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喻丞望着她愣了許久, 那女子仍然有着他再熟悉不過的絕色容貌,然而,一層淡淡的愁緒卻籠罩在她的周身, 揮之不去。他清楚地知道那層愁緒是因爲什麼, 而這也正是他不敢面對她的原因。
左喻丞正要輕輕擡腳走向另一條路。然而, 一陣疾風襲來, 卷着清淡的花香。
“啪”的一聲, 左喻丞清俊的面龐紅了一塊。
他本能地擡頭瞪過去:“你……”當他看清來人時,卻頓時說不出話來,嘴脣輕顫, 垂下眼眸。
雲兮遙心潮起伏,目眥盡裂地吼道:“你知道我爲什麼打你!而你, 爲什麼?你怎麼可以這麼忘恩負義?!”
左喻丞一手捂着臉, 如犯了錯的孩子一般低着頭, 神色肅穆,不言不語。
“說話!”雲兮遙衝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領, 聲音裡控制不住地帶起了哭腔:“雲家待你不薄,父親更是你的授業恩師,半個父親!沒想到你竟是這樣一個白眼狼!”
“阿遙,他是客人。”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雲兮遙的話語。
雲兮遙側頭,看着從不遠處走來的季無塵, 心裡冰涼,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的身份尷尬, 不能同身邊人訴諸心事, 不能出門隨意走動, 還不能教訓眼前這匹白眼狼。
雲兮遙一把推開左喻丞,光潔的面龐上淚光晶瑩卻也不理會, 淡淡地望着季無塵,擲地有聲地說道:“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
看着雲兮遙決絕離去的背影,左喻丞心有餘悸地嘆了口氣。
忽然,一記重拳毫無徵兆地打在他的腹部。
“唔——”左喻丞擡頭看着正甩着手的季無塵,咬着牙問道:“你,你這是幹嘛?”
“替她出氣。”季無塵淡淡地回道:“走吧,把剩下的那盤棋下完,我絕對不會再讓你。”
“嘖,你什麼時候讓過我?不對,你怎麼問都不問就替她出氣,莫非你看上她了?我告訴你,我不許你染指她……”
季無塵回頭飛來一記眼刀,左喻丞立刻閉上嘴。
偶遇左喻丞的那日過後,雲兮遙便不想再在別院的花園裡透氣了。聽從趙尋風的建議,她決定戴上面具外出走走。或許是習慣了這條路,不知不覺來到了曾經的雲府。
此時的雲府已是僅次於婁府的京城貴族聚居區最破敗的宅院。人走茶涼,斑駁的牌匾上雲府的兩個字已被蜘蛛網遮去了大半。宅院內荒草叢生,院子裡的石桌石椅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各房間門上貼着封條,荒無人煙。
就在雲兮遙下意識地踏入曾經住了十五年的平南居時,卻見一襲挺拔的玄色身影站在院落中央的桃花樹下。
那背影她在熟悉不過,與一年前在長眠山腳下他站在桃花樹下等她的樣子一般無二。他怎麼會出現在這?他是怎麼知道這的?
這時,一些曾經不曾被雲兮遙注意過的細節紛至沓來。季無塵從沒問過她與鎮武侯的關係,他從沒疑惑過她曾經的身份,甚至,早就知道她帶着復仇的目的進入須彌殿!
他,是誰?
這時,季無塵若有所感地回頭,正對上雲兮遙探究的雙眼:“阿遙……”他的眼神些微慌亂。
“你是誰?”雲兮遙一邊靠近他,一邊脫口而出。越是細細地回憶,越覺得熟悉,那種熟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記住的,而是常年的相處纔會體會得到。
“我……”季無塵一時失語,心中慌亂的同時,眼神躲閃,避開雲兮遙的直視:“我來查探鎮武侯的案子。”
雲兮遙冷靜地搖了搖頭:“不對,你若是來查案怎麼會查到這處平南居?況且,我問的是,你、是、誰?”她又問了一遍,一字一頓,帶着乞求的意味。
“阿遙……”季無塵低聲呢喃,面對雲兮遙這樣篤定的神情不知所措。
“不要怪我。”話音剛落,黃金面具即刻“啪”的一聲落地。
雲兮遙瞪大着眼睛望着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雙眼漸漸溼潤。
濃黑的劍眉,微陷的眼窩,挺直的鼻樑,棱角分明,剛毅而隱忍。眉目間不經意地略過軍人特有的剛正與肅殺之氣,然而卻也因那左頰上的毒印,而增添了幾分神秘與魅惑。
水汽氤氳之中,記憶中那個飛揚的少年與面前沉穩的男人漸漸重合。九年,九年時光蹉跎了她的青春,可他如何捨得,如何狠心,他顯然早就已經知道她是誰,卻依舊瞞着她竟瞞了如此之久……
她忍不住狠狠地給他一個巴掌,可是手擡到一半,卻又頓住,握了握拳,轉而用力揪住他的衣襟,死死地瞪着他,卻不知眼前早已模糊,淚水早就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你……”
她咬着下脣,只說了一個字,卻又停住。她早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八年來的千言萬語,要從何說起,又如何訴說得乾淨?
“南兒……”季無塵的眼眶也泛紅,嘴脣動了動,像一聲嘆息,輕輕地吐出了一個久遠得連雲兮遙自己都快遺忘了的名字。
多少個午夜夢迴,她多麼希望能夠再次聽見夢裡的那個少年在她的耳畔輕輕地喚她一聲“南兒”。
還記得九年前,那個剛剛及笄的平南郡主,如其他妙齡少女一樣,羞澀地等待着她的未婚夫征戰歸來,等待着他輕柔的一聲“南兒”。
一晃就是九年,她曾經以爲她再也聽不到了。卻不想,原來他就站在她的身邊……
喜悅、惆悵、心痛……幾種心情複雜地交織在一起,化作一股洪流,奔騰着漫過心田。雲兮遙雙手一鬆,抽泣着撲入季無塵的懷裡。
千言萬語在心頭百轉千回,最後只好化作一句若有似無的呢喃:“文兮……”
季無塵輕輕地撫摸着她柔軟的髮絲將她緊緊擁進懷裡:“南兒,對不起,對不起……”
雲兮遙淚眼婆娑地擡頭望進季無塵的雙眼,委屈地問:“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我?”
季無塵搖了搖頭,擡手輕輕擦去她臉頰上掛着的淚珠:“當年我受了傷,中了毒,雖還活着,但醒來後不知自己是誰。直到半年前在西北那時才憶起前塵往事……”
他本不想與她相認,若此生找不到千面神醫,那他就活不過而立,他不想再讓南兒再經歷一次生離死別的痛苦。可是如今,被她發現了。
他雙手捧着雲兮遙的面龐,看着她眼裡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好好地活着,好麼?”
聽着季無塵說這種話,雲兮遙心中不由得一顫,是要發生什麼壞事嗎?她沒有答應,而是望着他左側臉頰上突兀的如同葉脈一般的紫色花紋:“你的毒,到底是什麼回事?”
季無塵握住雲兮遙緩緩擡起的手,垂眸低聲道:“無礙,只要不動用內力,就不會有事。”
“可是如果下意識地,或者不得不動用內力呢?你,你會死的,對不對?”雲兮遙的聲音越來越輕,輕得幾乎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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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一直在找千面神醫,是不是千面神醫可以救你?這毒,還有治癒的希望”雲兮遙的眼中泛着光。
看着雲兮遙目露期望的樣子,季無塵點點頭。只是,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他不曾聽說過一絲一毫的關於千面神醫的消息。千面神醫,這個人到底只是個傳說,還是真實存在?
“那我們就找,一直找下去,只要有治癒的辦法,就不能輕易放棄。文兮,你剛剛問的,我不能答應你,既然你回來了,就不要輕易再走!”
季無塵看着雲兮遙的雙眼,半晌,終於應道:“好。”
皇宮內,小德子一路彎着腰,恭敬地將六皇子送出大殿。看着六皇子器宇軒昂挺直的背影,小德子心中感嘆,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最不起眼的皇子,到現在逐漸從衆皇子中脫穎而出,甚至有直趨逼近三皇子之勢,要說他對皇位沒有那心思,他小德子是不信的,但是信不信不是他一個奴才說的算,這還得由正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來評定。
小德子轉身回到大殿,見皇上仍坐在榻上保持着與六皇子下棋時的姿勢,思索着什麼。小德子湊上前輕聲喚道:“皇上,天色已晚,該就寢了。”
“朕這兩個皇子,一個急功近利,一個大智若愚。有沒有那心思倒也是無所謂了,在其位,盡其職,哪能管得了他心裡怎麼想。你說是吧,小德子?”皇上一邊說着,一邊隨手將棋盤上的棋子弄散。
“皇上英明。奴才愚鈍看不透這其中關竅。”小德子彎腰低頭恭敬道。
上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下了塌向寢殿走去。
“皇上起駕——”小德子尖銳而悠長的聲音響徹宮殿。
三皇子府,花廳內,黑暗的夜色中,兩個人影晃動。三皇子程聞博站起身,再次確認道:“父皇宣程聞廣進宮下了一夜棋?”
黑暗中,齊東邪頷首:“的確如此。”
三皇子冷笑一聲:“近些日子以來,程聞廣在父皇的心目中可是節節攀高啊。他難道不知道爬得越高,摔得就越狠嗎?”
“老臣心中已有了對策。”齊東邪起身行了一禮:“不如就讓老臣爲三皇子效一回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