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來得早,這纔剛剛戌時正牌,天已是完全黑了下來,是到了該掌燈的時分,滿王宮裡一派的燈火通明,無數的牛油大燈、兒臂粗的蠟燭紛紛點亮,生生將整座王宮點綴得亮麗堂皇,這本就是王家應有之氣派,卻也無甚稀奇可言,然則今時的王宮卻比往常多了些喧囂與噪雜,只因一場盛大的國宴正在王宮正殿裡鬧騰着,不但是殿中滿滿當當地坐滿了各路權貴,便是殿前的小廣場上也排滿了酒席,庭前歌舞渺渺,席間盛裝宮女往來穿梭,賓主盡歡顏。
西域人向來能歌善舞,尤以龜茲人的樂隊、于闐人的舞蹈以及樓蘭姑娘的歌喉最爲令人稱道,倘若能聚集一堂,實是絕佳之享受,此際的大殿上,就有着這麼場視覺盛宴正璀璨地演繹着——龜茲樂班子賣力地吹彈着,一陣陣悠揚的樂曲在殿中繞樑三匝,十數名盛裝的樓蘭歌女歌后婉轉,數十于闐舞女如衆星拱月一般地烘托着一名領舞的絕色美女,但見那領舞者腰肢柔似水,眼眸亮如星,長長的水袖飄舞間,有如天女下凡般動人心魄,人美舞更美,生生令滿殿權貴全都看得如癡如醉,而最不堪的怕就要屬高坐主賓席上的旺日讚了,一雙眼直勾勾地死盯着那舞動的倩影,口角邊極其猥瑣地流着哈喇子,整一個色中餓鬼之形象。
“好,好啊,哈哈哈,好,好,好!”
歌舞確實是盡善盡美,卻終歸有結束的時候,就在一衆人等尚沉浸在回味之中時,旺日贊已是哈哈大笑地連聲叫起了好來,只是一雙眼卻始終不離那正嫋嫋退下的領舞美女之身影,真不知這廝到底是在讚美歌舞還是垂涎那舞女的絕色容顏。
“將軍覺得好便是好的,呵呵,那領舞的丫頭小王一會便派人送到將軍營中,還請將軍莫要嫌棄。”伏闍雄乃老奸巨猾之輩,自是聽得懂旺日贊叫好不迭的用心何在,這便笑呵呵地湊趣了一句道。
“哈哈哈……,好,國主果然夠意思,那本將軍就不客氣了,來,喝酒,喝酒!”
一見伏闍雄如此識趣,旺日贊登時便興奮得簡直難以自持,哈哈大笑地端起面前几子上的酒樽,嚷嚷着要與伏闍雄好生暢飲上一回。
“將軍果然好酒量,小王遠不及也。”
旺日贊心情大好之下,拉着伏闍雄便狂飲了一氣,一樽接着一樽地喝個沒完,伏闍雄實是有些抵擋不住了,不得不停樽告了饒。
“哈哈哈……,你們于闐人打仗不行,喝酒也不行,就歌歌舞舞的還湊合,罷了,不喝了,本將軍公務在身,散了罷。”旺日贊本就不怎麼瞧得起伏闍雄,酒一喝高之下,話更是沒了遮攔,加之心中記掛着先前那領舞的美女,自是不想再多呆,哈哈大笑地伸了個懶腰,便打算就此走人了,他這一站起來,殿中正喝得開懷的一衆吐蕃將領們自是不得不怏怏地全都起了身,一場酒宴似乎已將到此收了場。
“將軍且慢,小王還有一臺大戲要奉獻於將軍,保管是將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奇觀。”別有用心的伏闍雄自不肯讓旺日贊便這麼走了,這便笑呵呵地伸手虛虛一攔,滿臉子神秘狀地說了一句道。
“哦?那倒好,本將軍就看看也成。”
這一見伏闍雄說得如此玄乎,旺日贊還真來了興致,眼珠子轉了轉之後,嘿嘿一笑,坐回了原位。
“啪啪。”
伏闍雄也沒多廢話,只是輕輕地擊了兩下掌,旋即便見一青衣老者笑容滿臉地行進了大殿,優雅地對着衆人行了個團團揖,並不開口,只是微笑地雙手一翻,原本空着的雙掌上突兀地出現了兩隻鳥雀,手一鬆,兩支鳥雀便已在殿中盤旋了起來,緊接着,那老者手掌不住地翻轉着,一隻接一隻的鳥雀不斷在其掌中閃現,頃刻間便有數十隻鳥雀滿殿飛旋鳴叫不已,而老者手兀自不停,依舊翻轉着,接下來是一盆盆怒放的鮮花出現在其掌中,自有邊上的侍者,將花盆擺放了一地。
“神奇,太神奇了,這,這竟然都是真的,仙術,是仙術啊。”
變戲法雖是小道,在中原之地頗爲盛行,在西域也偶有一現,可對於來自苦寒之地的吐蕃諸將來說麼,那可就是神奇到了極致的玩意兒了,旺日贊原本還在懷疑這是幻術,可親手抓住了一隻雀鳥,又親手觸摸了怒放的鮮花之後,登時便被震住了,口中呢喃不已地驚呼着,使勁地眨着眼,死活不敢相信眼前這神奇的一幕。
老者沒理會旺日讚的驚疑,輕輕地一擊掌,便見數名宦官擡着個大櫃子行進了大殿,將櫃子擱在了老者身邊,而後各自躬身退了出去,老者微笑着掀開了大櫃子上的一塊蒙布,露出了內裡空無一物的空間,接着對伏闍雄與旺日贊各施了個禮,用漢語說了一通話。
“國主,這位仙長說的是甚?”
旺日贊如今雖也是萬戶長之高官,不過其出身卻是一般貴族而已,只是靠着戰功升上來的新貴,並不似一般吐蕃高層那般精通漢文,自也就聽不懂青衣老者的話語,忙不迭地便問了伏闍雄一聲。
“老仙長說他能憑着這隻神奇的箱子將人憑空變沒了,還能又憑空再變回來,想請小王與將軍一併作個見證,不知將軍意下如何?”伏闍雄笑了笑,用吐蕃話解說了一番。
“竟有此事,好,本將軍就陪國主耍上一遭好了。”
旺日贊已被青衣老者的神奇表演吊起了興致,自是絕口不提要告辭的話語,興致勃勃地站了起來,跑到箱子前,好奇無比地打量了一番,又伸手在箱子裡摸索了一回,卻渾然沒發現任何的不妥之處,有心自個兒鑽進箱子,卻又擔心出意外,這便眼珠子轉了轉道:“國主,還是您先來罷,本將軍做個見證便好。”
“好,小王來試試。”
伏闍雄沒有絲毫的猶豫,一口便應承了下來,一哈腰,擡腳便邁進了敞開着的櫃中,旋即便見那青衣老者手一揮,幕布便已放下,而後口中唸唸有詞地叨咕了好一陣子,又並指如劍地對着大櫃子比劃了幾下,這才微笑着掀開了簾布,卻見那大櫃子裡竟已是空空如也,伏闍雄竟真的消失不見了,滿殿中人見狀,全都驚呼了起來,一時間大殿裡噪雜得有如菜市場一般,然則老者絲毫不管衆人的驚訝,伸手在櫃子裡掃了掃,以示其中確實無人,而後方纔笑眯眯地再次將簾布放下,又用漢語對着旺日贊說了幾句。
“老仙長說當今之世,唯有將軍能將國主喚回,只消將軍親手拉開簾布,便可見國主現身其中。”
就在旺日贊茫然不知所謂之際,一名懂漢語的吐蕃將領忙湊了過去,小聲地解釋了一番。
“竟有此事?哈,好,那本將軍便勉力一試好了。”
旺日贊此際正在興頭上,自是沒想過多,哈哈大笑着走到了大櫃子前,大手一伸,便撩開了簾布,只一看,立馬發現內裡果然有人,但卻不是伏闍雄,而是手持橫刀的羅通!
“有……”
旺日贊乃身經百戰的沙場勇將,反應自是快得驚人,只微一愣神,便已發覺不對,顧不得許多,腳下一用力,人已向後躥了出去,口中還沒忘了高呼示警,只可惜他快,羅通更快,沒等旺日贊身形展開,便見羅通一步邁出了大櫃子,身一旋,手中的橫刀已順勢劈了出去,刀光如虹一般地閃了一下,旺日贊後躥的動作瞬間便僵住了,喊到半截子的話也就此頓在了半截子上,喉頭咕嚕嚕一陣亂響之後,身子微微一顫,一顆斗大的頭顱已滾落在地,一大股污血從脖頸的斷口處狂噴而出,如禮花綻放一般四下亂濺。
“有刺客!”
“他殺了將軍,斬了他!”
“殺!”
……
一衆吐蕃將領們全都是屍山血海裡滾打出來的人物,儘管驟然遇襲之下,不免稍有驚慌,可很快便回過了神來,雖說因着赴宴的關係,手邊並無武器,可這幫勇悍至極的將領們卻並無絲毫的懼意,或是空手撲上,或是抄起几子衝出,個個不要命一般地向羅通殺了去,與此同時,外頭參與夜宴的普通吐蕃軍官也察覺到了不對,亂紛紛地起身便衝向大殿。
“殺!”
吐蕃人的反應倒是都迅捷無比,只可惜在縝密的陰謀面前,這等勇悍不過都是徒勞罷了,沒等一衆吐蕃人展開攻勢,就聽殿外一聲大吼之後,無數全副武裝的于闐士兵在伏闍雄的親自指揮下,從大殿兩側衝了出來,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地將措不及防的吐蕃人一一砍翻在地。
王宮裡的戰鬥極其短暫,雙方壓根兒就不在一個起跑線上,倒黴的吐蕃人全部被斬當場,竟無一人能逃出生天,與此同時,尉遲敢所率領的突擊隊也對城東的吐蕃軍營發動了突襲,趁着吐蕃軍羣龍無首的良機,生生將五千吐蕃精銳斬殺了個乾淨,自羅通發動起,全城的戰鬥攏共也不過僅僅費了半個時辰便已告了終了。
亥時正牌,于闐城南的一棟大院裡,一身血衣未乾的羅通與笑面佛一般的蘇達並肩站在天井裡,幾名黑衣人手持着一隻只鳥籠行上了前來,由着羅通親手將一枚枚小銅管綁在了鳥腳上,不數刻,一陣撲翼的聲音響過,數只雄鷹沖天而起,冒着夜色向不同的方向展翼飛了去。
“殿下,您回來可別怪某啊,是蘇胖子做的主,與某無關啊。”
望着雄鷹沖天而起的英姿,羅通雙手合十,一派祈禱狀,可口中唸叨着的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胡說,是你答應在先的,關蘇某甚事!”
羅通的話語一出,蘇達立馬跟被踩了尾巴的花貓一般跳了起來,氣惱無比地叉指着羅通,毫不客氣地指責道。
“胡說,是你答應的。”
“你才胡說,是你,就是你!”
……
一胖一瘦兩位高層居然跟小孩子似地爭執了起來,那等互不相讓的樣子登時便令一衆黑衣手下們全都看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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