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有了約定一般,只要是約好一起出去的時候,天氣都是意外的晴朗。透過窗戶照進屋子裡的陽光,好像要把空氣中腐爛木頭的味道照乾淨一樣,透澈得讓人無法相信。
雖然從昨天晚上夜空中萬里無雲的情況來看,今天也不可能陰天;但是即使這樣,到了出發的時候,看到這種天氣也是會升起感激的心情吧。
這裡的旅館提供的早飯是硬麪包和某種生物的奶,外加撒了奇怪物質的煎蛋。
——咳,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是想象一下普通麪包和煎蛋撒上黑胡椒外加牛奶,差不多就是這樣子了。
雖然蛋是淡藍色的,雖然麪包是青綠色的,雖然整道菜看起來像進過染坊,但味道至少還是普通的好吃的程度。
“我還期待會有什麼神奇的味道來着的。”諾茵娜有些失望,“顏色比味道要好的多的說。”
“上次隨便吃樹莓的教訓還不夠嗎?”我以爲因爲亂吃抽搐了一天的人都是會長點記性的。
“嘛……這次是正常供應的食物嘛。所以說,食物的味道總是要吃了才知道。”諾茵娜一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表情。
喂,說着這樣的話的人在現實中一般會死得很快。
吃過早飯之後,利斯特在諾茵娜的指示下隨便揪住一個無辜的路人問了一下路(路人:TAT),我們就前往了販賣狩獵用具的地方。
雖然計劃上說的好像我們不需要任何工具就可以KO,但是如果真的要去的話,就會多出來很多容易被忽略的細節:割肉、剝皮、掏魔核的刀;以防萬一的傷口的癒合藥、用來鋸蹄子的鋸子……
“浪費是不對的哦。”獵人心得一(By 潔),“科索的話,魔核以外的部分也很好賣。最好連皮都剝乾淨。”
所以,我們自掏腰包準備瞭如此齊全的工具,可是爲了好好賺一場的。至少是一星期份的零食錢。
“裝備的齊全了?”諾茵娜裝作隊長的樣子板着臉問,但隨後高高翹起的嘴角完全破壞了嚴肅的氣氛:“出發吧!”
“方向反了。”維納挑挑眉,吐槽。
諾茵娜眨眨眼,轉身。
“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也掩飾不了你不認路還看不懂地圖的杯具吧。”我黑線地嘆了口氣,“喂喂喂,誰來換個隊長……”
“我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親衛隊長,帶路!”諾茵娜撇撇嘴,自覺退後一步。
於是,利斯特接過地圖,我們開始正式出發往狩獵地點:科索的聚集地。
雖然很想吐槽,但是地圖上明晃晃寫着的“科索的聚集地”還是很好認的www
在過分湛藍的天空下,遠處的土地慢慢開始變成草地,預示着不遠的地方就是草原。多虧噶費的驅趕,獨居的科索大多數在離絲伐克不遠的近郊草原上,這也大大縮短了我們的行程。
陽光下的草原是鮮嫩的綠色,在這種反襯下,噶費閃着光澤的棕色皮毛會變得很明顯。
“噓。”利斯特做了個噤聲的姿勢,“捕獵開始。”
維納點點頭,自覺充當了引怪人。靴子踩在草地上的聲音很輕柔,再加上科索生來就是一副聽覺杯具的耳朵,所以引怪人的危險性被控制在了一個範圍之內。
而我們則分散開,按照道理說應該是一撥到左邊,一撥到右邊;但是昨天的計劃基本上已經忘得差不多,所以除了諾茵娜是被領過去的,我們幾乎是被利斯特撥了到兩邊。
啊啊,利斯特乃也不用這麼嚴格吧。內心腹誹着,但是畢竟是戰術需要,委屈一下就委屈一下吧,反正一會兒還能轟炸出氣。
於是我們就這麼在草叢裡蹲的蹲,躺的躺,吃零食的吃零食——總之儘量不暴露在周圍可能存在的科索敏銳的目光下。
這裡的草真軟啊,大概是品種不同吧。聖多利亞的針葉草,有的躺下時可是能劃破臉皮呢。
不過,看着清澈的天空數飄過的雲彩的悠閒總不可能維持一天,到底我們還是來捕獵賺錢的——所以,不久,我們就看見了前面維納散出的暗系煙霧。
於是,利斯特向維納揮揮手,我站起來開始跑向科索。雖然完整的計劃已經忘了,但是至少我還記得剛剛利斯特推出來的位置。從左邊過去轟炸,大概就是這樣。
在我們開始接近科索的時候,維納對着科索可憐的柔軟的粉紅色的肉嫩嫩的鼻子就是一個空刃。
“嗷——”科索悲慘的叫聲和被殘忍地劈成兩半的鼻子,讓我開始不忍心繼續捕獵計劃了。打碎一個史萊姆就像是劈開果凍;轟飛巨型蜘蛛的感覺就等於踩死蜘蛛;但是在和平美好的聖多利亞的我們,都還沒有經歷過血腥的獵殺。
所以,我現在真的很佩服不停精準地射擊科索頭部傷口的維納,以及衝上去毫不猶豫夾擊的食弎和利斯特。
至少,我有些不想過去了……
“我、我不要去了!”諾茵娜已經捂住眼睛,“我們爲什麼要去打它?”
“要不,我們以後還是去打工賺錢吧。”我後退一步,頭上沒紮緊的絲帶順着微風飄了下來。
我看着食弎面無表情的臉上濺上了血跡;我看見了維納對着豁開的傷口放了一個空刃風暴,碎肉被絞成一團爆開;我看見利斯特用旋轉空刃割下了科索的兩條前腿……
我知道他們打的有些辛苦,因爲維納要不停地維持科索的位置,還要進行最痛苦的攻擊拉住仇恨;利斯特和食弎也很難保持火力平衡,科索在被打斷腿之前差點把利斯特撞飛;
但是,實在是太殘忍了啊。雖然這大概和屠宰場裡殺死一頭牛差不多,但是不管是牛還是科索,它們都會用無辜的溼潤目光看着你,然後化爲憤怒,然後你劈碎了它們……
我猜它只是想去旁邊波光粼粼的池塘裡喝一口清池水,而在草淺的地方暴露了位置。
在我們昨天吃着一道名爲“炸科索後腰肉”的菜的時候,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負罪感——因爲殺死科索的又不是我們;但是在親眼看着這隻溫柔的食草動物,在失去四條腿之後終於無法做任何移動,幾乎沒了一半的腦袋垂着的時候,只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如果它沒有魔核的話,在維納把它的鼻子變成肉餡的時候就應該無力移動、任人宰殺了。
——但是它擁有魔核,有了比普通動物更強壯的身體;但是魔核不會讓它的痛苦減輕。
“它死了。”食弎說。
“已經沒有危險了,過來吧。”粗神經的利斯特居然還認爲諾茵娜是害怕受傷,用沾滿血的手擦了下額頭的汗之後,渾身血跡斑斑的試圖去拉她。
“啊!”諾茵娜立刻發出了尖叫,猛地後退一步,閃着金光的亞麻色辮子隨着她的動作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如果只是這樣就害怕的話,以後就沒辦法進行冒險了。”維納嘆了口氣,擦了擦手,手動開啓了魔法校服的自動元素重組清潔。
“冒險的話、也可以幹別的啊!”諾茵娜扭過頭不去看四條腿都斷在旁邊、血肉模糊的科索的屍體,“像什麼尋找遺物,或者是發現世界之樹什麼的……”
“……爲什麼,要這麼做。”諾茵娜咬着牙,我看見她的眼淚從臉頰上滑了下來。
利斯特看着眼前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默默地去分解科索的屍體去了。
“別哭了。”食弎用手絹擦過身上的血漬之後,拿了一條新的遞過去。
看着諾茵娜的樣子,我也很想去安慰,但是目前我的心理狀態和她比也好不了多少吧。不管是在哪個世界,動物們總是會受到比人類悲慘百倍的待遇,然而在這裡已經處於平衡的狀態了。會有被魔獸們分屍的人類,也會有剝下魔獸的皮毛的人類。
不是哪個世界都像聖多利亞,連動物都進化出智慧了啊。所以,這樣的情況也是在所難免的……在冒險的世界裡,殺死一隻魔獸,真的是再正常不過了。
雖然這次都手段有些殘忍,但是也只是殺死了一隻科索,沒必要太悲傷——但僅僅是不要太悲傷而已,對於我來說,也就是對恐怖片內的血腥鏡頭麻痹,但永遠不可能被悲情的故事麻痹。
“在這麼晴朗的天空下……”諾茵娜擦着眼淚,帶着鼻音說:“明明是這麼美麗的地方……”
我撿起髮帶,坐在草地上,看着現在也依舊蔚藍的天空。
原來如此,是因爲在應該發生童話的地方,發生了屬於現實的慘劇嗎?
在鬼屋裡的時候,在黑暗系魔法課上的時候,清楚地知道,那些偶爾出現的腸子拖地的亡靈是屬於黑暗的。他們死亡了,它們復生了。它們有他們的意志,它們沒有他們的疼痛。
——但是在這裡不一樣。因爲是在天空是藍色的、草地是綠色、湖水是青色的圖畫中,出現了血色的屍體。就好像採蘑菇的小紅帽被吃了之後,寫着“適者生存”一樣。
——雖然這麼說,但是過了這麼長時間——利斯特他們宰殺科索的用時遠比我感受到的要長,或者說當時完全無法回到現實的我失去了時間概念,總之現在如果不去看科索的屍體,我已經能緩過心神,拿着拿到的素材去換錢。
但是諾茵娜大概更加多愁善感一點吧,她到了現在仍然無法忘懷發生的事情。
而維納終於也看不下去,過去開導:“你已經不希望再去捕獵了嗎?”
“當然啊。”諾茵娜的眼睛還是發紅,不時有淚水溢出來,“這種事情……”
“如果是你在旅行的路上被怪物襲擊了呢?”——真是循循善誘。
“當然是逃跑啊。”——不愧是空間系學生的回答。
“必須要攻擊呢?”
“那就反擊吧,然後繼續跑……”
“如果必須是它死或者你死呢?”
“……那當然它死。畢竟是它先攻擊我。”
“那現在爲什麼你覺得傷心呢?”
“因爲我們沒必要殺死它啊!明明它沒有道理死的,它還可以繼續過它山青草綠的生活,它明明那麼溫順,你攻擊它的時候……就不覺得不忍心嗎?!”
“是你提出要捕獵的。”
——維納,雖然事實是這樣,但是這樣說有點殘酷了吧。
就在我想制止的時候,維納開始採取和我們截然相反的攻勢。
“它之所以會死,是因爲你說要殺它。”
“你在出發之前還興致勃勃的。”
“你在爲它的死亡高興。”
“你完成了你的捕獵遊戲,它得到了死亡。”
“那麼你現在在悲傷什麼?”
——喂喂,爲那你要是再繼續的話,利斯特會過來讓你變成旁邊那隻科索的。
當然,諾茵娜雖然情緒容易波動,但是至少也不是一說就崩潰的角色。那種東西大概只存在於真正能夠的崩潰的境地與奇怪的漫畫中。
“之前我高興是因爲我不覺得這種事殘忍啊,現在我明白它有多難受,我知道我們做的有多殘忍,我反悔還不行嘛?!”
“誰爲它死亡高興了?如果我現在的樣子叫高興的話那還有什麼叫痛苦了?就算是我以前太天真,完全沒把科索當做是真正的生物,一隻覺得這好像是遊戲一樣,但是我現在知道了!”
“所以殘忍的是你們這些毫不猶豫殺了它的人吧?”
諾茵娜一口氣說完,然後被嗆的有些咳嗽,“爲什麼你們這麼無動於衷啊……”
“真的,其實見多了就沒什麼了。人各有命,遇到這樣的事也是它們的命運。”利斯特分解完屍體又忘了清理一下身上的血,結果諾茵娜又尖叫了一聲。
“你當那是番茄醬,啊。”我拍拍諾茵娜的肩膀,這個想法雖然奇怪,但是實際上非常管用。
“我會餓的……”諾茵娜鬱悶地說。
——唔,的確,也快要到吃午飯的時候。
“你等會兒,我把科索的肉烤一下,很好吃的。”利斯特又回來了,但又說錯話了。
“憑什麼它就要被吃啊?”好不容易平靜了的諾茵娜又開始糾結,一下子蹲坐了在草地上,“說什麼命運,真難道不是你安排給它的嗎?”
“你難道就沒吃過肉嗎?”於是維納開始順水推舟,“在你吃的時候,你不也一樣不感覺難受嗎?”
諾茵娜扁扁嘴,“因爲我知道它們死的不痛苦啊,一下子就死了。”
“也就是說無痛死亡就愛死多少次都行?”這回反而是維納有些哭笑不得了。
哦哦,這個論點我倒是很能理解。有一次看素食主義者的宣傳單,上面寫有一條魚再被油炸的時候,拼命弓起身子保護肚子裡的孩子。那時候我感動得不得了,覺得被油炸實在是太殘忍了,人類再痛苦,誰能明白被油炸有多疼呢?
所以,當我也覺得,幹嘛要活炸魚呢?以後炸魚之前先把魚弄死也費不了多少事。
“嗯……”諾茵娜說完,也覺得有些奇怪了,“咦?我不是這個意思來着的。”
“還不是這個意思?”我嘆了口氣,指指辛苦烤肉的利斯特,嘖嘖,人孩兒也夠可憐的了,多努力討好啊,“我說,你一直到現在,其實也不怎麼難受了吧?一開始也許是真想哭,但是你現在已經露出饞嘴的表情了……”
“到被維納氣之前爲止,都很難受來着的。”諾茵娜抓過利斯特遞過來的烤肉,咬了一口,“但是到現在不知道爲什麼,開始覺得雖然它死的很難受,但是肉很好吃……”
——原來維納之所以那麼說,就是爲那讓諾茵娜的“悲傷”變成“氣憤”啊。這樣的話,的確會好哄很多呢。維納GJ!
“太好了。”食弎也終於安心了,加入了吃烤肉的行列。
“實在是意外的好吃。”我咬了一口之後,也驚訝了,“利斯特該不會天天玩野外生存學的烤肉吧?”
“肉質也很好。”維納依舊是以令人疑惑的速度吃下了一塊腰眼肉。
“對啊,也不白死嘛。”諾茵娜讓我理解了什麼叫又大又厚的腦神經膠質與又纖細又敏感的交感神經末梢共存的人。
“其實我也想過了,如果它的死亡是我的任性,那麼相應的補償就可以了。除了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人會捕獵啊。既然這樣,提供好吃的肉不就是它的存在意義之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