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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凜小時候是個很受歡迎的小朋友,尤其是在鄉下的時候。抱着洋娃娃的她剛到外婆家時,一度是周圍的孩子們追捧的對象,她其實也就是個擴大版的洋娃娃。不過很快的,肖凜就容入了以和泥巴、爬樹掏鳥窩、追趕大鵝然後被大鵝追趕的具有濃郁鄉土特色的遊戲中,搖身變成一個瘋丫頭。至於她帶來的洋娃娃,早不知送給誰去了。

這個事實證明,肖凜同學是個從小就對新鮮事物接受得很快的人。

再說小時候。有個小男孩爲了討好從城裡來的肖凜,把千辛萬苦掏來的一顆鵪鶉蛋送給了肖凜。那是她第一次收小朋友的禮物,於是她十分高興地把它放在了外婆家的一張桌子上,準備去尋個盒子孵化小鳥。可是她沒注意到的是,那間房很暗,桌面也很暗,桌面有個洞,比鵪鶉蛋稍大一點。肖凜一不小心十分準確地把蛋放在了那個位置,於是結果可想而知。肖凜驚呆了,小男孩也驚呆了。蛋碎了,小男孩的心也碎了。小男孩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嚎啕大哭起來,從此不理肖凜。肖凜覺得自己也挺冤枉,可是也不能戳着桌子罵,踢它兩腳自己還痛呢,於是她每天跟在小男孩身後道歉,爲此學會了爬樹,終於回贈了一顆蛋給他。從此以後兩個小朋友成爲了小夥伴,直到現在回鄉下看望外婆,兩個人還親如兄妹——所以說,肖凜還是個很重感情的人。

這些往事也許雖然小,但卻是肖凜成長軌跡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是個感情很豐富的人,她一慣認爲自己不是遺傳自父母,而只是把父母的七情六慾嫁接在了自己的身上。當然,她絕不會否認柴靜歡所說的,她的爸媽是那麼的愛她!

肖凜撞破了柴靜歡與秦老師的幽會。她起先隱藏的很好,可是躲進廚房裡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很痛很痛。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她隱約聽到了外面的對話聲,然後秦老師走了。

如果今天柴靜歡沒有玩笑式的問那句話,也許肖凜不會吐露出自己的心聲。頂多以失望的語氣表示一下自己對她這種行爲的看法,然後回去躺牀上慢慢把她從心裡拔除掉。可是柴靜歡問了,還是帶着一抹不在意的,隨性的笑意。這讓肖凜很受傷,也有了一種迫在眉睫的絕望。

敢於去喜歡自己的老師的人原來不止自己一個,而柴靜歡與自己,誰更勇敢,誰更需要勇氣——她只能在兩者間提出那個選擇題:

“如果我喜歡上你,你是不是就會轉過頭來喜歡我?”

我們在同樣的位置,可是你會回頭嗎?

事實證明,直到那晚她走出柴靜歡的家門,柴靜歡依然當她的話只是玩笑,而不曾當真。

結束了廚房裡的對話後,碗也無心再洗了。肖凜覺得廚房的空間實在有點小,很是沉悶,讓她難以透氣。她率先走了出去,而柴靜歡依然揉着太陽穴,無奈地跟在她身後。

肖凜坐在沙發裡,雙腿微並,雙手自然而端正地放在膝上。她正襟危坐着,眼睛不離柴靜歡。

柴靜歡繼而頭疼的明白肖凜想要跟她長談,可是她不想,於是她直接走到了大門那,打開門,平靜地說:“你回去吧。”

肖凜呆呆地看着那扇門。門外是昏黑的,一如她現在的腦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地站了起身,走了過去。有某個瞬間,那門外就像宇宙深處的黑洞,徑直吸引着她,使她的腳浮而無力,進而全身空虛。

已經到了大門。門裡門外,一面光,一面暗。肖凜站在這晨昏割裂的半中央,抓着門的手一時無法放開。

可是她聽到柴靜歡說:“我的事你不要管。你的遊戲,我不想參與。”

“遊戲……”肖凜側過頭來看她,眼底竟然有些被激起的鬥志,“我真希望你也是在遊戲。”她昂了昂頭,“我從來沒有這樣認真。”說完就堅定地跨向了門外,然後看到自己的影子被猛地吞噬掉。

肖凜霍得轉身,瞪着那扇無情的門。她在心底咬牙切齒,怒氣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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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靜歡,我要追你,我一定要把你搶過來。

許下了豪言壯語的肖凜很快發現她在進行的是一樣何其艱鉅的任務。本着興趣愛好所在,她回到家後攤開紙又開始慣例的推論。

人物:肖凜、秦之嶺。

年齡:十七(雖然小了點,但我很快長大。)。

三十三(已經很老了,並且會更快的老去——不過聽說男人四十尚是一枝花,這枝花要到什麼時候才凋零?--)。

配偶:無(目前看來是最好的法寶,無後顧之憂,可一往直前。)。

有妻有兒(最大劣勢。也是最不保險,最沒有安全感的一項。可是柴靜歡好像是知道他的現狀,所以由此可以看出她的決心?哭一個先……)。

優點:年輕,未來無極限,至少身爲同性更瞭解彼此。

事業有成、成熟穩重、大部分時間善解人意--。

性別——

肖凜的筆落在這兒後,瞪了很久。

在優點裡她倘可以洋洋得意一下,身爲同性更容易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不必存在海底針的擔憂。可是似乎也不完全是這樣。

性別:女。

男。

如果秦老師還沒有結婚,恐怕這種差別會導致最直接也最根本的改變,肖凜覺得自己將毫無勝算。

可是秦老師結了婚。但是在這個結婚與離婚都很速食的時代,秦老師如果願意揹負道德上的指責,那麼人家將最終忘掉他的過去,也許還會在私底下羨慕他的桃花運。

可是自己呢?

肖凜趴在了桌子上。她看着那個筆劃簡單,基本對稱,沒太多美感的“女”字,很無力。她在腦中想了很多很多,也將前面所羅列的兩人的比較再三整改,最終她發現無論如何,秦老師的勝算看起來都大她很多。

至少,人有先入爲主的偏見與傲慢,柴靜歡今天的反應告訴自己,她的那顆頭是多麼的難以擰轉方向,何論是擰向自己。

果然這種問題不適合於用頭腦用理智去思索,肖凜將紙撕毀,她已經找到了答案。

第二天一早,肖凜從睡夢裡醒過來就發了一個信息給柴靜歡:早上好。

二十分鐘後,肖凜神清氣爽地開始敲柴靜歡家的門。

也不知道是敲了多少下,反正肖凜的手已經敲紅了,柴靜歡才姍姍來遲把門打開。她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撐着門,軟軟地看着肖凜,連聲音都沒有醒過來:“這麼早?”

柴靜歡的這種沒有絲毫牴觸的表情令肖凜激動了下,於是她亮出潔白的八顆牙齒,脫口而出:“咱們下樓吃早餐吧。”

柴靜歡立即就似換了一個人似地看着肖凜,眼底也浮上了戒備。

肖凜微微嘟了下脣,對方醒得太快了,也變得太快了。

柴靜歡按了按眉心,已經有了一些不耐煩:“你到底要幹什麼?”

“吃個早餐而已,難道因爲過了昨天,早餐就有毒了嗎?”肖凜笑嘻嘻地說着,然後靈敏地鑽過柴靜歡撐門的手,進了門。

柴靜歡聞言也定了定神。說的也是,難道因爲肖凜發現了自以爲是的發現和說了一番小孩的玩笑話,她就不是肖凜了?

不過話說回來,昨天晚上柴靜歡還真是輾轉了半天才睡着的。

“你坐着,我刷牙。”柴靜歡輕輕伸了個懶腰,趿着拖鞋淡定地經過肖凜。

肖凜很乖巧地坐在沙發裡,聽着柴靜歡鼓搗出來的聲音。

柴靜歡洗漱完畢後一踏出門就嚇了一跳,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守在了門邊,頗有一些守株待兔的篤定。

“幹什麼?”她忍不住後退了步,然後轉身去臥室。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剛纔沒睡醒的樣子比較可愛。”肖凜依然保持着她的完美笑容。她靠着牆,看到柴靜歡的頭髮很隨意的盤在後面,好像用的是梳子,不知道這手技巧是怎麼練出來的。

柴靜歡忍住回頭要賞女孩一記爆栗子的衝動,回房,關門。

天氣已經漸漸在冷了,柴靜歡翻出毛衣,長褲,然後開始脫睡衣。

“外面挺冷的……”

柴靜歡嚇了一跳,肖凜竟然跟了進來——準確說是溜了進來的。柴靜歡的衣服正脫到一半,好死不死正卡在頭上,露出背後大片風景。

“你要不要再加件外套……”肖凜的聲音小了聲。

乾脆一口氣脫掉衣服,柴靜歡本着反正都是女性,沒什麼好難爲情的心態快速地戴上紋胸,套上內衣,這纔回過頭來:“換衣服有這麼好看嗎?”

肖凜背靠着門。柴靜歡的頭衣已經散亂了,梳子剛纔也掉在了地上。她的背很漂亮,皮膚不錯。聽到質問後,肖凜乖乖地轉回身去,卻是沒有出門,而是一種面壁思過的方式。

柴靜歡決定先把衣服換完了再說。

等穿戴完畢後,柴靜歡纔沒好氣地吱了一聲。

肖凜轉過身來,她的眼睛亮亮地,她走過來,儘量不讓自己的眼睛掃到那低矮的櫃子,而是選擇坐在牀尾的一角。

像是昨天沒有談完的話,今天要繼續?柴靜歡整理好睡衣,又疊好了被子,然後拿起手機看時間時,才發現肖凜給她發的那條信息。柴靜歡無言地看着肖凜,微微皺着眉,她在衡量肖凜這麼做的真實意圖。

“柴靜歡,”肖凜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是叫你靜歡呢?歡歡?小靜?還是柴柴?”

注意,這個“柴柴”分別是三聲和二聲。

“你可以叫我青爭。”柴靜歡哼了一下,“這樣我就可以把你清蒸了。”

柴靜歡只是圖一時口頭之快才這麼說的,但她沒想到肖凜的臉竟然一下子就紅了,倒是有清蒸蝦的效果。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肖凜,不明白自己說的話怎麼就惹得她如此了。

肖凜坐在牀角扭捏了一下,然後鼓起了萬分的勇氣:“柴靜歡,我可以把我的初吻給你嗎?”

什麼叫雷厲風行雷霆萬鈞閃電雷鳴?

肖凜的這句話是一個很真誠又很直接的請求。這是一個祈使句。而柴靜歡的腦子裡被雷擊中後卻開始排出一長串的疑問號式的閃電,她想不通啊想不通。

難道想讓自己不當第三者,就要用這種轉移的方式?到底是肖凜太天真,還是自己看起來很容易搞定?

柴靜歡不說話,肖凜只好來就山。她站起來走到柴靜歡的面前,面含羞澀:“我活到十七歲,還沒有和別人接過吻呢。”

她的聲音太低了,卻含了太多的糖份,柴靜歡這下子的反應也堪稱特別:“十七歲還沒有接過吻,是件很可憐的事嗎?”她的表情可不就像一隻可憐的小寵物?

肖凜繼續低低地說:“不是可憐,是很丟人。”

柴靜歡沉默了。她不好告訴肖凜,自己活到這二十幾歲,恰好也還沒有這項經驗。她的所有的準備都是來對付那個人的,包括可能不可避免的青澀的反應。

話說回來,這是件很丟人的事嗎?柴靜歡並不這麼覺得。

肖凜站在那,雙手負在背後,她的腳一點點地蹭着地,彷彿羞得沒有辦法擡頭。

“你還小,”柴靜歡慢慢也放輕了聲音,怕嚇着女孩似的,“這種事順其自然就好,不必強求。”

“我只是一直都很好奇,”肖凜的耳垂都隱約有能滴出血的錯覺,“聽人家說喜不喜歡一個人,接吻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她終於能勇敢地擡起頭來,只是眼睫仍然是半掩的,目光堪堪落在柴靜歡的胸部,然後,輕輕地跳開。

“你想……”柴靜歡遲疑了一下,“證明?”

“對,”肖凜露出苦惱的模樣,“我覺得自己很喜歡你,可是昨天晚上想了一夜,我也不知道這種喜歡是不是那種喜歡。”

不必肖凜解釋這兩種喜歡,柴靜歡也能明白話裡的意思。她的大腦現在轉得特別地慢,幾乎是跟着肖凜的節奏在走,但她並不知道。

“所以我想試試。”這話肖凜就說得類似蚊蠅之聲了,她覺得自己真不害臊,臉上已經猶如過火焰山一般熾熱。

“這不是一種好的嘗試。”柴靜歡仍然試着苦口婆心地循循勸說:“這種結果可能不只是喜歡不喜歡一個人,而事關性向。”

“我知道啊!”肖凜很認真地點頭,眼睛裡依然是一片簡單的單純。

柴靜歡再一次感到無力。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

可是這麼想着的時候,她才發現肖凜竟然一點點地蹭到了她的跟前,近得幾乎是個直接交換呼吸的距離。

肖凜已經很多次的讓柴靜歡大感意外了,而這一次,她決定以靜應動。

她仍然像昨天晚上一樣,只當肖凜是爲了勸說自己不當第三者而採取的權宜之策,不是恰好是自己的一句玩笑話引出來的所謂的“喜歡”嗎?

喜歡一個人,可以這麼快嗎?短短的幾個月,而且竟然對方還是同性。

柴靜歡還不是個落後的人,只是對這種愛情無感罷了。

現在肖凜已經有了勇氣站到了這麼近的距離,難道她真的會親過來?柴靜歡靜靜地看着肖凜,一動不動。

然,就在柴靜歡安如寧月的目光中,肖凜傾過了身來。

肖凜的個子比柴靜歡要高,若是從後面看,大抵是看不到柴靜歡的。

十七歲的女孩會有多少的攻擊力?柴靜歡隱約覺得自己上當了。

事實上肖凜的吻很輕,幾乎是依附在柴靜歡的脣上,如是一尾翩飛的蝶,不着痕跡,只爲靜嗅花香。

可是柴靜歡依然感覺到了那股壓力,因爲肖凜並非一沾即退,而是長久地停在那兒。

呼吸已經在交換了,目光也在膠着着。肖凜的羞赧漸漸越來越濃,使得柴靜歡也忍不住害起羞來。

她茫然地任那尾蝶不經同意地停在那兒,鼻尖幾乎對着鼻尖了,身子也差不多碰在一起,可是兩個人的心跳聲似乎都不夠劇烈。

至少不足以影響和打擾這個吻。

慢慢地,肖凜垂下了眼睫,脣瓣微啓,卻是輕輕咬了下柴靜歡的下脣,隨即退開身形。

柴靜歡當然能感覺到那種輕微的刺痛,這種近乎調戲加調情的動作居然被這個十七歲的女孩做的如此自然嫺熟——不至於咬痛她,也不至於沒感覺,她真的沒有和別人接過吻嗎?柴靜歡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心裡也這麼狠狠地想着。

“啊,肚子餓了。”肖凜退後了,然後摸着自己的肚子說。

“你……”柴靜歡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啞,她當然不能說是因爲剛纔緊張的,所以只好輕咳了聲。嘴脣還有些發乾,於是她做了個很自然的舔脣的動作。

這個動作令肖凜瞬間就眯起了眼,她目不轉睛地看着對面仍然一動不動的女人,低低地說:“柴靜歡,你勾引我?”

柴靜歡這下連吐血的心都有了,她已經完全發現自己被這個女孩給耍了。這回她沒再客氣,賞了肖凜一記栗子,然後率先走出臥室。

“等等我嘛,一起吃早點啊。”肖凜抱着頭在後面叫着追出去,聲音十分甜蜜。

“吃吃吃,就知道吃……”柴靜歡的聲音已經惱怒的沒有重點了。

“中國人都喜歡在飯桌上解決問題嘛……”肖凜的聲音越來越遠。

這是一個很完美的早晨,也是一段很完美的記憶。

作者有話要說:俺盡力了……下星期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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