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她是我的人,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凌尹秋眨了眨有些發醉的眼睛,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言言。
言言露出爲難的神色道:“可秋少爺讓我如何去交差啊……”
“這還不簡單。”凌尹秋笑了笑,放緩了聲音握起言言的手,低語道,“言言今晚也是我的人,就不必去交差了。”
言言一臉苦笑趕忙推脫道:“知道了,知道了……秋少爺,我就說你們都睡了,叫不醒。”
等一等,言言!你覺得我今晚該睡在哪兒?
言言好不容易纔從秋少爺的魔掌中全身而退,無可奈何地對落禎使了個眼色,悄聲提醒:“你們回來的時候可別讓凌管事撞見,不然我死定了,你也死定了。”
“放心吧。”落禎回以一個安撫的眼神——我是不會再回到這裡了的。
勸退了言言,凌尹秋更加有恃無恐,拉着落禎大搖大擺地往正門走。落禎沒有再掙扎,因爲她忽然想到:□□是走,跟着凌尹秋也是走,並沒有什麼兩樣。
只求半道上莫要再讓凌微截住。但她相信就算凌微出面,鐵了心要帶她去見世面的凌尹秋,是不會輕易鬆手的。
這個混蛋,關鍵時刻居然還挺有用。
彷彿黴運也在這個耍酒瘋少爺的蠻橫下紛紛退讓,他們一路上暢通無阻,就連把守的門衛似也已經習慣,一聲不吭就將他們放了出去。
坐上凌尹秋的馬車,久違的自由讓落禎深深換了口呼吸。一會走得遠一些,就讓這個爛醉的少爺好好睡一會吧,保管他一覺睡到天亮。
這麼盤算着,忽地察覺到身邊一道專注的視線停留在她臉上,遲遲都不見移開。落禎轉過頭來,正對上凌尹秋有些迷濛的眼睛,映着自車簾外漏進的一點光芒,彷彿寒夜裡點亮的星火。
“秋少爺看着我做什麼……”落禎不着痕跡地自他手中抽回手,悄悄挪動屁股,坐得離他遠了一些。
搖晃的馬車裡,空氣不知何時幽靜下來,就如車外的夜那般,一片靜謐。
“小禎兒可知道。”凌尹秋癱坐在黑暗中幽幽地開口道,“本少爺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特別像一個人。”
落禎朝他望了一眼:“像誰?”
“一個只在小時候見過的人。”
一絲沉重的心跳驀地在落禎的胸膛裡震顫,她不由地轉過臉來,隔着幾縷飄忽的幽光與凌尹秋四目相對。
“只在小時候?”她喃喃問道。
黑暗裡只能看見凌尹秋隱約點了點頭,聲音混含着醉意和追思,飄入耳中聽得不太分明:“自那之後再未謀面。我時常想,不知她是否……還在人世。”
“難道她出了什麼變故?”落禎方要追問,馬車突然劇烈地顛簸了一下。凌尹秋神志未清,她衝上前去扶住他的肩膀,以免他撞破腦袋。
車伕滿面歉意地掀開車簾:“秋少爺,您沒事吧?”
落禎讓他靠在自己肩頭,對車伕怨懟道:“慢一些,少爺還有點醉。”
“是,是。”
車簾重又放下,車外輝煌的燈火在飄蕩的車簾縫裡若隱若現。她抱着凌尹秋的肩膀,忽覺手腕被輕輕地握住,似在要求她不要放手。
“如果你是她的話,就真的……太好了……”凌尹秋在她懷中低聲地喃喃。
落禎沒有回答,她心也很亂。只是,她相信凌尹秋所說的那個“她”,必然不可能是她。
允州的流燕街是夜的天堂,馬車行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緩緩在一家人潮涌動的店門口停下。落禎一直保持着抱他的姿勢不敢亂動,凌尹秋也未再言語,不知是否已經睡去。
當車伕放下馬繮掀開簾子的時候,流燕街璀璨的燈火照耀到凌尹秋臉上,登時照亮了他的眼前。他睜開眼睛,竟然看上去格外清明,邁開步子就跳下了馬車。
“這裡果真是男人力量的源泉之地,不論憂慮與勞累都能一掃而光。你說是不是啊,小禎兒?”
落禎瞠目結舌望着他,實難想象前一刻還癱在她懷裡一動不動的醉鬼,這會兒就容光煥發,好似獲得了新生。她黑着臉走下來,真不知自己犧牲了逃跑的計劃,安慰的究竟是哪路鬼神。
“走吧,離天亮還遠着呢。”凌尹秋笑道,不由分說就拉起了落禎的手。經過方纔的片刻溫存,他拉她的手就變得越來越自然,甚至不知不覺攬住了她的肩膀,“見識過這裡,你的人生纔會變得截然不同,本少爺可從不打誑語。”
落禎給了他一記白眼,就被他推着走了進去。迎客的姑娘們滿身紅翠,見到凌尹秋無一不是熱情非凡,可見他懷裡還帶着一個,燦爛的笑容裡一一閃過驚訝。
“凌公子,這姑娘是誰啊?”
“凌公子,你怎麼還帶着別家的姑娘,是嫌我們伺候得不好嗎?”
凌尹秋搖搖手指,讓姑娘們稍安勿躁,他微微露齒,又擺出那副傾倒萬芳的迷人笑容來:“矜持啊,姑娘們。適當的,還是要點矜持。”他的目光在大堂裡四處搜索,迫不及待地問,“那胡姬呢?方纔把我灌得半死,本少爺可記住她了!”
姑娘們紛紛露出失望的表情,相互交換了一個嫉妒的眼神,不情不願地指了指裡間。凌尹秋喜上眉梢,不由分說拽着落禎就往裡間走。
“秋少爺……”落禎在衆多好奇的目光包圍下,着實有些難堪。她拿手擋住臉,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凌尹秋的步子,走得氣喘吁吁,“秋少爺快放手……”
凌尹秋怎會聽從,他拉開裡間的門,一屋子撫琴弄蕭的姑娘們就齊刷刷地向門口轉過臉來。落禎幾乎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胡姬,因爲她實在漂亮,一頭褐色的捲髮鋪滿肩頭,深邃的眼睛就如貓兒一般,又大又圓。被她深深望着,就連落禎都感到宛如被一渦汪洋捲入。
“凌公子……”那胡姬說着一口並不太流利的漢話,曲豔婉轉的,別有一番風情。她掀動兩片蒲扇般的眼睫上下打量落禎,掩口笑道,“凌公子不會是不夠服氣,就帶了幫手來吧?”
“急什麼啊小美人,改日本少爺再來辦了你!”凌尹秋撐在門框上,一面與那胡姬眉目傳情,一面將落禎拽進來,“今天呢,你們替我好好教教這丫頭。”
說着他一甩手,落禎就被推到了姑娘們中間,“這丫頭還不懂事,你替我教教她,怎麼當一個好女人——就像你這樣的,本少爺喜歡!”
幾雙視線齊齊落在落禎身上,羞得她擡不起頭來。在衆多美豔的女人當中,她就像一隻醜小鴨一樣突兀。
“秋少爺,別、別胡鬧了……”
原來美貌真的能變成一種壓力,落禎發覺自己連聲音都有些輕顫。
“我就把她放在你這了,外面還有很多人等我呢。”凌尹秋靠在門上,明明已經站不住了,還死撐着不肯服輸,頻頻向那胡姬對媚。
那胡姬只是朦朧地笑了一下,笑容別提多勉強。
“就這樣,本少爺先去。”話音未落,他人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留下一屋子的女人面面相覷。
屋子裡安靜極了,就連門外傳來的蕭瑟之聲都顯得十分遙遠。落禎冷汗淋漓,擡起頭來撞見胡姬同樣僵硬的目光,乾笑道:“我家少爺喝醉了,開個玩笑……姑娘不必在意。”
胡姬微張的雙脣吸了一口氣,鮮豔的脣瓣裡只依稀吐出一個音節:
“哦……”
落禎再也坐不下去了,蹭地一躍而起跳到了門邊:“你們不用管我,都繼續,彈琴的彈琴,吹簫的吹簫,我……我也先走了!”
她抱着頭落荒而逃,名副其實的抱頭鼠竄,一路跑出了店門口才虛脫般泄了下來,靠在石獅子上筋疲力盡。
“凌尹秋啊凌尹秋,你是真醉,還是裝傻?盡然如此羞辱我……”她滿腹怒火瞪着店內熙熙攘攘的人羣,忿忿不已道,“他日別讓我撞見你,不然要你好看!”
許是見她叉着腰站在門口橫眉怒目,店內幾個身形彪悍的男人立刻交換了眼神,摩拳擦掌朝她走過來。落禎一見,抱着頭尖叫了一聲,再一次落荒而逃。
要人好看這件事,算了……還是改日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