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周氏,每每她都只能嘆息,遺憾。
“世人都是這樣思想,女子的名字是寫在夫家族譜上,將來入墳塋也好,祭拜也好,都是在夫家,孃家是不能這樣做的,她也是,不想自己百年後無人可依靠,不想自己將來成爲孤魂野鬼,所以纔想在鬱家要一個牌位罷了,說到底,都是一層束縛罷了。”
這麼久了,殷湛然總算是對這件事做了一個迴應,當年周氏的心境他明白,所以有些事他纔沒法直接參合。
“人都死了,還管那些做什麼?說句不好聽的話,就算金山銀山放在你面前,就算美酒佳餚擺在面前,也不過是看,自己也享受不到,什麼祭祀牌位,不過也都是虛的,兩腿一蹬兩眼一閉,還管那些做什麼?我將來要是死了,也別給我什麼金絲楠木的棺槨,也別給我什麼金縷玉衣,一把火把我燒了,找個農家地,就地撒了也就是了。”
她這麼說,心裡也確實是這麼想,殷湛然突然聞言愣了好一會兒,原本是想訓斥她胡說,入土爲安,哪裡能火化,而且還將骨灰撒了,那豈不是挫骨揚灰,只是仔細一想,她說的似乎也沒錯,不過一具肉體皮囊,生死脫離,倒是看得豁達。
“也對,人死了,想那些做什麼,難不成都不投胎了,就守着後代的供奉不成?呵呵,飄雪,有時候我覺得,你想的倒是很開。”
她笑笑偏過頭去,她的確是想得開,關鍵是人都死了,想不開又能怎麼樣。
“是啊,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母親她若是沒有這些可有可無的想法所求,也就不會自己把自己害死了,當初她若跟着我走了,豈不是過得還好些。”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女兒到底嫁出去了,沒得叫女兒養老的道理。”
“那照你這麼說,還家家戶戶都必須有兒子啦?”
“那倒也不是,有的人家沒有兒子,有的是招贅,有的倒的確是女兒養老,只是難免有人指指點點,臉上不好看罷了。”
他跟她講着事情,鬱飄雪聽着嘟了嘟嘴,很是不滿。
“最煩嘴碎的人了,那要照你這麼說,我將來是不是必須要給你生個兒子啊?要是我生的是個女兒,是不是就得一直生到有兒子爲止啊?”
她突然有點好奇了,殷湛然偏頭看着她,總覺得她腦子裡一天到晚的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甚至有點……離經叛道。
“沒關係,我無所謂。”
他輕飄飄這麼一句話讓鬱飄雪所有的好奇都打了過來。
“其實我也不懂那些自己有女兒卻不給,要從同族裡面抱個兒子過來養的,女兒是自己的,兒子是別人的,怎麼的待別人的孩子倒比自己的女兒好了。”
殷湛然隨之又自言自語了這麼一段,卻又自己補了一句。
“我想要個孩子,不至於自己一個人孤家寡人,至於什麼傳宗接代,隨意了,誰知道百年千年後又是怎樣?人活百年,操那千年心做什麼。”
他有些自言自語,鬱飄雪聽着他的話覺得這人思想真的是好開明,或者說,是看透了。
“你好像,很多東西都不怎麼在意了?”
“在意什麼?我這一生,又能在意什麼?”
這麼一句似是而非的話鬱飄雪卻在裡面聽出了無盡的蒼涼,是啊,他這一生,還有什麼可在意的?
母親在七歲的時候就死了,父親是皇帝,又能有多少情分,兄弟之間你爭我奪明爭暗鬥,說不出的勾心鬥角,身邊真正能信任的也就是一個敏少孤,這些年,或者說他當初走上這條路,走到現在,也就是爲了保護敏少孤,也許,他能撐着自己走到今天,就是爲了保護唯一的親人這個信念的存在了。
他不近女色,無非是覺得人心涼薄,並不是他不想找一個枕邊人。
漸漸的,她發覺自己很會解剖人的感情,而原本以爲沒有感情的殷湛然,在她解剖下她發覺,他的感情那樣的脆弱,那樣的淒涼。
“文衍。”
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有些像撒嬌。
“怎的了?可是走累了?”
“沒有啊,哪裡會走累,就是想挽着你。”
“好,你挽着就是。”
他喜歡這樣的親暱,孤身一人多年,有個人親暱還是很高興的事情。
兩人說說話一路便往小河去,路上遇到這一代的農人,見到兩人一對璧人,也都難免投過去目光,也無非是好奇,女子容顏美好,男子俊美非凡,實在是讓人看着都養眼。
穿過一片土路,眼前一地的野菊花盛開,小小的銅錢大小,白色黃色都有,看在野地上看去,頗有一份豁達。
“這花開的好看,我們回來的時候摘一些回去放在花瓶裡。”
她挽着他手穿過花叢,殷湛然只是嗯了一聲。
“莊子裡不是有菊花麼?這些不過是野菊罷了。”
“花不就是應該開在野地麼?莊子裡那些都是精心培育的,雖然精緻雅觀,但是看久了,總覺得少了一份豁達自然。”
他聞言輕笑,也是,豁然,最是尋不得,那些盆栽裡什麼都是弄好了,什麼都好,就是少了一份豁然。
“莊子裡有空地,可以叫人弄來栽上,不怎麼管它便是,明年我們再過來看。”
她偏過頭來,她不過隨意一說罷了,他倒是上心了。
“好啊。”
兩人說着便往前走,地上的草已經有了衰敗之色,有的已經黃了成了枯草,就算還綠着的,也看着不那麼豔麗了。
草叢裡傳來細微的聲音,殷湛然一把拉着鬱飄雪停住腳步,怎在疑惑,身後傳來一聲厲喝。
“別動,千萬別動。”
隨着聲音身後出來一個四十歲模樣的男人,一把撲到前方草叢裡,鬱飄雪正好奇着,他已經支起了腰身,手裡抓着一條一米多長的綠色蛇。
一看到蛇鬱飄雪心裡就有些不舒服,倒不是怕,而是因爲鬼山一事而覺得心裡不舒服,自然下意識的就往殷湛然身後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