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靈脩那雙靈動的眼睛無神的注視着晉疏影,他囁嚅着嘴脣,終究低下頭梗咽道:“秋池姑姑多番爲你求情,我爹才答應明日讓洛師姐將你帶到太白山。”
太白山!陽生仙人!晉疏影腦海中閃過翠竹嶺中陽生仙人與楚漣漪接頭的那一幕,心中涌出一陣不詳的預感。
苑靈脩接着說道:“太白山有陽生仙人的輪迴神卷,說不定可以幫你除去身上的煞氣,此事並未聲張,只有洛師姐等人知道你要去太白山,瘋丫頭,我們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兩行清亮的淚水順着苑靈脩的下頷滴落,晉疏影忍着一腔崩潰,微微而笑:“你這臭小子怎麼還是這麼愛哭!”
被晉疏影這麼一說,苑靈脩哭得更厲害了,頭也不擡:“你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相見,好在太白山不像無仙山這般爾虞我詐,你這麼笨也不會有人欺負你……”
晉疏影吃力的咧嘴一笑,苑靈脩胡亂把臉上的淚水擦乾,擡起頭道:“瘋丫頭,你別擔心,等這事風頭一過我就把你接回來!”
回不回來已經無所謂了!晉疏影目光柔和,臉上十分疲憊:“你這臭小子能照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兩人對視一笑,晉疏影終於流下兩行熱淚:“臭小子,事出突然,我還來不及安置好綠蔓,我走之後,你替我送她下山吧!”
苑靈脩點點頭,表情少有的鄭重其事:“好。”
晉疏影端詳着身旁的月影劍,千言萬語涌上喉頭,卻是一句關於它的話也說不出來,沉吟許久,才輕聲道:“臭小子,你以後別欺負小青了。”
苑靈脩含淚苦笑:“等她再長大些,我讓她下山去看你!”
晉疏影苦笑,垂睫之間淚光閃閃,苑靈脩等待了許久,也沒聽她提起陸初寒這三個字,屋子裡一片沉默,苑靈脩也不再多說。
末了,苑靈脩才心有不甘的合上房門,房裡又一次孤寂得如同一攤死水。
晉疏影低眸時,忽然瞥見腰間的龍葵香包,腦海之中浮現出賀白清麗的容顏,心中不禁一頓酸楚。
晉疏影又怎麼會知道,她心中惦念着想去告別的這人,就是徹底將她推上絕路的人!
紫色的龍葵香包漸漸沒了藥香味,只有賀白知道,這龍葵香包裡不止放了龍葵草,還有一顆黑色水晶。
而她不瞭解的是,這顆被稱作“失心石”的黑色水晶有激怒常人的功效,它能與煞氣相融,更能吞噬人的心智!
晉疏影之所以深度入魔,正是因爲這顆失心石……
次日一早,天還灰濛濛時,慕琴和其他幾位長老便用內力將月影劍穩固,從晉疏影身邊拿走了月影劍。
這一次月影劍並未掙扎反抗,或許它聽懂了這幾日晉疏影的囑託,亦不願再拖累晉疏影,這一刻的月影劍與普通寶劍並無分別,這叫慕琴等人都有幾分愕然。
晉疏影依戀的目光停留在月影劍上,一人一劍分別之景宛如愛人纏綿悱惻,一旁的洛輕霜看了不由惻然。
天色朦朧,晉疏影消瘦的身影佇立在涼風之中,只聽慕琴冷冷道:“到太白山以後要聽從陽生上仙的教誨,不要把臉丟到太白山去!”
晉疏影冷峻擡眸,躬身道:“弟子謹尊師伯教誨。”
月影劍已被收回,幾位長老自然不再關心晉疏影的安危,慕琴兩指一彈,一條金光閃閃的繩索緊緊套在晉疏影身上,隨即便帶着月影劍前往登天閣。
晉疏影心中冷笑,這陣仗果然是押送罪人啊!
空明真人下令除了洛輕霜和其他幾位押送晉疏影的弟子以外,其他人不得前來相送,其實這話只是說給苑靈脩聽罷了。
有了這道命令,晉疏影臨走時也未能見到苑靈脩等人,苑靈脩這次如此規矩,只因他明白空明真人對他實在仁至義盡。
若不是念在他們父子一場,空明真人恐怕早已如了元一道長的願,將晉疏影押至伏魔陣上,施以極刑了。
晉疏影僵硬的隨着洛輕霜下山,寒月清風逐漸散去,三年光陰彷彿化成碎片一般,一幕一幕緩緩穿梭在晉疏影眼前。
青山依舊巍然屹立,神鳥仍舊自在遨遊,七槿苑中那日頹敗的花應該重新綻放了,山間的瀑布一定澎湃傾泄……
這縈繞着聖潔仙氣的神山,依舊恢宏壯麗,熠熠生輝,這通往無仙山的石陣還像初次路過時那般肅穆。
猶記初次通過石陣時,晉疏影滿心的期待和雀躍,時隔三年,情景未變,心境卻再也尋不回來了。
跨出無仙山的那一刻,晉疏影佯裝堅強的心猛然潰敗成沙,心間盤旋着的,徘徊着的,衝撞着的,滿滿當當全是陸初寒的臉。
他冷漠的模樣,隱藏的淺笑,溫柔的眸光,甚至那難得一見也是唯一一次的孩子氣模樣,都清清楚楚的迴旋在晉疏影的腦海之中。
晉疏影滿腔悲哀,爲何她如此健忘的一個人,卻是費勁全力,拼的傷痕累累血肉模糊,也忘記不了一個魔咒一般不可磨滅的陸初寒!
她以觸目驚心的一道道傷疤,以深夜中無數次的嘔心瀝血,以煎熬着的一顆破碎真心,都無法抹去她對陸初寒的深刻眷戀。
真是天大的笑話!
晉疏影回頭看了一眼雲中的仙山,那朵最初時鐫刻在她心中的花朵,一夕之間終於枯萎了。
累積了多年的憧憬還來不及見一見今日升起的晨光,便已在晉疏影胸腔之中支離破碎,原來心碎的聲音如此哀涼,直叫人汗毛直立。
洛輕霜回過頭對晉疏影一笑,她很想施法將晉疏影身上的鎖妖鏈解開,但不知慕琴到底設了什麼奇術,無論洛輕霜如何努力也無法鬆開這繩索。
奈何身邊還有楚漣漪等人跟隨着,洛輕霜也不好大力伸展法術,只得委屈了晉疏影一路被捆着。
晉疏影雖然被五花大綁,行動不便,但離開無仙山後好歹也算輕鬆了幾分,況且一路有洛輕霜相陪,即便楚漣漪等人偶爾出言挑釁,晉疏影也置之不理。
無仙山距離太白山有一段距離,洛輕霜等人一路御劍而飛,走走停停也要數日才能到達。
一路途徑之地大多是險峻的深山,夜裡衆人只得在樹林裡落腳歇息,楚漣漪等人在無仙山養尊處優慣了,過上風餐露宿的日子後不由將氣撒在晉疏影身上,一路抱怨不休。
“林子裡這麼多蟲子,夜裡怎麼睡覺啊!”一個弱水閣弟子滿臉嬌縱,刻薄的目光不時瞟到晉疏影身上。
楚漣漪連忙陰陽怪氣的應和道:“就是啊!原本我們在山中待的好好的,非要被有些人拖累來受這種罪!”
晉疏影除了雙腿還能行動自如以外,身體的其它部分皆是動彈不得,只見她悠閒的靠在一棵大樹下,仰頭望着浩瀚星空。
星星點點的螢火蟲點亮黑暗的山林,晉疏影多想伸手去抓一把絢爛的光亮,放在手掌裡任由淺綠色的幽光緩緩滑翔。
幾名弱水閣弟子刻薄的咒罵喋喋不休,洛輕霜忽然冷冷的站在這幾人眼前。
低吼道:“幾位師妹難道不滿意慕琴師尊的調遣嗎?是不是要我向師伯稟報,說你們不樂意走這一趟?”
那幾人立刻噤聲,悻悻的找了個地方坐下,卻見洛輕霜仍然怒氣未消:“這一路若是再讓我聽見你們出言惡毒,就別怪我出手無情!”
衆人紛紛面露愧色,唯有楚漣漪在黑暗之中挑起一抹笑靨,心中暗道:“恐怕晉疏影是走不完這一路了!”
洛輕霜訓斥過後,輕輕坐在晉疏影身邊,她才手握法決,試圖將晉疏影身上的鎖妖鏈解開,便被晉疏影搖頭制止了。
“師姐,不必白費力氣了。”晉疏影微笑着安慰洛輕霜,“我沒事的。”
洛輕霜一陣心疼,臉上有些失落,頓了頓才興奮道:“影師妹,你先忍耐一下,等我們到了太白山,我父親一定可以幫你解開鎖妖鏈的!”
晉疏影的笑容僵在臉上,她總覺得陽生仙人不對勁。
“師姐,你父親會不會很可怕?就像元一師伯那樣?”晉疏影試探着問道。
洛輕霜挑了挑眉毛,隨即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一般:“我父親向來和藹溫厚,他不像掌教至尊那般沉默,更不會像元一師伯那樣蠻橫,反正他最疼我了!”
“他向來喜歡我們這些小輩,永遠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
晉疏影聽洛輕霜如此描述,更加惶恐起來,她雖然與陽生仙人只有幾面之緣,可是就她殘存的記憶來說,陽生仙人絕不是洛輕霜口中的這個樣子。
殘月當空,晉疏影默默的聽着洛輕霜說起從前在太白山的往事,思緒卻早已飄遠,不知她牽掛的人,此刻可好?
陸初寒佇立在月光之下,只見他目光縹緲,腦海之中倒映着的是遠在一片陌生樹林中的晉疏影。
他終究是放不下她……
身邊盤旋着一隻輕盈的蝴蝶,那隻翠綠色的蝴蝶靜靜陪伴在陸初寒身邊,許久才發出聲音:“仙君也知道,小姐有危險?”
陸初寒緩緩的點了點頭,失落的提起步子徜徉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