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百命換一語

獵獵的怒火在胸中潮動,如同肆虐而下的淮水,還遠未到停歇的時候。劉協佇立船頭,眼神猶如戰船上被風吹動搖曳的火把。

早在算出曹操要引淮水灌廬江的時候,劉協便讓漢軍將士打造戰船。原本只想着未雨綢繆,卻沒想到此時他當真需要這些戰船,才能挽救下一場浩劫。

身爲穿越人士,劉協自然最享受的就是那種呼風喚雨、讓世界因自己而改變的快感。可今日,他這種隨時都需要的感覺卻蕩然無存,盡數被激憤的怒火所佔據:曹操屠戮徐州的時候,劉協並未親至,所以還體會不到血流成河的悲慘。然而,今日曹操殺戮廬江百姓的所爲,卻讓劉協瞬間明白了天子的責任。

若不護佑天下黎庶,又何敢享九五之尊!

戰爭,那是軍人的事情,是政治最後的暴烈手段。雖然難免波及無辜,但他劉協絕不能容忍,在自己眼前出現這等喪心病狂之舉!

於是,他高呼完那一句後,根本不待曹操任何反應。便狠狠掣出了自己腰間的倚天劍,攸然高舉夜空。隨着劉協的這一動作,幾十艘漢軍戰船之上的將士,皆挺腰蓄力,將粗大的弓弦繃緊至滿月形態。

劉協身側的太史慈,也適時出列。他手中擎着劉協贈與的複合弓,微微拉動,弓身上的滑輪同時急速轉動,將弓弦遽然牽引,最後到一寸寸繃緊。直至太史慈面色開始漲紅的時候,手中複合弓的弓弦已蓄勢待發。

這一瞬,太史慈銳眼如隼、心卻靜如涼水。當冥冥之中的那一絲跳動靈感終於被他抓住,三點達爲一線後,太史慈絲毫沒有半分猶豫!

“陛下,且慢……”這一瞬,同樣銳眼如隼的呂布,忽然開口。

可卻已經晚了。

嗖的一聲,短促卻尖銳的破風聲驟然響起,五尺長的利箭彷彿撕裂了夜空,直接朝着曹操而去!

也就是這一瞬,曹軍上下都知道,剛纔那差點撕裂耳膜的破空聲從何而來了:漢軍弓弩之利竟然如斯,只需在腰引弩的長箭上穿一哨孔,其尖銳呼嘯之聲可不如剛纔那般魔音貫耳?

不過,現在不是思索這些的時候。太史慈那一箭已如流星趕月,在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帶着巨大的衝勢已然飛向曹操。許褚反應最爲迅速,然而他也不是時刻貼身護衛着曹操,在剛纔那聲利箭的干擾下,他同樣被震懾住了心神,導致這時他雖然全力飛奔至曹操身旁,卻也不能再次將曹操推開。

鐺的一聲,好似只是酒爵碰撞了一下。

接着,所有曹軍將士便看到,那一箭並沒有要了曹操的性命。而曹操兜鍪上的纓簪,卻被那支利箭粗暴無情帶走。

再之後,強勁的弓箭力道才顯露出來,曹操的身形猛然後仰了一下,頭上的兜鍪直接掉落而下。其強大的震動,讓曹操的髮髻也散亂開來,披頭散開的頭髮在夜風當中凌亂中,使得曹操英武無情的氣勢頓時被擊碎掃落。

許是一息時間之後,曹軍上下才齊齊倒吸了一口氣:誰都看得出來,太史慈剛纔那一箭,並不是不能取走曹操的性命。而是,漢室天子就是此意,就是讓他們牢牢記住,他們的生死就在天子的一念之間!

所有曹軍都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他們彼此對視、面面相覷。這裡不少人都還記得當初兗州談判論武的時候,趙雲一箭力壓曹軍最厲害的神射手夏侯淵。他們原本以爲,漢室有趙雲那等神將已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可想不到,原來漢室能達到這等超神射的神將,竟然比比皆是!

就算太史慈也是萬中無一,那麼有着‘飛將’之稱的呂布,總不會沒有這種水平吧?也就是說,漢室驍將當中,至少有三位可以在三百步的距離,準確無誤地射中肉眼幾乎都看不到的目標!

百步穿楊就已算是傳奇,可漢室當中卻至少有三人可以做到三百步神箭無雙……更不要說,只要此刻漢室天子一怒,就會有萬千腰引弩的利劍就會化作一團烏雲,狠狠攢落在他們身上。

這一刻,曹軍的士氣,徹底跌入了谷底。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此之前,他們的統帥曹操便下達了撤軍的命令。所有曹軍都訕訕而急速地分散開來,跳上他們的戰船,隨後心裡才升起一股僥倖:萬幸,此番我們不是與漢室爲敵……

“陛下,他們…早就準備撤退了。”呂布的話,到此才堪堪說完。可隨後望向身前面沉如水的劉協,便覺得這句話有些多餘:這個少年,哪裡需要自己的提醒?他縱然再魯莽盛怒,也不會因此就殺了曹操將事情辦糟的。

但劉協這一刻的眉頭還是輕輕跳動了一下,面色也變得更加陰鷙。因爲這一瞬,他也看出來自己讓太史慈射出那示威的一箭,確實有些多餘。甚至,還可能釀出了一絲錯誤。

畢竟,不管怎麼說,現在曹軍是自己的盟軍。而當着至少某種意義還是‘敵人’的面前,自己便如此折辱曹操,實在有些太過魯莽了。

並且,更可怕的是,曹操在自己下令之前,原來已經打算讓自軍撤退了。

劉協深切知道,最可怕的敵人,不是如呂布那般戰必勝、攻必取的無雙猛將。因爲像呂布這種看起來很強大的傢伙,一旦被抓住致命缺點,就會輕而易舉將其擊敗。最可怕的敵人,就是如曹操這般,意識到錯誤便立刻會改正的狠人。

劉協不知道歷史上的曹操,在屠戮徐州之後是否吸收了教訓,但在這個時空,曹操卻已懸崖勒馬。縱然這其中有自己大軍逼迫的因素,但不管怎麼說,曹操還是在發現暴力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後,毅然決然地讓自己的兵士撤退。

這樣的狠人,毫無疑問就是最可怕的敵人。因爲他每犯下一次錯誤,只要沒有丟掉性命,那就距離無懈可擊更近了一步。

若讓劉協想想曹操現在還有什麼軟肋,他只能悲哀地發現自己好像已一片茫然……

不過,轉念一想,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曹操的確厲害,可他劉協可是這個時代獨一無二的穿越者啊!而且,還是貴爲一朝天子的絕對屬性。兩方的鬥爭就算最後還是要落在兵戎相見上,漢室的實力目前也勝曹操一籌。既然如此,按照君君臣臣的綱常,當君主的教訓一下自己臣子又怎麼了,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由此,劉協仍舊長身玉立,眉宇上的陰沉卻已消融了很多。不過,當他跳下戰船面對曹操的時候,仍舊只給了曹操一張冷麪無情的凝視着。曹軍那些撤退的戰船,沒有一艘敢冒犯杵逆一絲漢軍的戰船,尤其面對劉協,更是遠遠繞行而退。隨後當劉協的腳行走在漫水的城牆上後,他便再沒有看曹操一眼。

“諸位百姓,朕此番御駕親征,乃是爲了漢朝火德復興、匡正統綱。袁術篡逆猖獗、倒行逆施,朕纔不得已這般順天伐逆。爾等皆漢室百姓,朕也從來不是昏君,絕不會因袁術猖逆之罪而牽連爾等。”

清朗的聲音開始在城牆上響起,漢室天子劉協面對廬江百姓袒露.胸跡,沒有半分作僞:“朕保證此番縱然攻破廬江城後,不燒殺、不搶掠、更不會做出喪心病狂之屠城之舉。並且朕在此立誓,此後但有屠城之人,便爲漢賊,朕誓殺之!”

再度踏前一步,劉協最終一言將今日的慘烈斬斷:“戰爭,與百姓無關。爾等若是還信得朕這位天子,便請退下城罷。”

劉協靜靜說完這番話,等待着廬江百姓的選擇。這一刻,他的心情十分複雜,也充滿着擔憂:畢竟,城牆上如今已然流淌了那麼多無辜的鮮血,他不認爲,自己的一番話,就可以讓這些血白流。

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只是一陣靜默的時間之後,廬江上的百姓便漸漸平靜下來,他們紛紛跪拜在地,遵從聖命道:“我等願意相信陛下!”

直到這一刻,劉協深深感受到了漢末百姓何等卑微恭順。數百條性命,卻只因劉協的一句安勉,就此只能含冤消散。可同時,他又不得不慶幸,這已然是最好的結局。

然而,事情從來不會如此順利,就在劉協以爲終於可以渡過這艱難而慘痛的一天時,一道聲音卻忽然越衆而起:“陛下,我等願投誠漢室,還請陛下收留!”

劉協轉頭一看開口的魏延,眉頭不由高高蹙起:這孩子,怎麼就這麼二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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