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浣洗着茶具的李縹青擡起頭來,迎上了李西洲淺淡的眸子。
“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講得不清楚麼?”
“縹青聽得沒很清楚。”
“在其位,謀其政。”李西洲低頭摸着手指。
“哦……我想殿下還是不宜想太多明劍主的事。”李縹青道,“免得……”
“免得什麼?”
李縹青微微一笑,不講話了。
“免得自取其辱?”
“縹青不敢。”
“半年前的小情人跑過來見我,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麼?”
李縹青笑容一僵:“縹青自然也比不上殿下。”
李西洲忽略她的咬字:“你心裡是不是想,如果不是你自己放手,我焉有機會。”
李縹青低眸:“縹青既決定羈留隴地,兩人各有繁重之責任,沒必要受纖弱情絲牽扯。”
“七天的情絲?”
“……”李縹青抿了抿脣,“殿下知道得還真不少。”
“你猜是誰告訴我的。”李西洲微笑。
“……”李縹青深吸口氣,轉過了頭去。
“哭起來想必我見猶憐。”
李縹青低下頭,洗淨了茶具,把自己的小錦囊收了起來。
“平日也沒人與本宮談論裴液,遑論鬥嘴了,倒也頗有意思。李掌門打算在神京留駐多久?”
李縹青道:“謝殿下青睞,縹青計在五月前離京,不過或可爲殿下指個好去處。”
“哦?”
“神京有個裴液同好會。殿下在那裡可填補這份空缺。”
“崔照夜弄的那個麼,李掌門該進去。”
“我已是副會長了。”
李西洲笑:“說明綺天的事吧。”
“明劍主也是縹青真心仰慕之人,裴液心中的仰慕,我半數能親身感受。”李縹青道,“至於剩下半數,我想什麼都有吧。”
“何謂‘什麼都有’?”
“就是什麼都有啊,我對明劍主也是什麼都有。”李縹青微笑。
“嚯。”
夜風習習,露臺上安靜了一會兒。
“神京的夜有另一種美。冷殿獨臥,宜仰星海;憑樓高瞻,宜覽燈河。”李西洲道,“這時候瞧,就彷彿神京的萬種波濤具象於此了。”
李縹青依言望去,怔怔了一會兒,緩緩點頭:“確然如此。”
又道:“殿下是真心人。來之前,縹青沒想到殿下這樣平易。”
李西洲望着漸漸繁亮起來的廣闊大城:“我講了,我喜歡你。像只有活力的小鳥。”
李縹青微微一笑:“殿下心如淵海,自然容得下一隻小小青鳥,卻不知因何對明劍主耿耿於懷。”
“李掌門自然是不必再操心了。”
“我從前也沒操心過。”
“沒來得及麼?”
“不會啊,我們那個時候泛舟逛街,都常聊明劍主的,他也很喜歡和我聊。”
“你自己就是裙下之臣,那也不令人奇怪了。”李西洲道,“他眼睛亮晶晶地在你面前明姑娘來明姑娘去,好像那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一樣,真是難以想象李掌門受得了。”
“是麼。”李縹青睜眸微訝,“我以爲他也會說殿下生得比明劍主好看。”
“……”李西洲緩緩轉過頭來,“什麼?”
……
裴液抱着黑貓和劍,坐在夜湖旁邊的冷石上。風吹着他飄蕩的額發和僵硬的臉,看起來像是一些柔軟的絲織物和毛髮包着一尊木雕。
“我不能再在這兒坐着了。”他第五次重複這句話。
黑貓點點頭:“嗯。”
但誰也沒動彈,夜風縷縷而過。
“你剛纔爲什麼不肯留下來。”
“你剛纔爲什麼不肯留下來?”
裴液沉默一下:“你知道嗎小貓,我剛剛寧可回到同好會中間去。”
“確實更安全一些。”
“我不能再在這兒坐着了。”裴液望着湖面,又道。
“那站起來吧。”
“我得上去看看。縹青初來乍到,不該讓她一個人留在上面的。”
“有理。”
“……”
“動啊。”
“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上去問問結束沒也很合理,剛好把縹青送回別館去。”
黑貓不理他了。
裴液低頭看着這雙青碧的瞳子,一擡頭站了起來,轉身提劍上樓。
走了許多遍的樓梯被他敲出熟悉的聲響,裴液走得很快,彷彿怕被自己的猶豫追上,片時後他便重新回到了頂層上,一眼望去見桌前空留殘羹冷炙不禁心一揪,再一望去才見露臺上一青一黃兩道身影。
女子倚着欄杆,少女立在她身側,各自端着一枚茶盞,轉頭看來時臉上還含着笑,茶話言歡的樣子。
“……”
裴液走到兩人身前,沒離得太近:“聊,聊完了嗎?”
夜風習習,臺上氣氛好像很寧和,李西洲瞧他一眼:“催什麼,你和李掌門有約麼?”
李縹青微笑:“我和殿下聊了聊你在博望和神京的事情,正說到興頭上呢。”
“……聊我什麼?我沒什麼好聊的。”
李縹青道:“殿下談到你送年節時送她的兩隻小豬,做得憨笨可愛……殿下這樣昳麗絕世的人物,你怎麼能送兩隻陶豬呢。”
“……”
李西洲道:“那時已是年節了,時間頗緊,若是尚有餘時,也許會雕些小玉劍之類的吧。”
裴液開始後悔沒被自己的猶豫追上了。
“……也給你雕一個。”他含糊敷衍。
“不必,我又不使劍。”
李縹青椅欄笑:“等殿下麟血測完了,你要好好琢磨個用心的禮物,殿下會很開心的。”
“他很聽李掌門的話麼。”
“哪裡,我很聽他的話的。”
“既然有約,就不多留李掌門了,距五月尚有一月之期,本宮閒時再邀李掌門入宮。”
李縹青行禮:“縹青時時恭候。”
裴液立着,李西洲瞧了他一眼:“你夜裡到哪兒去住?”
裴液下意識本想說“都行”,但忽然又一悚,道:“我回修劍院……送縹青回別館之後。”
李西洲點頭,溫聲:“若太晚了,二位回修文館歇息也行,這小樓上就有住處。”
李縹青再禮:“謝殿下照顧,縹青記下了。殿下真不要一點小葉兒絨嗎?”
“不必了。”
裴液也禮:“謝殿下照顧。”
李西洲懶得理他,道:“轉過身。”
裴液僵硬轉過去,李西洲上前幫他理了理剛剛坐皺的衣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