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尤家小鎮 第八節 集會風波(下)
尤兵敲開書記辦公室的鐵皮門時,李澤陽正在沉思。他瘦小的身體坐在寬大的牛皮沙發裡,小與大的鮮明對比,給人以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李澤陽的身子沒有動,微微仰起頭,仔細打量着眼前這個額頭長有紅色胎記的高一學生。
過了好一陣,李澤陽才幽幽地問道,“你就是去年那個讓我鬧笑話的尤兵?”
“報告李書記,我是尤兵不假,但給您戴綠帽子的那件事是個誤會。對不起李書記,是我錯了。”
綠帽子!
李澤陽沒想到尤兵會直截了當地說出這三個字,神色微微一變。繼而,他呵呵笑了起來,“不知者不怪。不過,從這件事能看出你小子有些小聰明。”
“謝李書記誇獎,您找我有什麼事?”尤兵不願與陳澤陽費唾沫,開門見山地問。
“是個直性的孩子,我喜歡。”
李澤陽略一正身,收起臉上的笑容:“咱們學校來了幾位上級領導和新聞記者,他們想了解實驗班的情況。”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們想聽聽實驗班學生對實驗班的看法。”
李澤陽說話地時候,從煙盒中抽出一支香菸,慢慢點燃,一股煙氣嫋嫋升起。
尤兵向後退了兩步,躲開四散的煙氣,“您的意思是讓我去?”
“對!他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要實話實說。當然,對於影響學校聲譽的事情,你千萬別……”
“明白。”
“對了,這兩天,李威是不是老欺負你?”
“報告李書記,不能說是欺負。確切地說,應該是同學之間對事情的看法有差異,算是一種變相的交流吧。”尤兵回答。
“這種交流也包括兩撥惡勢力打鬥?也包括早晨蠱惑同學孤立你?”
什麼意思?
李書記是怎麼知道今天早晨發生的事情的?
難道他想讓我……
尤兵腦袋靈光一閃,嘿嘿一笑,“李書記,有個問題想向您請教。”
“說。”
“如果學生集會得到了縣教育局的支持和社會的理解,學校將會怎麼樣?”
“可能會解散實驗班吧。”
“還有呢?”
“還有……”李澤陽拿香菸的手顫了一下,“這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情。”
其實,李澤陽不用說,尤兵也略知一二。
作爲學校的“一把手”以及組建實驗班的策劃者,校長鄭九民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事情鬧大了,鄭九民的烏紗帽甚至有被拿下的可能。
尤兵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情。
如果推測的沒錯,集會示威的幕後黑手應該是縣一中書記李澤陽!
一方面,李澤陽指示余天組織學生集會,將學校這潭水攪渾;另一方面,他又維護鄭九民權威,維持學校秩序。這雙管齊下,無論結果怎樣,李澤陽都是絕對的贏家。
尤兵之所以想到這些,是因爲李澤陽在強調李威耍混這件事時忘記了一點,他是怎麼知道今天早晨的事情的?
今天上午,李澤陽與李威沒有交集,不可能告訴;陳舒年已經半百,不是那種打小報告的人;而其他同學更沒有告發李威的理由。
那麼,今天的事情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李澤陽父子將自已也當作一枚棋子,目的是想把事情搞大、搞亂。這樣,李澤陽可以渾水摸魚、亂中取勝。
書記辦公室忽然沉靜下來。
李澤陽直視着尤兵,尤兵同樣也看着李澤陽。
良久,尤兵才淡淡地說:“我很好奇余天此時的感受。”
李澤陽的手又哆嗦了一下,隨即將菸頭狠狠地按在菸灰缸裡。
“你很聰明。我相信,聰明人是不會辦糊塗事的。去吧,會議室的人在等着你。”
“我想用自己的方法解決。”尤兵說着,大步走出書記辦公室。
什麼意思?尤兵你別亂來!
李澤陽瘦小的身體從沙發裡彈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門口。可尤兵已經消失在了樓道的盡頭。
這小兔崽子!李澤陽狠狠地罵了一句。
他突然發現,自己多年養成的處亂不驚的心態,居然被這個毛頭小子打亂了。
尤兵沒有去會議室,而是回到實驗班。
“陳老師,士主任讓李威也過去一趟。”
尤兵站着教室門口,說話時瞟了一眼李威,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李威擡起頭,目光正好對上尤兵的視線。
他忽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陳老師,我肚子疼,您替我向士主任請個假吧。”李威說着就趴在桌子上,口中發出一連串的**聲。
靠,學乖了!
看着李威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尤兵隨即將頭轉向陳舒年,“士主任還說,這事關係到集會學生,請您務必放行。”
陳舒年本打算讓李威休息,聽完尤兵的話,將手中的粉筆重重扔在講臺上,“告訴士鳳,在大事大非面前,我還是有素質的!”
“那李威……”
“去,馬上就去!”
不用尤兵廢話,李威被陳舒年連嚇帶拽地推出了教室。
隨着“啪”地一聲,教室門被陳舒年重重關死了。空蕩蕩的樓道里,只剩下尤兵和李威兩個人。
“尤兵,你到底想幹什麼?”
“去廁所,咱倆再較量較量。”
“你……”
這裡是教學樓,即使李威有後臺,有他老爸支着,但也不敢輕易放縱自己,在這裡打架鬥毆。
“慫了?”
尤兵雙手向後一背,僅僅瞟了李威一眼,然後緩步向男廁所走去。
“尤兵你別狂,我李威也不是吃素的!”
那個男廁所恰恰是上節課尤兵暴打李威的地方。李威不由怒從心起,暗暗攥了攥袖中的裁紙刀,心一橫,大步朝廁所走去。
尤兵瘋了!
就在李威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時候,廁所門猛地被尤兵撞了過去。
哎呦!
門把手重重地撞在李威肚子上。李威一個踉蹌,直挺挺地仰面摔倒。
沒等李威有所反應,尤兵拽着他的雙腳,將他硬生生拖進廁所,然後插死了廁所大門。
一分鐘後,李威依然躺在地上,雙手緊緊護住腫脹不堪的臀部。而尤兵,則站在李威身旁,手中拿着一根嬰兒臂粗的木棒。
“別打了,別打了!”李威簡直要哭了。
尤兵蹲下身,拿起掉落地上的裁紙刀,問李威:“你是不是想用它對付我?”裁紙刀的刀身慢慢掠過李威的脖子,一絲冰寒之氣讓李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見李威沉默不語,尤兵又說,“今天,我就隨了你的心意!”
說着,尤兵將裁紙刀的刀尖指向自己的額頭,在紅色胎記上用力劃過。
血順着裁紙刀流了下來,滴在地上殷紅一片。
尤兵真的瘋了!
此時,李威已經忘記屁股上的疼痛,大張着嘴看着尤兵。
“你記住,我能對自己這麼狠,同樣也可以對你這麼狠。”
尤兵說話時,他的臉距離李威不足半尺。血腥的氣味、恐怖的刀痕讓李威窒息,喉嚨中發出咯咯的響聲。
“去,現在就去告訴你老爸,你不想在實驗班學習了,因爲實驗班裡有個瘋子!”
“我——去!”李威向後挪動了半米,爬起身來,朝門外跑去。
“你老爸在會議室。記住,他在會議室。”
李威身後,尤兵的聲音如影隨形……
…………
夕陽下,教學樓樓頂。尤兵和余天迎風而立。
“李威去會議室,說你用刀子自殘。”余天說。
“你信嗎?”
余天看了看尤兵光潔的額頭,說:“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不過,李威這一鬧,對實驗班的影響很是不好。”
余天說得沒錯。
會議室裡除了教育局領導就是媒體記者,李威造成的惡劣影響很快就會傳播出去。其結果只有一個——實驗班無疾而終。想一想,誰會將自家的兒子閨女往火坑裡送呢?
“你爲什麼沒有參加集會?”余天見尤兵不語,問道。
“道不同不相爲謀。我有我的做事原則,不想成爲傀儡。”
“傀儡?”
也許是這兩個字觸動了余天。他深深地看了尤兵一眼,“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不是以自己的意志爲轉移的。不想做傀儡,就必須強大自己,要比對手強大。”
“我會的。”
“你這麼有決心?”
“不是決心,是信心!”
夕陽下,余天和尤兵忽然仰天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