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仁浩其人李顯並不算太熟悉,可根據前世與其所打過的交道來看,此人屬利益薰心之輩,實無啥氣節可言,更不可能有慨然一死的勇氣與決心,很顯然,這所謂的畏罪自盡之事絕對是樁假得不能再假的假案罷了,毫無疑問是出自武后的手筆,這一條李顯心中自是有數得很,只是李顯卻摸不清武后此番作爲的用意何在,磨蹭了好一陣子之後,還是沒能摸到頭緒,心煩之下,偷眼瞄了瞄前墀上的武后,卻不料猛然對上了武后掃將過來的眼神,剎那間,一股子寒意便不可遏止地從心底裡涌了出來。
警告,這是不折不扣的警告,該死的老賊婆,好狠的心!李顯一對上了武后的眼神,心神不由地便是微微一凜,剎那間便已徹底明瞭了武后的心思之所在,這是在殺雞給猴看來着,雞就只有一隻——陳仁浩,猴卻有三隻半,除了李顯兄弟三隻外,剩下的那半隻便是高宗!
不妙,極端的不妙!李顯可不以爲目下的自己能比陳仁浩強上多少,倘若武后真要下黑手構陷的話,別說李顯了,便是太子也未見得能逃脫毒手,硬頂顯然是不成的,哪怕是兄弟三人齊心也難有大作爲,更遑論兄弟三人本就各懷心思,力壓根兒就無法完全使到一處去,而今之計只能是以退爲進,方能確保無虞,只是這個退又該如何個退法卻須得好生計較上一番了的——就目下的情形來看,大理寺縱火案怕是不能再往下追究了的,否則的話,必然要遭致武后的黑手,那等後果李顯可是敬謝不敏的,至於徹查大理寺一案該如何玩轉下去,李顯也有些子拿不定主意了,一句話,費了如此大的功夫,若是全都做了無用功的話,不說李顯不幹,太子與李賢那頭也斷不肯就此罷手,紛爭一樣不免,李顯自忖到了頭來一樣無法置身事外。
“顯兒素來多智,今對此可有甚看法麼,嗯?”
李顯一低頭便想躲開武后的眼神,動作倒是隱蔽而又麻利,可惜卻只是在做無用功,武后顯然沒有放過李顯的打算,突地展顏一笑,一派和藹可親狀地問了一句道。
看法?那自然是多得很,可您老會聽麼?一見到武后裝出的那副傾聽高論之做派,李顯立馬便有種噁心欲嘔的衝動,只不過在這當口上,李顯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是強自忍着,這便假作沉吟狀地平衡了下心態,而後緩緩地開口道:“啓稟父皇、母后,兒臣以爲陳仁浩此舉實是利令智昏,燒燬大理寺卷宗於先,欺瞞欽差於後,罪行暴露後,又以行刺之舉試圖掩蓋,其罪斷不容恕,當昭告天下,以爲後來者戒,兒臣肯請父皇明斷。”
“不對,這其中有……”
李賢儘自聰慧,可論及政治智慧麼,卻着實是衆人中最弱的一個,直到了此時,這位主兒才察覺到這樁案子壓根兒就不對味,加之性子本就急,竟然沒管此際的場合對不對,嘴一張,便要發炮,只是話尚未說完,就被武后掃將過來的冷眼嚇得一個哆嗦,就跟被宰了的雞一般沒了生氣,直憋得面色紅裡透出了紫意。
“陛下,顯兒言之有理,而今京師上下人心惶惶,須得早做安撫爲妥,臣妾懇請陛下明察。”
這一見李賢服了軟,武后倒也沒再爲難於其,而是側頭看了看陰沉着臉的高宗,煞是溫柔地進諫道。
“傳朕旨意,將陳仁浩三族盡皆押入大牢,着各有司好生審了去,朝議後再行定奪罷。”高宗的臉皮子抽搐了好一陣子之後,這纔有些子無奈地開了金口,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不情願狀,很顯然,高宗也已看到了此案背後的蹊蹺,只是不敢當面忤逆了武后的請求罷了。
“父皇聖明,然則而今大理寺案宗被毀,待要詳查已是難能,須得從各州縣再次調檔,時日遷延必久,而朝堂實不能缺了大理寺之職能,今若不早斷,恐於公務有礙,兒臣懇請父皇詳查。”眼瞅着高宗已就刺殺一案下了定論,李弘自是暗中鬆了口氣,不過麼,他卻並不打算讓大理寺一案就此匆匆結束,這便挺身而出,高聲進諫道。
我勒個去的,這廝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來着,不過也好,事情一併處理了倒也麻利!李顯本心也不想白忙乎上一場,只是苦於自個兒已被武后盯上,實不宜在此時強自出頭罷了,這一聽李弘主動挑起了事端,倒也正合李顯的心思,只不過在尚未完全確定高宗的心意之際,李顯並不想急着表態,這便閉緊了嘴,默默地站於一旁。
“父皇,太子哥哥所言雖是有理,然,依兒臣看來,大理寺歸大理寺,犯官歸犯官,並非二而一之事,父皇若是擔心於朝務有礙,大可從各州、各有司選調人手以補遺缺,順帶亦可爲詳查犯官之用,此兒臣之淺見也,懇請父皇聖斷。”
李顯不吭氣,李賢卻是忍耐不住了,他可不想將到了手的權利就這麼輕易地交了出去,這便梗着脖子站將出來,高聲反對道。
嘖,老六這廝真是個大蠢蛋,居然看不出太子這是在使激將法,得,您老倒好,自己一頭便撞了上去,笨到家了!李顯先前之所以不開口,便是知曉李弘的心思之所在,也早已料到李賢必然會沉不住氣,可真待李賢冒出了頭來,李顯還是忍不住在心裡頭狠狠地鄙視了李賢一把。
“唔。”高宗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嘴皮子抽了抽,似有欲言狀,可到了底兒還是沒敢直接表態,只是皺着眉頭看向了武后,試探着出言道:“皇后對此可有何看法麼?”
“陛下,依臣妾所見,弘兒所言正理也,只是此事卻是賢兒之差使,妾身實不好擅加干涉,不若讓顯兒來說罷。”武后淡淡一笑,先是肯定了李弘一番,而後不動聲色地將皮球踢給了李顯。
老賊婆這手借力打力着實耍得利落,嘿,還真賴上咱了!這一聽武后如此說法,李顯的心裡頭不禁有些微微發苦——武后來上這麼一手,擺明了就是看穿了李顯便是三王聯手的結合點,若無李顯居中整合的話,李弘與李賢壓根兒就尿不到一壺裡去,這等將決定權交給李顯的做派看似慷慨,其實是要將李顯架到火上去烤,道理很簡單,除非李顯能找到一個各方都能滿意的方案,若不然,李顯怕是得裡裡外外不是人了的。
好罷,既然註定要在四個雞蛋上跳舞,那就乾脆跳個夠好了!李顯心中雖略有煩躁,可臉上的神色卻是平和得很,對着武后一躬身道:“母后垂愛,兒臣感激在心,只是茲體事大,兒臣實不敢妄言。”
“無妨,顯兒只管說,朕聽着便是了。”
高宗顯然也不想夾在兒子們與武后之間受罪,自是巴不得有人能出來擔當這麼個令人頭疼的角色,這便極爲豪氣地揮了下手,推波助瀾了一把。
“是,兒臣遵旨。”高宗既已開了金口,李顯自是沒處推脫了的,只能是恭敬地謝了恩,而後沉吟着開口道:“啓稟父皇、母后,兒臣以爲太子哥哥所言確是正理,然,六哥所言卻也無誤,若非諸官疏於職守,又何來縱火一事,依兒臣看來,大理寺亂象頻生,確已到了非徹底整頓不可之地步,段寶玄身爲大理寺卿,卻長期不在任上,此瀆職之大過也,首責在其,當令其致仕,另選賢良以代之,此爲其一;其二,袁、侯兩位少卿御下無方,以致大理寺積案累累,雖主責該由段寶玄擔之,此二者亦脫不得干係,然,念此二人皆有幹才,外放地方可也;其三,丘神福、王翼二人乃大理寺之蛀蟲,受賄妄斷之罪深重,證據確鑿,民憤極大,當嚴刑以正典,至於其餘諸官雖皆有過,卻屬從者,當記考評以責之,若如此,案可結矣!”
“嗯,顯兒這案斷得好,甚合朕意,皇后以爲如何?”
李顯一番話下來,幾乎將所有的罪過全都推到了“無辜”的段寶玄頭上,不過麼,對後黨卻沒多少的留手之意,殺的殺,貶的貶,但卻又留了一線,並未趕盡殺絕,旁人的心思如何姑且不論,高宗卻是極爲贊同的,這便狠狠地誇獎了李顯兩句,只是末了卻又底氣不足地問起了武后的意見來。
“顯兒以爲何人可擔大理寺之重任?”
武后顯然對李顯的斷案結果並不算太滿意,然則李顯所言皆有事實爲根據,縱使武后想反駁,也實難找到恰當的理由,臉色立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來,也沒去回答高宗的問話,而是皮笑肉不笑地問了一句道。
“此朝堂之要務也,非兒臣可以預聞者,當由父皇聖裁纔是。”
武后的問話明擺着就是個圈套,李顯如此精明之輩,又怎可能會鑽將進去,心裡頭暗自冷笑了一聲,可臉上卻滿是恭謙之色地回答道。
“父皇,兒臣以爲七弟所言甚是。”
李弘的心思便是要在大理寺一案中佔些便宜,此時見李顯如此表態,立馬敏銳地發現此舉不但能達成排擠後黨之目的,同時他李弘插手大理寺的機會也來了,哪有不緊趕着站出來支持的道理。
“父皇明鑑,兒臣以爲七弟所述屬公斷之言,兒臣附議。”
對於李顯的說辭李賢其實並不太滿意,在他看來,此案該大審特審上一把纔好,最好能借着審案的機會徹底將大理寺這把利器掌握在手中,然則李賢卻更擔心李顯被太子拉攏了過去,此時見李弘已站出來附議,李賢就算再有不滿,也不能無動於衷了,只能是也緊跟着表明了支持李顯的態度。
“那好,此事便這麼定了也罷。”
高宗偷眼看了看武后,見武后沒再出言反對,心情自是稍鬆,這便笑呵呵地蓋棺定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