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黃的樹鋪了一層又一層,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零星的麻雀尋覓着空巢爲迎接寒冬做準備。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每呼一口氣眼前都會看到一團白氣噴出來,而後消散,而此時,一團團白氣不知從白煞口中嘆出了多少次了、
要端莊……
啪嗒。玉手一擡一落,棋盤上便多出了一枚圓潤的棋子。
要端莊……
啪嗒。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白氣蒸騰而上最後消散。
要、端、莊……
啪嗒。她有一種想要掀桌子的衝動。
自打跟澹臺樂共同生活一來,他總共說過兩句話,第一句:神姬大人會下棋嗎?第二句話:我們來下棋吧。而後,白煞每天都在下棋,從早下到晚,一局接着一局——她都要瘋了。有一次她故意輸了一天,想着這下他該膩了吧?結果次日一大早就見他端着棋盤站在門口等她,眼中的神情不言而喻。最悲憤的是她又不能拒絕,畢竟這題目是她出的,無論對方作何安排她都必須接受。
要死啦……一局完。她多想癱倒在椅子裡不起來呀,可惜她現在是赫連族的準女王,要時時刻刻的保持優雅端莊的形象,即使內心很煩躁也要笑着把事情做完。在忍耐多天後,她終於迎來的最後一天,本以爲會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誰知這廝仍拉着她下棋。她懷疑這個傢伙是不是上天派來整她的。
“前日加納國爆發了戰爭,聽說一股不明勢力大舉侵犯加納國。”白煞優雅地咂了一口茶,別有深意地笑問對面的青衣男子“澹臺大俠覺得神姬應該去哪邊好呢?”
如今只剩下姬瀧軒和姬殤那邊沒去過了,此次加納國戰事吃緊,若姬瀧軒趁機摻和一腳,加納國肯定不做。如果她去姬瀧軒那兒,則加納國有滅國的危險;如果她去姬殤那邊,姬瀧軒則不敢妄動,加納國危機可解……其實不僅僅是姬瀧軒不敢動,白冥那邊一定也會收手的。
“神姬大人是希望在下護送您嗎?無論您選擇哪邊,在下都會將您平安送達目的地。”
你誤會了……她剛想說她不是那個意思,突然閉上了嘴。他是故意的。
誰說澹臺樂只是個遊蕩江湖的浪子的,他看得比誰都清。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認真地與他對弈,對方也察覺到這一變化,嘴角向上揚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雙方你來我往,陷阱不斷險象環生,下着下着,她悟出了澹臺樂想要暗示的東西。這麼多天,直到最後一局她才發覺……
機會!白煞看着他那一子毫無防備地掉入她佈下的陷阱之中,果斷地落下最後一步殺旗。當她剛想說‘你輸了’的時候,對方落子時的啪嗒聲堵住了她的話。
“我輸了……”良久,她吐出一口氣。
“有的時候,你的局很可能會成爲別人的局的一部分,看似是你要贏了,其實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別人的陷阱之中。”澹臺樂站起來“我們出去轉轉吧。”
他主動提出這一建議讓白煞吃了一驚,不過她還是點點頭跟隨澹臺樂的身後往山下走,那裡早有他的馬兒在等他們。他翻身上馬,詢問她是共騎一匹還是令騎一匹。她想了想決定還是共騎比較好,後來她命令十三釵在暗處跟隨,不要煞風景,就連樓蘭也沒有讓她跟着。
馬兒嘶鳴一聲,邁開了久違的步伐飛奔在自由的田野裡。他們穿過了叢林上了官道,而後輾轉多個地方,最後在黃昏降臨的時候到達了兩國的邊界。
他們站在高高的懸崖上俯覽底下的風景,說是風景其實也沒有什麼怡人的好景色,相反,屍骨遍地,有人慢慢的打掃戰場,可及時這樣也難以將這麼多的屍體處理掉。城牆上煙熏火燎,混着鮮血矗立在夕陽中,顯得有些悲壯的意味。她發現城外並沒有看見有任何的營地駐紮,隱隱的能看見無數的黑影隱藏在樹林的陰影之中。
是白冥召喚出的歸來軍團吧……她掃了一眼現場的情況,想着要不要去見見白冥。
“神姬大人,你到底是誰?”
白煞猛然回頭不由得睜大眼盯着他。不過她很快恢復了鎮定,澹臺樂只是一個不輕不重的配角而已,告訴他與不告訴都一樣。於是她莞爾一笑:“一個從地獄回來的復仇者。”
“啊,果然是這樣。”澹臺樂似乎沒有興趣瞭解她的故事和真想,點點頭後用平時那一板一眼的語氣說道“在下雖然不知道您的目標是誰,也不想知道你要向誰復仇,這都與我無關。只不過在下還是想要提醒您一句,一個人無論怎麼變化也無法隱瞞所有人,即使在一個陌生人面前也會露出破綻。言盡於此,您保重。”說話間,天色黑了下來。
又一天結束了。他們的約定結束了。
他都知道了。白煞笑笑,摘下臉上的面具,一雙漆黑的眼睛發出晶瑩的光,然而昏暗的視線只能讓他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以及那雙明亮的眼睛。
“神姬會銘記於心的。我還想再多呆一會兒,澹臺大俠自己回去吧,之後我會做出決定的。”
“告辭。”她轉身離開,沒有任何造作,他很清楚現在她需要一個私人空間好好想想。
“啊,對啦澹臺大俠。”
他停下腳步但並沒有回頭。
“如果可以的話,多來赫連族走動走動,我們族裡的女孩子都惦記着您吶。”
白煞壞壞地笑了笑,不過她沒能看到此時他的表情,不免有些遺憾。澹臺樂沒有任何迴應,在她說完後只停頓了幾秒,而後騎上馬離去。目送一人一馬消失在視線範圍內,她這才緩緩收起笑容,轉過身嚴肅地盯着樹林裡那股死氣。她以爲白冥爲了計劃出動了歸來軍團,所以在想要不要順道看看白冥,畢竟許久未見了。
“樓蘭,陪我去下面看看,冥應該在底下。”
“是。”
——
到達寒夜城已經兩天了,他依舊沒有找到任何線索,這裡雖說被凍結住了,可是卻像是被打掃乾淨了一樣,沒有任何東西留下——除了街上的屍骨。冰崖上的氣溫越來越冷了,他一天只能在正午的時候最多呆一個時辰,一點一點的搜索他唯恐遺漏的東西。
“你還沒死心嗎?”
姬雪沒有回頭,依舊執着地在地上一點一點地剮着冰面。姬玄天雙臂環在胸前倚着岩石,看着他的一舉一動長長的嘆了口氣搖搖頭。他知道姬雪想要查什麼,不過他也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真相。每次回到這個地方他都會想起白煞,想起自己當初有多麼的無力。
“時候不早了,再待下去你的身子會受不了的。”真是一個倔脾氣的死小孩。姬玄天走過去將準備好的暖爐塞給他。那雙白暫的手此時已經凍得通紅,甚至有了皸裂的傷口,若是在這麼下去會生凍瘡的。
姬雪不太甘心地站起來,凍僵的手抱住暖爐麻酥酥的,他皺着眉同姬玄天回到住處——一處沒人的旅店。他裹着毯子坐在火爐旁,沉默着喝下薑湯,身上逐漸恢復了知覺。
難道一點兒線索都沒有嗎……他有些失望了。
Www☢ ttk an☢ ¢ Ο 忽然姬玄天從外面闖進來,臉色有些陰沉和焦急,他抓起姬雪有些情緒激動:“快跟我去加納國邊境,白冥出事了!”
來不及多問,姬雪拋下手中的熱湯隨着飛奔的姬玄天往外跑。城門口早已有人備好了兩匹快馬,二人上馬後姬玄天揚起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打了下去,馬兒吃痛急速飛奔,姬雪連忙跟上詢問情況。
童輝飛鴿傳書來報,說白冥跟外面的烏雲打起來了,具體情況只有到了那裡才知道。姬玄天感覺事態緊急,讓童輝調集魔塔的力量去營救白冥,不過從童輝的報告來看,似乎有其他人也在其中,而那人則是白冥闖入烏雲的主要原因。他咬着牙恨不得立即飛到那裡,他不能再失去白冥了!
寒夜城距離加納國邊境很遠,他們晝夜不停地趕過去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天了。姬玄天猩紅着雙眼下馬,一把揪起童輝的領子大吼詢問情況,姬雪着實嚇了一跳,他從沒見過沉着冷靜的姬玄天會有這樣一面。
“塔主放心,白冥已經平安出來,只不過她沒有回來。不過,她之所以闖進去是因爲神姬似乎也在那裡。”
神姬!姬玄天一怔,鬆開了手:“她怎麼會在那裡?”
“不太清楚,白冥聽到這個消息後像是發狂了般獨自去了敵營,而加納國的赫連族人告訴我們不要插手,她們會處理。今天早上的時候屬下看見白冥抱着一個人衝了出來,而後有赫連族的人接應。剛剛白冥託人傳信,讓我們在此等候。”
姬雪和姬玄天同時皺了皺眉,能讓白冥發狂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白煞。可是白煞不是已經死了嗎?
一股陰風襲來,白冥一身寒氣站在門口緩步進來,白色的頭髮又短了一截。她擡眼掃了一眼衆人,目光停留在姬雪身上一下,而後又轉向前方。
“白冥!”姬玄天一個箭步衝到了她面前,上下檢查她有沒有受傷“你還好嗎?”
她擺擺手,看來有些疲憊。“不必在意。”
不知她說的是不必在意她還是不必在意這件事,她都沒有再繼續說明。白冥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姬雪:“反正你也要去寒夜城,護送神姬去姬瀧軒那裡吧。”
“我嗎?”姬雪一怔,而白冥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好似那是他的義務一樣。
“神姬的護衛受傷了。”她只給出了這一解釋而後開始跟姬玄天說話“你留下來幫我做點事。”
“好。”他巴不得她這麼說,他實在是不想再離開她了。
事情似乎就這麼被定下來了,姬雪絲毫沒有選擇的權利,無奈他只好答應下來。
護送神姬的任務次日便開始了,姬雪不明白爲什麼這麼着急,不過他也沒有多問。本來他想騎着馬,可是後來讓他駕車,或許認爲這樣更安全吧。他暗暗打量了一下在周圍的侍衛,雖然都是女子,但是他感覺到她們都不是什麼弱者,即使受了傷,如果真的動手的話,就連他都不一定有信心全身而退。他不明白既然已經有這麼強的護衛了,還要他幹嘛。
“姬雪公子你……爲什麼如此執着於真相呢?”馬車內,神姬虛弱的聲音傳來。
姬雪垂下眸想了想答道:“不想矇蔽自己的心。”
“可是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爲好。”
“或許吧,但是你如何知道到底是知道得好還是不知道得好?與其混混沌沌的活着,不如讓真相刺痛自己,清清楚楚的活着。”
“……清楚的活着……不會太累嗎?”
“的確很累。”姬雪攤開手掌又緊緊地攥住,眼神也變得堅定起來“可是我仍願意挖掘真相,哪怕真相鮮血淋漓,我也願意面對。這也是我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夜姐死亡真相的原因。”不僅是夜姐,還有殺神的真面目。
車內久久沒有迴應,就當他以爲結束的時候,一聲近似嘆息的聲音飄了出來:“那還真需要極大的勇氣啊……”無論是面對真相的人,還是揭露真相的人,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嗯。”
“作爲護送的回報,我就給你一個提示好了。”蔥白的玉手撩開了車簾,姬雪轉頭看到一張清秀靈動略顯蒼白的臉,心頭莫名的動了一下。朱脣向兩邊裂開,一排貝齒露了出來。
“這,就是提示。”說着她揚了揚手中的面具。
那半邊面具反射着眼光,照亮了姬雪深邃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