,只要他們亮出旗號,其他人就會拜服於地。
不管他人怎樣,我是絕不會爲了某種目的加入七王會的,即使連城璧爲我做了那麼多事,我仍然無法改變自己的原則。
“釣魚需要誘餌,你就是最好的誘餌。”花娘子掏出手機,對着我的臉連拍了三張照片。
“別拖累連城璧,別把戰火燒到‘錦鯉吸血局’那邊去,別設計構陷我,能答應嗎?”我問。
花娘子笑起來:“怎麼會?夏先生,我們已經是盟友了,我怎麼可能構陷你?放心吧,從現在開始,你永遠都是魏王會的座上客,我就算構陷所有人,也不會傷你的心。現在,我把你的資料傳出去,再放放風,青魔手馬上就會收到消息。很快,這裡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我們沒有叫醒唐桑,而是迅速對屋內的傢俱、綠植進行了改裝,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提前放置了十七種殺人武器。另外,花娘子還在通往健身房的暗門後面藏了三張彈射式警察防爆網,它很可能就是活擒青魔手的關鍵殺招。
“萬事俱備,只欠抓人了。”花娘子環顧室內,滿意地打了個響指。
“你真的瞭解青魔手嗎?”我問。
到現在爲止,我們對青魔手的認識只是資料中記錄的,再加上過去的一部分江湖傳說,根本稱不上是“知己知彼”。
“不瞭解,但我知道另外一件事,只要紅拂女棄徒出現,青魔手就一定出現。這兩個人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永遠都是同時出現而立場相反的。夏先生,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所以我把另外一個秘密也告訴你吧——”花娘子把我拖向窗前,指着左前方、正前方、右前方三處。
立刻,我看到了埋伏在左前方樓頂、正前方公寓樓中層、右前方建築工地塔吊裡的三組狙擊手。
狙擊手共六人,按照“一槍手一觀察手”的標準軍事配備,各自埋伏在建築物的暗影中。除了瞄準鏡上的金屬鍍膜有着微弱的反光之外,再沒有一點動靜、一點破綻。
俗諺說,咬人的狗從來不叫。
狙擊手就是戰鬥中的沉默死神,不出聲則已,一出聲就要奪人性命。
“同樣佈置,還有十二處。我下了大注,一定要讓青魔手有來無回。你說,這樣的佈置足夠令人放心了嗎?”花娘子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我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但那是一個非常陌生的號碼。
“有事發生。”花娘子臉色一變。
我深吸了一口氣,等手機振鈴七次,才輕輕按下了接聽鍵。
“咕嚕嚕……”我聽到了水聲,與花娘子打給唐桑時的聲音一模一樣,所以我馬上判定打來電話的人就在連城璧所在的“錦鯉吸血局”裡。
我按下手機的擴音鍵,把手機伸向花娘子,讓她也一起聽。
手機兩端都沒有人先開口,只是任由那水泡聲響着。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對方知道連城璧是我的軟肋,所以無需多言,只是讓我聽這聲音就足夠了。
我不動聲色,目視窗外。
東天漸白,晨曦已經開始了對這個城市的新一輪覆蓋。
每天的太陽都是新的,而這個城市裡的生活也是日新月異。時間改變了人,人又改變了城市,最終造就了這華美壯闊的中原大城。
“茫茫寰宇,有幾個蒼蠅碰壁?”我響起了偉人的著名詩篇。
城市雖美,但如果任由蒼蠅、蚊子、跳蚤囂張下去,這種美就要大打折扣了。所以,中原奇術師的責任就是要消滅一切害人蟲,絕不留情,大殺無赦。
那水泡聲響了兩分鐘,對方出聲:“來吧,這邊風景不錯。”
花娘子一驚,只動口型,不發聲音,說了“青魔手、不去、到這裡來”幾個字。
我微微皺眉,在心裡迅速盤恆:“無論在哪裡開戰,這一戰都不可避免。對方以連城璧爲餌,佔據不敗之地,肯定不會輕易放棄。與其進行口舌之爭,不如堂堂正正地過去,表示自己根本一無所懼。連城璧是我的人,如果我連她的安危都置於不顧,那就失去人性中最大的價值了。花娘子不是我,連城璧的生死與她無關,纔會做出這種決斷。”
“好,我來。”計算清楚之後,我對着手機說。
花娘子搖頭,滿臉焦灼之色。
“我要的,帶來。”青魔手又說。
普通人理解,他要的一定是保險櫃裡裝的資料,但我從這幾個字裡聽到了另外一層意思,那就是“殺人滅口”。
資料已經外泄,只有殺光所有知情人,回收這些資料纔有實際意義。否則,它們只是一摞廢紙而已。
“不要碰那些魚。”我低聲迴應。
連城璧靠着錦鯉續命,如果青魔手動了那些魚,就等於是傷害連城璧。
“天地不仁,萬物芻狗,何必在乎幾條魚?”青魔手說完,就掛了電話。
花娘子霍然起立:“你過去,只會中圈套。連城璧分你的心,青魔手又是絕頂高手,我提的建議至少讓咱們能扳回一些局面。你一點都不聽,後面的事,老天也幫不了你了。”
我沒有分辯,走到沙發前,低頭凝視着熟睡中的唐桑。
她沒有被捲進來,不曾跟青魔手正面衝突,這是最好的。至少,我不用牽掛她的安危,離開這裡以後,可以全心全意對付青魔手。
“你留在這裡,還是一起去?”我問。
花娘子冷笑:“我只不過是來借閱資料的,資料看完,興致也就盡了,爲什麼要陪你去送死?”
我點點頭:“那好,不送。”
桌上的咖啡已經涼了,我重新衝了兩杯,蓋上蓋子,開門向外走。
開門聲驚動了唐桑,她在沙發上翻身,雙手做了個向前摟抱的姿勢,嘴裡喃喃低語:“姐夫,不要走,我們……回蜀中去,天高皇帝遠……快樂似神仙……”
她仍在夢中,那只是夢囈。
花娘子冷笑數聲,看看我,再看看唐桑。
我不想說什麼,更不想向花娘子解釋。唐桑只是唐晚的妹妹,任何時候,她、我、唐晚之間的關係都不會改變,直到世界毀滅的那一天。
從病房走到“錦鯉吸血局”那邊,我只用了十分鐘,但腦子裡的想法卻至少迴旋了數千次。
走廊裡很平靜,一切都還沒從夜的沉眠中醒來。
關於江湖、奇術界、奇術師,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很有趣的比喻。江湖人、奇術師就像是黑夜中的貓,只在夜深人靜時工作,永遠都遊離於普通人的視線之外,晝伏夜出,不驚擾庸人們的春秋大夢。所以,普通人都不知道江湖人、奇術師的存在,他們活着,只有眼中那個“白天”,而黑夜對於他們而言,就只剩“睡覺”二字。
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但黑夜裡發生的事能夠決定大部分人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出。
就像現在,我和青魔手會面之後,大概就要有人倒在日出之前了。
我希望倒下的是他,並且我會爲了這個目標而竭盡全力。
出乎意料的是,青魔手並沒有顯得暴躁、狂野、傲慢、焦慮,反而十分冷靜,無聲地坐在“錦鯉吸血局”的房間角落裡。
他是盛品華,或許在另外的地方有另外的化名,但當駐留在濟南時,肯定就是叫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