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的河工摺子一上,朝野爲之震動,數日來,京師上下熱議不絕,大體上來說,支持者少,而反對者衆,尤其是李賢摺子裡所提到的酒司、車馬牌之構想更是激起罵聲一片,在有心人的暗中推動下,對李賢的攻訐有着越演越烈之勢,不知有多少朝臣都已暗中備好了彈劾本章,就等着下一次早朝時羣起發難了。
事到如今,朝局大勢對李賢、李顯這小哥倆來說,可謂是不利已極,然則小哥倆個似乎對此等即將來臨的大難毫無所覺一般,渾然不加理會——李賢藉口讀書閉門謝客,不但不見外客,便是連他自己的心腹手下也不見,至於李顯麼,則一如往常,除了練武之外,旁的事情一概不加理會,誰來拜訪都接見,可卻絕口不提河工摺子之事,但凡抱着打探消息之心前來者,無不掃興而歸,愣是沒見誰能從李顯口中得到一星半點的準信。
漫不經心?滿不在乎?當然不可能,別的不說,就李賢那頭所謂的閉門讀書,其實只是怕被外人看見其焦慮萬分的情形,不得不關門躲將起來罷了,至於李顯麼,雖說談笑一如往昔,可實際上內心裡的煎熬一點都不比形之於色的李賢來得低——河工摺子乃是李賢兄弟倆踏上朝堂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若是不能一炮打響,接下來可就得過上一段很長時間的苦日子了,在所有不利影響都消散殆盡之前,哥倆個啥事都做不了,而這個時間恐怕非得兩、三年不可,很顯然,無論是李賢還是李顯都耗不起這個時間,自不可能不着急上火,只不過李顯很清楚此際不是盲動的時辰,唯有穩守方是最佳的選擇,哪怕等待的煎熬再苦,也只能硬頂下去,李顯有理由相信事情很快便會出現轉機,唯一不敢確定的只是這轉機將在何時到來而已。
“停,殿下,末將說過多次了,使槍當去如箭,歸如線,似殿下這般使槍法,一旦上陣,斷挨不過敵手一槍之挑,看好了,末將再演一遍。”
李顯的心因着河工摺子一事焦慮得很,雖說表面上一切如常,可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回事兒,閒時看不出什麼,然則一到演武場上,手底下便有了乖謬之處,一套長槍基礎槍術走將下來,用力不是大了,便是小了,招式間的串聯更是破綻百出,直瞧得前來執教的李伯瑤大皺眉頭不已,到了末了,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李伯瑤不得不叫了聲停,又親自給李顯示範了一番,但見李伯瑤槍出如閃電,撥把抱槍如龍戲水,撤步批槍地動山搖,着實威風無比。
“都看清楚了麼?”李伯瑤一趟槍走下來,臉不紅,氣不喘,收槍一立,面無表情地看了李顯一眼,淡淡地問了一句道。
“是,小王知錯了。”
李顯儘自心中有事,可還是被李伯瑤的槍法所深深地吸引住了,深吸了口氣,恭敬地回答道。
“那好,重來!”
這一年餘的接觸下來,李顯所表露出來的習武之天賦以及毅力李伯瑤全都看在眼中,雖說表面上對李顯依舊是不假辭色,可實際上心底裡已是真將李顯當弟子看了,除了《衛公兵法》之外,一身本事已是傾囊相授,對李顯的要求自然是格外的嚴格,此時見李顯認了錯,李伯瑤也就不爲己甚,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小王遵命!”
李顯高聲應了諾,而後狠命地甩了下頭,將腦海裡的雜念全都趕了開去,慎重其事地將豎持着的長槍端平了,蓄力待發,槍未出,槍意已是盎然而起,那等嶽峙淵渟的氣勢一出,已是頗具大家之風範,所差的不過就是招式的純熟而已,看得李伯瑤暗自感嘆不已——所謂年刀月棍一輩子的槍,說的便是槍法易學難精,而這個“精”絕大部分意義就在氣勢的養成上,有了精氣神,這纔有成爲槍中高手的可能性,尋常之輩可能練了一輩子的槍都無法培養出氣勢來,便是李伯瑤自己也是習槍數載之後才慢慢體悟到氣勢的韻味,這都已算是天賦異稟的了,可李顯倒好,習槍不過半年,居然已養成了氣勢,雖說尚顯稚嫩,可畢竟已成了氣候,這等妖孽一般的天資着實令李伯瑤感慨之餘,又深感惋惜的,時常想若李顯不是天家子弟的話,實可算是衛公一脈的最佳傳人了的。
這年月的槍可不是後世影視節目裡常有的那種紅纓槍,而是比長矛短上一些的槊,長約一丈二,槍尖也不是圓錐形的,而是細長如刀刃一般,只是比刀刃要厚上三分,真要拿個比方的話,或許更像是《三國演義》裡張飛所使用的丈八蛇矛,就算是木柄所制的傢伙都足足有近三十斤的分量,加之槍身細長,哪怕是簡單的控制重心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遑論要舞動出招式來了,而這對於已打熬了一年餘基礎的李顯來說,顯然不算太大的問題,槍一使開,風聲虎虎,槍花絢爛間,殺氣橫空,招式上雖尚顯稚嫩,威風卻已初顯。
“好!”
“殿下威武!”
……
李顯精神一集中,槍自然也就耍得漂亮了許多,儘管只是基礎槍術,可一趟套路走將下來,當真是人如虎、槍如龍,蕭潛、凌種等王府親衛將領皆是識貨之人,自是紛紛叫好不迭,便是李伯瑤這等不苟言笑之輩都暗自頷首不已。
“殿下,有消息了。”
李顯剛收槍而立,尚來不及喘上一口大氣,高邈已拿着張溼巾湊到了近前,趁着給李顯遞毛巾的當口,小聲地稟報道。
呼……,總算是要開始了!高邈雖沒明說是何消息,可一看其臉色,李顯便知曉這消息的意味之所在,不由地便大出了口氣,始終懸着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可也沒急着出言追問,只是呵呵一笑,拿起毛巾胡亂地擦了把臉,提槍走到李伯瑤的身前,一躬身道:“小王演槍已畢,請將軍指點。”
“三日後習《霸王槍》。”
李伯瑤眼神複雜地看着李顯,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丟下句話,便即一轉身,徑自離開了小校場。
霸王槍?哈,爽!李顯習武年餘,平日裡沒事倒也收集了不少武之一道的信息,自是清楚這《霸王槍》據聞乃是傳承自一代蓋世英豪西楚霸王項羽,雖不知傳言之真假,可槍法精深卻是不爭之事實,乃是當年李靖楊威戰陣的槍術,李顯自是早就想學,只是不得其便罷了,此時得了李伯瑤的準信,儘管惦記着高邈帶來的消息,可還是忍不住怪叫了一聲,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殿下……”
李顯興奮異常,可高邈卻是憂心忡忡,這一見李顯光顧着興奮,渾然忘了正事,心思自是更重了幾分,偏生此處人多嘴雜,實不是談機密的好場所,無奈之餘,也只好低低地喚了一聲,算是給李顯提個醒兒。
“嗯。”
高邈急,李顯卻是不急,不動聲色地吭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將手中的長槍丟到了凌重的手上,一派輕鬆地便向王府內行了去,高邈見狀,忙跟在了李顯的身後,一路無語地直抵書房。
“殿下,宮裡傳來的消息,說是劉禕之、周思茂等十數名大臣聯名上了本章,保舉殿下您主持河工大局,這……”方纔一進書房,高邈已是憋不住了,緊趕着便湊到李顯身旁,滿是擔憂地稟報道。
嗯哼?好傢伙,還真跟老子來這一手,厲害!李顯雖對此局面早有預料,可乍一聽此言,還是心頭爲之一沉,不過也不是太在意,這不過就是一石三鳥的計謀罷了,說穿了也沒啥奧妙可言——劉、周等人背後站着的可是武后,這個所謂的聯名保本自然是出自武后的授意,內裡自有着三重蹊蹺在,其一,表明武后對於治理河工一事是持贊同意見的,其二麼,將治理河工這麼塊肥肉拋到三位皇子面前,讓兄弟三人就此展開爭奪,從何使得原本就亂的朝局更亂上幾分,爲其出面理政制造機會,至於其三,那就是趁機離間一下李賢與李顯之間的關係,很顯然,二王聯盟已引起了武后的高度重視,必欲敗壞之而後快。
武后這一手確實玩得漂亮至極,可惜對於李顯來說,卻毫無作用,道理很簡單,如果李顯此番的目的便是河工之事的話,武后這一招絕對能奏奇效,所引發出來的亂子也絕對不小,問題是李顯壓根兒就沒打算將河工事宜攬到自個兒懷中,實際上,河工不過是明修着的棧道罷了,科舉之事纔是李顯所要的陳倉小道,從這個意義來說,武后這一步所謂的妙招不過只是步臭棋罷了,不單整不到李顯,反而將成爲李顯實現預定計劃的墊腳石,當然了,能不能順利實現預定的目標,尚存在着不少的變數,此際還不到慶幸的時辰,一切尚在未定之天。
“殿下,您看這……“
高邈雖沒有李顯那般能透過現象抓住本質的能耐,可也隱約察覺到了劉、周等人的奏本不懷好意,此際見李顯半天沒個反應,不由地便急了起來,謹慎地喚了一聲。
“沒事,待本王沐浴更衣後再說。”
短短的時間裡,李顯已將頭緒全都梳理了一遍,心中已然有了定計,自是不怎麼擔憂,只是此事重大,李顯自不會向高邈做出解釋,這便哈哈一笑,也不管高邈是啥反應,大步便向澡房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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