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宮人哆哆嗦嗦將土給填好，連忙退後幾大步，跪在地上磕頭。
閆夜皺着眉頭看着那圓形的泥土顏色，再擡眼看看臉色鐵青的淳于西顧，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主子。”小六和小七臉色微微蒼白，半跪在西顧腳邊，聽候吩咐。
“一個別留了。”君王不知道在跟誰置氣，步子一步不挪，就站在陷阱的邊上，死死地看着那塊土。
“是。”小六小七起身，轉頭，刀劍出鞘，一個起落，五個宮人頃刻倒在了地上。兩人猶豫都沒有，將屍體搬運去隱蔽的地方處理。
淳于西顧靜靜地看着那陷阱。
御花園裡很安靜，連天都陰暗了下來，四周寂靜無聲，閆夜拿着的通天盤暗暗地發着光。
“沒有動靜啊……”過了一會兒，君王輕笑了一聲，擡起眼睛看向閆夜：“你看，沒有動靜啊。”
若是妖，不是早就該有反應了麼？不是說，東方離不是普通的人麼？那埋下去這樣久了，爲什麼沒有反應呢？
“怎麼回事？你說啊？”西顧笑了笑，扯過閆夜的衣領：“她什麼時候能變成一道紅光，飛出來啊？”
閆夜皺眉，看着通天盤上的一半紅一半藍，喃喃道：“的確不是凡人才對…”
淳于西顧冷笑，鬆開他的衣領，蹲下身子伸手去碰那鬆軟的土。
剛剛那丫頭，是滿臉欣喜跑過來的。
剛剛她眼神裡滿滿的都是信任，朝着他一步都沒猶豫。
她做的菜很好吃，她會眨巴眨巴眼看着自己的後背入睡。她會在犯錯了的時候乖巧地低頭，可憐兮兮的。她總是看不穿其他人的陰謀，傻兮兮地幫着人家做事。她被太后打過，被他害過，還是笑得那麼燦爛。
她沒有一次害過自己。
淳于西顧，你怎麼就當真要試這最後一次？讓她用命來證明她對你的相信呢？
你傻吧？比她傻多了。
笑了笑，君王開始伸手撥弄那泥土，慢慢地，越來越快，絲毫不介意指甲縫裡都進了泥。
“你等等，萬一…”閆夜皺眉看着淳于西顧，通天盤不會騙人，東方離不會死的。
“本王不等了。”淳于西顧擡頭，很妖孽地一笑：“就算挖出來個妖怪，她不傷害本王，那也就是個好妖怪。本王認了。”
閆夜挑眉，嗤笑一聲，道：“你若當真這麼信她，剛纔就該拉她一把。”
西顧起身，拿過被宮人藏在草叢裡的鏟子，估算着深度，挖得差不多了就再用手。
“本王戒心重，本王不否認。也不否認從一開始就沒對她放下過防備之心。可是剛剛，若是她有能耐，必然不會掉下去的。若是她是心甘情願掉下去，本王又有何理由不救她出來？”西顧笑了笑，手上使力，額角帶汗。
這麼久了，若是…若是她已經沒了呼吸，他當如何？
爲君者，果然決定不能賭着氣下，更不能片面地下。他就錯這麼一次，當個教訓吧。
那傻丫頭，一定也是學到教訓了。
以後還會這麼相信他麼？應該是不會了吧。
苦笑兩聲，君王閉了閉眼。
傻王后，真是對不起了。
小離覺得呼吸很困難，漸漸的腦子也就不清醒了。她的靈魂也不知道是不是離開了身體，看見的竟然是茫茫的白雲。
這是天庭的樣子。
西王母端坐雲端，衆仙陳列兩旁，天庭的中間有個罪臺，那上面綁着一個女子。
哦，這是她被剔去仙骨的場景。
九百年的修爲，她一心向佛，得了炎帝的幫助，是可以成神了的。
可惜啊，仙君掐指一算，說她欠下了凡人的恩情未還，不能成神。
神仙欠凡人的恩情，這是天庭的恥辱。也是神仙本身的無能。
所以，她被剔去仙骨，下凡報恩。
報什麼恩呢？小離努力地想了想。
淳于西顧一定不記得了。那是他六歲的時候，跟着三王爺去東海遊玩。恰逢那天炎帝升起太陽，由於昨晚喝醉，一個不小心，手滑了，太陽下落了幾寸。
本來不是什麼大事，頂多在凡間引起一點動亂。可是那時候，小離正在炎帝身邊，還是凰鳥的樣子，無拘無束地飛着。
太陽落下來，正好砸在她的背上，將她直接從天上砸了下去。落入人間變身爲人，恰好落在淳于西顧的船上。
六歲的孩子，聰明極了，看着同樣小小的她，竟然會喊人來救。
這一救，就欠下了債。
炎帝很自責，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小離很竊喜。
從來沒有見過凡間的男子，雖然當時淳于西顧只是一個男孩，可是那鎮定的樣子，小離很想再多看兩眼。
那是喜歡吧，像守月仙子對炎帝一樣，很喜歡很喜歡。
所以即使有衆仙求情，她還是這麼決絕地選擇了剔骨下凡。剔骨可是比拔毛疼多了呢，生生地將骨頭一根根抽出似的。
可是她還是很高興。
現在的淳于西顧長大了，變了很多，唯一不變的還是他的眼睛。
黑黑的，亮亮的，像裝滿了星宿宮所有的星辰一樣。
他不記得自己是當初被他救起，第二天莫名其妙不見了的小姑娘。
可是她還記得，當時他那麼溫柔地抱着她的身子，皺眉問：“你冷麼？”
她傻吧，可是不後悔。即使現在，被他埋進了冰冷的地下，很冷很冷，她還是不後悔。
他是她的劫難，註定的。不用逃，逃也逃不掉。
虛無縹緲地飄蕩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有點熱。
小離低頭看，炎帝哥哥正擡眼看着她。
一如既往很霸道很冷血的炎帝哥哥，正驚訝地看着她。
“你這笨蛋！”
奇怪了。小離笑了，這聲音怎麼那麼像淳于西顧呢？
身子猛地沉了沉，天庭的一切都突然消失。耳邊傳來的，的的確確是淳于西顧的聲音。
“不是會憑空變出衣服麼？就不會變出點什麼保護自己？”
“好髒，這樣把本王的衣服都弄髒了。東方離，醒過來。”
“…王，王后沒有呼吸了。”
“走開，你這樣哪裡能判斷出死活？”君王怒吼一聲，扯過帕子來將小離的臉擦乾淨，然後吻上她的脣，使勁兒渡着氣。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小七你閉嘴。”
“本座還是第一次看你這麼生氣，喜歡麼？當真？” Www¤ TTKΛN¤ ￠ o
“…她死了，母后不會放過本王，東方家也無法交代，本王今天本來就沒有想置她於死地。”
“莊歸之，冷笑什麼？不會好好看病麼！”
“臣無能，懶得救了。”
“你！”
莊歸之冷笑着欣賞王這怒極的模樣，心裡又惱又怒。王后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這樣的玩笑，豈是能開得的？
分明還是和幼時一樣，得到的東西，永遠不會珍惜。
莊歸之放下手，將小離從淳于西顧的懷裡接過來，往鳳鳩宮走。
“你給本王站住！”西顧低吼。
“不想要東方離的命，您可以叫臣站住。”莊歸之笑了笑，抱緊了懷裡的人，繼續走。
小離下意識地，蹭了蹭莊歸之的胸口。
步子一頓，莊太醫臉色很難看，卻擡了擡嘴角。
淳于西顧頓了頓，幾步跟了上去。
閆夜盯着通天盤，百思不得其解。半人半妖？還是半人半什麼？
想不通，還是去看看吧。
御花園恢復了安靜，一隻紅色的大木盒，被孤零零地放在了涼亭裡。
王后昏迷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莊歸之忍着真正的原因沒說，只說王閒得無聊，把王后弄進陷阱裡面去了。
就這一句話，太后也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一核桃砸在淳于西顧的額頭上。
出乎意料的是，小兔崽子這次沒躲。
“堂堂王后，豈能這樣對待？！”太后氣得呼吸都緊了，想擡手再打，卻又捨不得。
“兒臣知錯。”淳于西顧笑得無賴，聳了聳肩道歉：“兒臣也不知道，她當真會掉進去。”
採枝在一旁哭紅了眼，御花園裡她放下菜就被遣出去了，後面發生什麼不知道。可是王后她……她是那麼高興地去的，卻落得這樣一個結局！連她在旁邊看着，也實在是忍不下去了！
“求太后做主！王后娘娘沒日沒夜地給王做了兩天的禮物，還暈倒過，中午興沖沖地給王做了午膳帶去御花園。怎麼偏還是落了這樣的下場！求太后憐惜娘娘！求太后做主！”
採枝喊得撕心裂肺，太后聽得也動容，看着淳于西顧，臉色就更沉：“王后一心待你，你卻做出了什麼事情來？”
淳于西顧怔愣住了，這纔想起什麼似的，起身就往御花園跑。
小離安安靜靜地躺在牀上，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她累了，聽得見聲音，也不要睜開眼睛了。
剛剛若是沒有土地暗暗幫她一把，現在挖出來的，怕就是屍體了。
西顧不會意識到這點的，因爲她對他來說，不重要啊。
“王，您去哪裡？”小六跟着跑了出去。
“我去看看。”閆夜有點不好意思，也跟着出去了，在鳳鳩宮，着實有些慚愧。
雖然他還是奇怪，被埋半個時辰，王后娘娘，居然還沒有死麼？
天上突然響起了一聲驚雷，像是有誰發怒一樣。一道閃電劈下來，照亮了半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