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測陣營的神術對於隨意支配自身靈魂的紅龍無能爲力，也無法窺破環繞紅龍的命運迷霧，面對這種情況，年輕的聖武士阿瑟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無法確認目標本性，不瞭解對方的想法與經歷...
排除靈魂中的莫名衝動後，阿瑟無法單純用身份去說服自己，隨意將一個陌生的生命當做邪惡去審判。
雖然...老一輩的聖武士一直有叮囑教導他們——正義是分立場的，作爲人類，你不可能站在食人魔的角度去維護其食人維生的“正義”。
種族與身份在很多情況下都可以當做判斷的依據，最典型的就是惡魔...聖武士所維護的，始終是以人類爲主例的、渴望更美好生活的、不以傷害爲樂的有智生靈的正義。
你沒辦法和一頭喜好毀滅與劫掠的紅龍，去探討金本位社會下貴金屬流失帶來的經濟危機與衍生災難，更沒辦法讓其正視在其眼中猶如蟲子一般的普通人類的痛苦與生命。
腦海中各種矛盾念頭交織的阿瑟，卻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從戰鬥姿態中放鬆了下來。
紅龍身周瀰漫的純淨靈光，所衍生出的那種自然而然的信任與親近感，正在一點一點瓦解着他的警惕，哪怕之前他親眼看到紅龍篡改自身陣營靈光也無法阻止這個過程。
對於靈魂法術專精的紅龍而言，戰鬥這種事情，完全可以在思緒層面的萌芽階段就被他終結，靈魂干涉的力量遠比火光與刀劍更加危險，只要他願意，被解析清楚神術防護與真名規律的聖武士連劍都無法提起來。
畢竟神術這種東西，其實就是用神力驅動的法術，雖然根子上的神力級別很高，但其依舊是在通過魔法規律用撬動更大的力量。
除非是直接用純粹神力硬性扭曲現實的那種無腦“超凡神力”，否則一切神術在程斌面前都是可以被解析干涉的。
當然，如果靈魂方面的干涉太過火，阿瑟真名內潛藏的神靈意識被刺激到了，那就沒有這麼方便的事情好幹了。
運用紅龍之軀各種感知拓展模塊，觀察到了阿瑟這位潛在神靈的靈魂主體與真名反饋間那種隱晦細微的思維摩擦，程斌若有所思：“這傢伙是想從頭雕琢改換神職？”
一位活生生的、赤裸裸的神靈放在眼前隨意觀測，程斌學到了很多用普通言語難以簡略描述的神靈層面的知識技巧。
所以他看的出來，阿瑟這位聖武士只要踏入傳奇覺醒真名，就可以直接喚醒神靈意識，並通過與成神時相似的流程重新將主意識晉升到神靈的國度中去，恢復作爲神靈的所有權柄。
在這個過程中，阿瑟可以相對方便地重新調整自己的神職領域——前提是他分佈在現實各處的信徒與神性同步配合。
“聖光之源這個籠統的信仰，讓那一票秩序側神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擁有共通的信仰池，通過神職協議共享信徒肉雞的計算資源...阿瑟這傢伙這麼幹倒真的有一定的底氣，有組織有背景就是好啊。”
搞清楚了阿瑟背後到底代表着什麼，程斌用其真名反饋的規律，結合從莫瑞根那獲得的神靈情報，就大概猜到了這位聖武士是哪一位神靈——
聖光之源的公正與審判之神，一位在很久以前分化出守序中立的律法與契約之神後就失去了蹤影，除了當神力服務器反饋信徒祈禱外就沒有任何動靜的神靈。
從阿瑟靈魂真名的情況來看，作爲正義之神信徒的聖武士人生絕對不是其經歷的全部，這位神靈已經不知道在人世間以多少身份輪迴了多少次了。
而阿瑟背後那位只能通過真名接口觀察到的虛幻天使，看起來就是這位神靈的、於神國中代管神格運轉的聖靈級使徒。
——這樣一位存在找到自己頭上來，其目的真的是耐人尋味啊，就算其有着各種在傷害與輪迴中保護核心意識的手段，也有着使徒甚至其他神靈的看護，如此將載體軀殼直接暴露在一位半神級別的靈魂大師面前，那也是得冒着極高的風險...
沒有更多可觀測的收穫後，程斌結束了初步的研究工作，將紅龍巨大的獨角龍首向前湊近了一些，對着阿瑟道：“聖武士...你在猶豫什麼？”
聽到猶如狂風與雷霆混響的宏大聲音，阿瑟從糾結的內心回過神來，他直視着光是一張臉就遮蔽了他大半視野的龐然大物，秉承着聖武士信條的他，沒有對面前的強大存在說出謊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因爲你是紅龍而敵視你。”
“呵呵，”面容猙獰的紅龍似乎沒有在意他的態度，只是溫和的笑了笑，“你不是第一個因爲我是紅龍而敵視我的人，當然，我希望是最後一個。”
當初萊西和艾維兩個精靈也差不多是這樣的，紅龍這個龍種確實作死到了一定境界了，五色龍基本都偏向邪惡，但也就紅龍種的名聲在各個位面傳播最爲廣泛。
“面對天性邪惡的種族，一般人並不會去思考自己的敵意是否恰當，而你會這樣想，並非是在畏懼我的力量...”
紅龍那如同雷鳴般的聲音彷彿蘊含着深邃的魔力，阿瑟的思緒被無形的手所撥弄，不由自主的將矛盾徘徊間最深層的那個念頭給挖掘了出來。
“你的內心，在渴望一種全新的秩序，一種跨越種族與階級的、讓所有智慧生命都能生活在公正平等的光輝下的秩序。”
阿瑟愣了一會兒，想起了自己之所以來到知識聖城的原因——他是來尋找在無法用大劍與聖光解決的困境中伸張正義的辦法的。
雖然自己的目標沒有紅龍所說的那樣崇高，但聽起來心底竟隱隱有種歡欣認同的感覺...察覺到自己內心變化的阿瑟陷入了深思。
沒有等阿瑟想出什麼東西，紅龍就再次開口說出了莫名其妙的話語：“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阻礙你的到底是什麼，所以你纔會變成現在這種模樣，所以你纔會來到我面前...”
“不，”心中莫名有種不祥之感的阿瑟，驟然開口打斷了紅龍的話語，“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紅龍低笑了一聲，用奇妙的目光審視了一下這位年輕的聖武士：“你們這樣爲了踐行理想不惜己身，甚至願與世界爲敵的存在，我還是相當敬佩的，哪怕在短暫合作之後我們就有可能會成爲敵人...”
阿瑟欲言又止，一臉的莫名其妙。
紅龍前伸的龍首緩緩收了回去，隔着遙遠的距離用靈魂之語直接將信息刻入了聖武士的靈魂：“若想問我對於你們想做的事情的看法...這有一些我之前逛主位面時順路總結出的資料，你們可以拿去參考一下...”
自顧自的說了一堆話後，紅龍最後瞥了一眼聖武士：“阿瑟，你若不想被吞噬僅有的人格，就好好看好好想，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在飄渺的靈魂之語中，紅龍的身影逐漸淡去，純白的雲霧慢慢擴散開來，遮蔽了阿瑟的視線。
下一瞬，喧鬧的人聲傳入耳中，恍然驚覺的阿瑟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回到了塔林城外的大道上，周圍盡是匆匆來去的行人。
——剛剛經歷的，難道只是一場幻覺？
原地愣了一會兒的阿瑟感到腦中微微一痛，大量文章信息在疼痛中突然涌入了他的意識——
《超凡社會概論》、《最先進生產力的代表》、《信仰連接基礎與教會組織結構》、《魔網接觸守則與引導補完計劃》、《神靈生態調查》...
那一串串觸目驚心的標題後，是大篇幅的、充滿了數據與圖表的文章，前所未見的視角與格式讓阿瑟感到晦澀難懂，但又忍不住想要一點一點細細揣摩。
但很快阿瑟就猛地從這些信息中拔出了心神。
“這是褻瀆...”不知道看到了什麼東西的阿瑟牙關緊咬，就這麼在大道上半跪下去低頭祈禱，努力將之前給自己帶來莫大恐懼的信息從腦海中排除掉，“神啊，請寬恕我...”
半餉後，精神恢復平靜的阿瑟在周圍各種異樣目光中站了起來，他重新審視了一遍自己保留在腦海中的一部分信息，隨後邁步繼續向着塔林城走去。
——匯聚了大量知識的聖城，應該能對自己腦中的知識進行驗證，也能解開自己心底的某些疑惑吧...
在阿瑟的身後，始終不發一言的天使虛影，其注視阿瑟背影的崇敬目光重新變回了憐憫...
......
輕鬆穿過塔林城外圍的魔法迷鎖，順着信仰連接傳送到萊西身邊的銀髮精靈，回頭用赤紅的雙瞳看了看之前那條城外大道的方向——
想要實現烏托邦一樣的美好社會？比起毀滅神靈體系摧毀所有超凡道路，果然還是成爲統御一切的至高神更簡單吧，絕對公正絕對理智的中立至高神，起碼能實現一部分“阿瑟”所追求的那種景象...
只可惜，智慧生命構成的文明是永遠不會滿足現狀停止進步的，這樣類似AI的至高神只會在自我約束中被拖下神壇吧...
將好奇寶寶狀的萊西安撫下去，程斌四處掃視了一下遍佈高塔的知識聖城景觀，心底繼續想到——
難怪莫瑞根反覆強調，不要去選擇涉及思維與情感的神職，看阿瑟那聖武士的靈魂變化，正義、勇氣、公正之類的神職，確實有着相當可怕的反向思維侵蝕力。
莫瑞根始終守着行爲類的生產力神職不去管矮人族的其他神職領域，看來也是個經歷了不少事情的老資格神靈啊...
不過，有這麼一羣聖光之源的神靈在前面吸引火力，提升神格等級的計劃就好搞了很多，不知道他們對我那個魔網計劃是怎麼看的，能達成合作的話好處還是不少的...
琢磨了一會兒的程斌已經將除了高強度魔法塔外所有地方都看了個透徹，他整理了一下彙總過來的大量各層次知識信息，隨後就打算直接前往塔林城核心的知識神殿。
萊西和艾維對於整個主位面匯聚起來的知識以及稀奇古怪的發明很感興趣，這裡各種各樣的知識技術兌換、交易制度，以及大量的活動與競賽讓她們躍躍欲試。
目的性很強的程斌，沒辦法從這種類似逛街遊玩的行爲中獲取什麼樂趣，也無意調整自己思維在這獲得娛樂反饋，於是他就繼續放自家信徒去遊覽探索，自己去核心神殿嘗試接觸知識之神。
注視着萊西離開的背影，銀髮黑衣的精靈琢磨道：“精靈族那相對良好的社會環境，靠的是精確到個人的充足生產力與銘刻在基因中的團結趨靜天性，這麼說的話，阿瑟想要的那種東西，用大範圍洗腦加思想鋼印也可以實現，不過正義的聖武士是不會這麼幹的吧...”
不會被輕易遮擋的視野，讓程斌看到了建築死角處正在分離的萊西和艾維，他打量了一下那一團正在扭曲重塑體型並一點點上色的史萊姆娘，察覺到了一些隱晦的反饋——
艾維也逐漸開始和我建立信仰連接了，到了傳奇、有過真名層面的接觸，還需要這麼久才能磨蹭出一點成功連接的跡象，我這信仰還真是挺難搞的。
搖了搖頭後，程斌轉過身向着風格各異的高聳巨塔圍繞的城市核心走去。
......
在物質世界之外，萬千生靈真名所歸屬的特殊精神層面中，有着一個名爲聖光之源的、由諸多神靈國度嵌合組成的龐大體系。
沒有挖掘出真名力量的凡人，在物質身軀死亡僅剩真名的情況下無法維持住完整的思考能力，更別提觀察到聖光之源的形象了。
而在傳奇強者與因虔誠信仰而被接引的那些人眼中，聖光之源是一個有着天空大地與溫暖光芒的、沒有憂愁的美好世界。
在觸及神之領域深層奧秘的存在眼裡，則可以看到聖光之源的部分真實面目——那是一個建立在萬千信徒真名之上的、由正義公平勇氣等等複雜概念串聯編織而成的、無比複雜無比龐大的信息網絡。
神靈的國度，在意識寄存其中的信徒眼裡，並不是有着完全相同的形態，信徒本身的觀察與期望，往往會讓他們看到自己理解範圍內最崇高最美麗的景象。
這其中，也包括了被他們注視膜拜的神靈。
作爲無數信徒觀測的焦點，理論上意識寄存在神格中、本體早已在成神儀式中轉化成另一種模樣的神靈，依舊會在神國中具現出信徒所膜拜的那個、能被普通世人理解認知的模樣。
聖光之源裡的諸位神靈自成神之日起就一直如此，唯心使用着神靈權柄的他們，從沒有意識到這裡面存在着什麼問題。
而在聖光之源核心神殿內部，本體依舊頂着人類造型的幾位神靈，正在討論關於年輕聖武士阿瑟與紅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