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清晨,瓦紗在船頭一邊紮起頭髮,一邊輕輕地唱着萊卡語的祈禱曲。水手服的裙襬被微風吹着,棕色的長髮在陽光下微微閃着光,遠處流動的雲透着橙紅色的光暈。
小酒館裡,普瓦格依然抱着木質的酒桶咕嚕咕嚕地灌着酒,在我進去的時候,大家剛剛開始吃早餐。
這一切看起來就像是任何一個暴風雨前的平靜。
之後,突然的——船身搖晃了一下。
塞浦路斯杯子裡的牛奶灑出來了一點,普格瓦大概嗆了一口酒進氣管,正在咳嗽。
大概又是蘿茲娜行駛的時候打了個瞌睡,另一個蘿茲娜哼哼着,以驕傲而不滿的目光看着窗外慢慢投射進來的金色陽光。
又過了幾分鐘,船身出現了更大的晃動。瓦紗跑了進來,說:船在偏離航道。
——就在這個應該大家一起慌亂的時候,普瓦格立刻保住了酒桶,堵住了它的口;瓦紗淡定地在頭髮上多別上了一個夾子;艾利克斯收好了魚竿,切斷了倉庫裡的魔法連接裝置。
於是嚇得到處亂竄的我們看起來像在房樑上跳舞的小丑。
唔,雖然包括維納在內的一衆人等顯示出了十分悠閒的姿態,但是以諾茵娜爲首的膽小組已經開始找掩體。
雖然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咳。
總之我的預感就是:從現在開始要發生有趣的故事了。
“不是地震,在牆角蹲着是沒用的。”維納把縮成一團的帕露雅拽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利斯特滿臉“不告訴我你會死的很慘”的表情問回來了的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無辜地攤手,“蘿茲娜跟你們說過吧,這是一條有着‘賊船’稱號的船。顯然,現在它開始下沉了。”
“然後呢?”我十分好奇地抱着根看起來很穩固的木質柱子問。
“然後就是沉下去再上來唄。”艾利克斯想了想,“不太好解釋啊……就像是一隻鷲鴉以時速三百英里的速度飛,然後前面突然又一個峭壁擋住的感覺。”
“我明白了。”於是,我開始檢查手裡的柱子的堅固程度。
坐在窗戶旁邊的主角位的蘿茲娜②回頭看眼我們驚慌失措的、縮成一團的、到處亂竄的、懶得動的、坐在椅子上祈禱的、以及尋找堅固物體的樣子,挑了挑眉毛,居高臨下地說:“不會掉下去,只是沉下去再上來一次而已。”
乾脆瞬移到橫樑上的暗格裡心甘情願當小丑的我理解了,原來這就是一個潛艇下潛而已嘛。唔,是不是那邊看起來不容易掉下去?
“哦哦,那裡看起來的確很安全的樣子!”諾茵娜注意到坐上觀衆席(?)的我,立刻一個瞬移也上去了。
“我、我纔沒有害怕呢!很有趣的,很有趣對吧?”小心翼翼地蹲下的諾茵娜又咬到了舌頭。
這孩子什麼時候有了慄夢一樣的毛病了?
“嘛……先不管有沒有趣……”我背靠着船艙的天花板,坐在樑上向安撫民心中的艾利克斯問:“接下來我們要幹嘛?原地不動就可以嗎?”
艾利克斯稍微整理了一下他從倉庫到船艙跑來跑去弄得亂七八糟的工作服,一本正經地擺擺手:“雖然對葦西來說,這只是正常的沉船;但是對許多普通的船來說,還有一部分的危險性。所以,爲了以防萬一,希望大家能到觀賞席內躲避一陣子。無聊的話,也可以觀看周邊美麗的景色。”
——哦哦,真正的觀衆席出現。
於是,我們彷彿高空墜物找到了地球引力一樣陸續跑進了名爲觀賞席的地下室。
說是地下室……其實只不過是甲板下面的船艙吧。話說,這裡爲什麼遍佈了各種帷簺?而且裡面還整齊的分佈了各式各樣的空中生物,分明就是個生物研究所嘛。
嗯,忽略不應該存在於這裡的奇怪事物——暫且就當他們是無辜的實驗品吧——這裡非常像潛艇的內部。圓形的窗戶以及用於觀測外界天空趨勢的觀測裝置,還有懸浮在空中散發着熒光的魔法燈。
“接下來看風景就好了,船長大人會在外面負責船隻的運轉。”瓦紗微笑着指指周圍被我選擇性忽略了的帷簺倉,“我們的收藏不錯吧?”
——收藏……啊。
我黑線地將頭轉過去看着外面的風景,用盡量淡定的思考迴路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平常的Flag而已,就當這是路過的一幕吧。反正漁船裡面也滿是魚的標本嘛。
“怎麼說呢?有些殘忍啊。”帕露雅推了推眼鏡,有些不忍心地看着在倉裡閉目漂浮着的各種空中生物。
我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已經變成殘影的雲層,接口:“的確的說。但是話說回來,以這種速度下掉的話會變成肉泥吧?”
“下面是海洋,所以沒關係。”艾利克斯又是一副前輩的口氣:“我在這個船上也當了十幾年的水手,繼船長那次之後,迄今爲止都沒有發生過任何船難。”
——喂喂喂,迄今爲止這個詞很危險啊。還有,蘿茲娜出了什麼事情啊?該不會我們也來個集體分裂吧?
雖然話題有着一些恐怖的氣氛,但是我們還是儘量平靜下來去聊天。
嘛。畢竟從高空上掉下來誰都會覺得害怕吧?就算是基本上確定沒有危險了……我看着堅固穩定的木質船幫,以及鑲嵌着的閃閃發光的魔法水晶,不知道爲什麼還是覺得不安心。
一般來說這種不安都會發展成奇怪的展開——不只是各種漫畫與小說的設定,在生活中也有預感和言靈的存在。結果只會越來越不安,但是如果太害怕的話,劇情的展開又多半是虛驚一場。
所以怎麼說都不會發生什麼,吧。
這樣想着的我,安下心來聽旁邊熱鬧的談話——
“果然很殘忍啊。”對於帷簺內生物念念不忘的帕露雅。
“對嘛,爲什麼一定放在倉裡?拿出來養不是更好嗎?”對於帷簺內可愛生物念念不忘的諾茵娜。
“裡面的早就死了吧。”粗神經的利斯特。
“纔沒死呢,怎麼會死嘛。那麼可愛。”堅持己見的諾茵娜。
“那就沒死。”沒立場的利斯特。
“標本的話,就算沒死也沒有思考了。”從現實角度考慮的維納。
“那還是太殘忍了!”多愁善感的帕露雅。
“對啊對啊。”吃着甜食符合的諾茵娜。
“你剛剛還點了和它們有關的冷盤吧?”在適當的地方吐槽的維納。
“食物的話,也算是它們盡了自己應盡的義務嘛。”毫不猶豫且毫不留情的諾茵娜。
原來它們的義務就是給你吃?在這裡,我十分地想吐槽一下諾茵娜如同麥田怪圈一樣的思維邏輯,但是——一個非常經典的場面出現:一聲警報打斷了我們的思考。
“看樣子這次不是普通的沉船。”蘿茲娜②自言自語地站了起來,長長的麻花辮幾乎垂到了地上。
諾茵娜羨慕地感慨:“要是我也留那麼長的頭髮就好了。”
“從現在開始的話要112個月1天零三十四秒,大概就可以了。”羅德突然插嘴,“你們這邊這麼悠閒?真不像是死亡預言之前的樣子。”
諾茵娜表現出了十足的驚訝,然後站起來說——“你怎麼知道要112個月……幾天?”
“塞浦路斯說他以前看過頭髮一天能長多長,然後拿計算器順便算了一下。”羅德把塞浦路斯拉了過來。
我抽抽嘴角:“計算器什麼的,都是浮雲……”
“什麼死亡預言?”維納問。
——其實維納的反應是最正常的,然而在忽略了後面那句單純追逐頭髮問題的我們之間,就顯得意外的突兀。
“食弎說……”羅德有些神秘地壓低聲音。
食弎說,簡直能當招牌的三個字。三無少女開口說話,不管是長篇大論還是簡單的幾句話,一定會成爲歷史。
“別玩兒神秘,快說。”連利斯特都開始關心起來。
“食弎說,”塞浦路斯幾乎是板着臉,“‘關於葦西·帕克多號的詛咒起源於一萬三千七百六十一年的一個夜晚,黑之月下的黑鴉吊起了被野兔拾起的箱子,在獵狗的追趕下降落在了逃亡的幽靈船。幽靈們沒有追尋第十二個月亮下的影子,飛上第三朵雲所在的天空;製造船的師匠吞下了塵封七十四年零十三個月的的毒酒,渾身的血灑在了倫颯原的潘卡上。被拿去製作船的樹幹核心吐出了奈蘭花的花瓣,沒有未來的黑曜石鑲嵌在神像上的十字架。’”
沉默。
剛剛還進行着的談話,就如同“有一個人下了地獄”之後的寂靜一樣戛然而止。
“那個……”我眨眨眼,舉手:“我沒聽懂。”
打破了沉默之後,氣氛有了小小的緩和,塞浦路斯搖搖頭:“我也沒聽懂啊。”
“怎、怎麼回事?”帕露雅後退了一步,坐在了椅子上。
“是說會發生什麼嗎?”諾茵娜倒是沒有緊張的氣氛,好奇地揪着辮子,“雖然聽起來有些恐怖……”
“很嚴重。”塞浦路斯用嚴肅的表情以及嚴肅的語調說:“艾利克斯說這是蘿茲娜第一次來到這個船之後聽到的傳說。就是因爲這個以及後來每次黑之月時的沉船,纔會有‘賊船’的名字。”
黑之月?
“我去甲板上看看。”好奇心會殺死貓,但是八成對人類無害。
“我也去。”諾茵娜抿着嘴,“不知道……外面會是什麼樣子。”
利斯特站起來:“那我也去。”
“你留下。”維納用食指輕輕敲着窗戶旁那塊吧檯一樣的木板,笑:“雖然好多人都沒注意到,但是貌似第一個暈船的學生是……”
噗,一個意外的小插曲。
於是,我們走上甲板,在忍耐着陡然上升的暈眩感觀察着太過廣闊的天空。
其實墜落的速度已經降下來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感覺這纔是真正的危機。也許這次的預感是真的。因爲我們在天空的正中央看到了黑色的月亮。
黑色的月亮,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