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談判前的禮

絲樂聲中,劉協雖然只說飲酒助興,但畢竟當衆人一進入這帳篷當中,談判其實便已開始。由此,便不能同一般宴飲的時候坐下來就開喝,是要遵守禮儀的。

這種做法,無疑是劉協的一次小小試探,或者說,是故意給曹操的一個下馬威。這樣的手段,自然是劉協從網絡上學來加以改良的,目的就是要弱一弱對方的氣勢。

不要說劉協小人,也不要說這等試探沒有必要。畢竟,談判一旦談判,雙方的關係就變得十分微妙。既不能撕破臉,又絕不可能是朋友,唯有笑裡藏刀、綿裡藏針纔是最合適的。更何況,接下來雙方的利益,就要在對方氣勢動搖的時候贏得,那是斷然不能當一個傻好人的。

按照古禮,飲酒的禮儀約有四步:拜、祭、啐、卒爵。

所謂‘拜’,就是雙方要相互跪拜表示敬意。毫無疑問,這一點劉協是佔着絕對優勢的。身爲漢室天子,他自然不用向曹操這等目前還是叛逆的人跪拜。

由此,只見荀彧放下酒樽,跪坐在劉協面前,左手平壓右手,舉手加額。然後緩緩彎腰鞠躬,長拜一禮。這時他手已觸在地上,而頭則順勢觸在了手上,很快就起身。劉協知道這一禮乃是‘空首’禮,是漢代通常的一種禮節,也就是所謂的‘拜’。

曹操也就勢拜了一拜,這拜禮他也曾經用過的,此時還感覺不出有什麼不妥。唯獨發現劉協只是頜首點頭回敬,不由心中暗罵劉協心眼兒壞。可正待他準備起身的時候,忽然發現荀彧再一次舉手加額,如上述一般再度深深拜下。只不過,這一次他將頭輕輕觸地,而且長拜的時間也比剛纔‘空首’長了些。

曹操這一禮做的便十分難堪,畢竟他沒想到還要再拜,也沒想到這次要頭碰地、起身要晚上一些。由此,早早起身的曹操,不由成了帳內衆人的焦點。也就是這一刻,曹操發現被人注目的感覺,並不都是很驕傲,還有這樣難堪刺目的。

但劉協嘴角卻不由笑了起來:任憑你曹操英明神武、堪稱一世之奸雄。可畢竟人無完人,讓你做這等他並不在行的禮節,不照樣得出醜?

荀彧第二拜,雖然看起來跟剛纔‘空首’差不多,但因爲頭輕輕觸地,所以叫做‘頓首’。因爲之前有了‘空首’禮,所以這一拜便是‘再拜’——這是表達對接受禮節人十分尊敬的禮節,荀彧用在此處,完全合乎禮節。

至於說什麼臣子向皇帝三跪九叩,那是清朝纔有的,明朝都沒有出現。那些異族表面繼承了華夏文化,但不過學了皮毛,甚至還可以說是扭曲異化。他們忽視了君臣之間還有一層含情脈脈的尊敬在裡面,完全拋棄了漢禮的精華和內核,給弄成了封建專制統治的一種醜陋手段。

拜禮完成之後,雙方便可入席。這時候,就該劉協帶頭,將樽中之酒倒出一點在地上,表示祭謝大地生養之德。然後荀彧和曹操就可以抿一口嚐嚐酒味,是爲‘啐’。

待荀彧抿了一口後,又開口讚道:“陛下,此佳釀醇郁清冽,真乃瓊漿玉液。”

這等話不單單是荀彧嚐到美酒後的真實感嘆,也是一種禮節。畢竟漢代時候,酒還是一種奢侈品,你嚐了人家的酒,自然要稱讚一番表示謝意的。

“此乃朕閒暇時令人釀造的蒸餾酒,諸位想必早有耳聞了。”劉協此刻自然滿臉笑意,毫不謙虛地也稱讚了一下自家的酒。

現在關中這等蒸餾酒還沒有被時代廣泛接受,而他身爲天子,又在這次重要談判時用此酒,就相當於後世某重大活動的指定用酒,且還是漢室天子親身代言。以後天下那些士大夫貴人,想不慕名嘗上一嘗,都是不可能。

可曹操自然想不到劉協還有這等用意,這三禮之後,他已然感覺渾身難受,只想着一飲而盡趕緊結束這繁瑣的禮儀。幸運的是,最後‘卒爵’就是仰杯而盡,並且一定要乾杯,表示真的欣賞這美酒。

四禮完畢之後,按說主人還要向客人敬酒,叫做‘酬’,客人要回敬主人,叫做‘酢’按順序依次向人敬酒,叫做‘行酒’。敬酒時,敬酒的人和被敬酒的人都要‘避席’,即起立稍離原座位,敬酒時還有說上幾句敬酒辭,敬酒一般以三杯爲度。

與後世不同的是,在這時,尊長命卑下飲酒,下級纔可舉杯;尊長酒杯中的酒尚未飲完,下級也不能先飲盡,所以是以後幹爲敬,不是後世的先乾爲敬……

還有多繁瑣的細節,已經被人們所淘汰,只有在這種‘偏較真兒’的談判場合,纔會被一一強調。

總之,完全按古禮宴飲,渾身就像綁了鉛一樣。而當劉協弄完這一切後,果然發現曹操身後的那些文武,一個個眉頭緊皺、束手束腳的,生怕自己一個不知道的動作失了禮,給自方丟人……

要的就是這麼個效果,劉協隨後又用悄悄向徐晃使了一個眼色,徐晃登時會意,舉步上前道:“既有絲竹爲樂,又有佳釀爲飲,豈能無演武助興?末將不才,願爲諸位舞劍助興!”

一見徐晃這時跳出來,曹操額頭上的青筋也隨之跳起來了:劉協,你這是又在搞什麼幺蛾子!

“明公,此乃是陛下在向我等示威。此前酒禮已然讓我等失神,若一番劍光繚亂再驚駭我方之膽,則之後的談判我等盡處下風。”荀彧雖然也未曾參與過這等讓劉協故意搞得亂七八糟的談判,但畢竟名族出身,對於劉協的這點心思還是一看便破的,趕緊小聲提醒曹操道。

曹操這一刻那焦愁的面色一下變得凝重了,他是兵法大家,現在完全感覺到了劉協將兵法玩在了談判桌上,不由讓他興起了對弈之心。沉思片刻後,便對荀彧小聲問道:“文若,可讓天子改舞劍爲射箭嗎?”說這話的時候,曹操不由望了一眼身側的夏侯淵。

夏侯淵的箭術獨步曹軍,向來箭無虛發。而他又爲夏侯惇之弟,挾裹深恨,於公於私來講,他若出場比箭,必然會全力以赴的。尤其,當曹操看到夏侯淵眼中那一抹渴望堅毅的眼神時,更明白自己的選擇十分明智。

可事實上,曹操卻忘了,身爲曹方的帶頭大哥,他是完全可以直接跟劉協談的。可偏偏讓荀彧代勞,這其實就是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當中,已然被劉協剛纔的魔咒給套住心神了。

“陛下,談判在即,舞劍助興雖爲雅事,卻不合禮儀。雙方談判,必然有爭,若如此,不妨防患在先,改爲君子之爭如何?”荀彧很有大家風範,不卑不亢向前向劉協施禮說道。

“唔,君子之爭?”劉協沉默了一會兒,面對荀彧,他這半吊子完全靠着提前做足功課才能揮灑自如的。現在荀彧主動出擊,他想了想才明白道:“原來是《論語.八佾》這一篇啊。‘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文若果不愧乃大學之士,如此果然更符周禮,亦能爲後世之範。”

剛纔那句話用白話解釋,就是‘君子沒有什麼可爭的事情。如果有爭的話,也必定是射箭比賽吧!即使這比賽也先是互相作揖致敬然後登堂,比賽完後走下堂互相敬酒,不傷和氣。這樣的爭,依然算君子之爭!’

這種東方式的決鬥,乃是地地道道的周禮。

可在場之人,都知道比賽內容真不重要,重要的是,劉協竟然答應了這樣的請求。這讓曹操和荀彧兩人不由疑惑:漢室當中,的確不乏名將,可說箭術一途,難道還有人比得上夏侯妙才?亦或說,這又是劉協在虛張聲勢?

曹操這時不由深深蹙起了眉,他越發覺得,談這麼一次判,簡直比決戰還要耗費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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