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他們要得,你自也要得!

完了,全完了……

那大纛依舊高聳,甚至迎風招展。

方貌環看左右,左右,竟是沒有一人在看他。

一隊重騎奔來,幾百精銳親兵,竟也多是在逃,有少數人上前去迎,迎著迎著,也在逃散……

不論方貌如何呼喊下令,再也沒人聽他號令了,也多是聽不見他的號令了。

方貌下意識想從土丘上下來,想打馬就走……

卻是再左右看去,他又沒了動作,晚了,一切都晚了……

有那碩大的漢子,走到身邊來,方貌擡頭去看他,那漢子把鐵兜鍪一掀,嘿嘿一笑:“灑家可逮著你了!”

倒也不打不罵,就是笑著,巨大的朴刀往另外一個方向揮去,手臂粗的大纛旗杆應聲而倒。

方貌就看著這巨漢,興許也想,人怎的能長得這麼粗壯高大?

巨漢並不看方貌,而是去看前方戰場,等的是這大纛倒落之後,戰場的局勢變化。

其實陷陣已然也就要突入到方貌面前了,兩側還有那些精銳鐵甲,還有一些反抗之力,卻是在大纛倒塌的那一刻,不知多少人在驚呼,也不知多少人在驚呼聲中回頭來看。

崩潰崩塌,就在瞬間……

重騎之威,在這野戰對壘的戰場之中,再一次顯露其威力。

此時,那巨漢魯達,才把蒲扇一樣大的手往那方貌後勃頸一放,那方貌立馬脖子一縮,便如小雞仔一樣被控制在當場。

魯達來問:“你就是賊王方貌?”

方貌無力之間,點了點頭:“是我……”

魯達還來問:“你怎麼不跑呢?”

方貌又去環看,這話如何來答?是反應慢了?還是悍不畏死?還是腦袋空白髮愣?亦或者是其他什麼原因呢?

答不來!

魯達又笑:“算你給了一樁前程,灑家當也有個將軍之名!”

將軍自是不難了,就看是什麼將軍了。

從一個小小的軍漢,以功勳升遷到了一個小小的提轄官,再到指揮使,再得將軍……

這一路來,也是不易。

魯達並不是那般激動的喜悅,反而有幾分唏噓,唏噓之間,擡頭去看那四五百步之外的自家大纛所在。

那裡有一位將軍,正也在打馬往前,大纛也在動。

魯達把大朴刀插進江南的泥土裡,這裡土丘略高,雖然有雪,卻還較爲乾燥,便是一屁股往地上坐去,也把方貌摁在身邊坐下。

幾百騎也在周邊環繞,並不再打馬去衝。

魯達有話語來說:“灑家知道你們幹這事,多少有些迫於無奈,但是,你們這麼幹下去,這世道不會變好,只會變得更差!”

那方貌聽到這番話語,那本已無神的目光陡然有了神采,立馬就答:“朝廷昏庸無道,奸佞盤剝無情,百姓任人宰割,怎麼都是活不得,揭竿而起,有何不可?”

魯達點著頭說:“倒也無甚不可,灑家以往也不懂得這些,灑家的心思以往也鮮少多想什麼事情,只是而今裡,多想了一些,你不想任人魚肉,卻又魚肉起了他人。”

“我魚肉了何人?”方貌鏗鏘來問,便是問心無愧。

魯達其實在喘粗氣,他著實也累,身軀過於龐大,力氣過於龐大,從來不善久戰,只待稍稍平復了一下氣息,便是再來說:“你要殺貪官污吏,許也說不得對錯,但你這麾下十萬之人,皆殺的是貪官污吏,皆搶的是貪官污吏,那杭州城裡的百姓,江南幾十州縣的百姓,都是貪官污吏?”

方貌答得一語來:“本王自是嚴加管束了麾下!”

“但你,管束不住……”魯達是一個不想事的人,但他卻從來又是一個極其通透的人,他不想事,不代表他想不明白事。

魯達一語,方貌凝噎。

卻是方貌噎得片刻,也有話說:“做這般改天換地的大事,豈能沒有犧牲?”

“做大事……”魯達唏噓一語來,擡頭又看了看,擡手一指遠處在移動的大纛,說道:“你看,那位貴人,他也在做大事,他也帶來許多犧牲,興許也有無辜,但他不肆意,他麾下的軍漢更不敢亂來,也不會亂來……”

“自是成王敗寇,本王在此一敗,你自怎麼說都有理,本王若在此勝了呢?道理自也在本王!”

方貌別過頭去,剛纔的情緒盡掃,這一刻,便真是視死如歸的模樣了。

“你們啊,不該如此,興許是不該如此裹挾,想來起事之初,你們興許佔得幾分大義,從你們而行之人,多是心懷激憤之輩,所以,許多人隨你們上陣,便是真能效死,你們也能攏得不少精銳,何以如今是這般局面?”

魯達,一語中的。

方臘麾下,爲何會有那前赴後繼的精銳?

只當都是教派洗腦?顯然不全是,是這江南,真有許多人在無比憤怒與仇恨之中揭竿而起,這纔是民心,也是奮勇敢死的力量源泉之一。

何以現在局面至此了?

是那百萬賊,來得太快,過於良莠不齊,牛鬼蛇神盡收在手,卻又管束不住,那些沒有真正念想的人,一旦掌握了絕對的武力,他們的武力,便會肆無忌憚,任意施爲……

那本有的一點大義名分,很快就會被消耗殆盡。

那太湖四賊,或說太湖四傑,本也不喜朝廷,爲何又不願從方臘?

也如那湖州城中,達官顯貴只是少數,但那些百姓竟也願意幫著抵抗賊寇,這就是問題所在。

魯達還有一語:“你們今日之敗,許是戰之罪也,更多卻不是戰之罪,是你們自己走向了敗亡之路!”

方貌似也在想,便是這道理完全反轉了過來,頭幾日還在爲百萬之衆而高興,怎的忽然就變了?

只回頭去看,看那十萬人撒滿天地去逃……

方貌知道,興許眼前這個巨漢說對了什麼,至少說對了一點點……

按理說,江南之地的百姓,應該是簞食壺漿來迎聖公之軍,那蘇湖之地,更是朱勔苛政的重災區,更該如此!

那太湖之賊,還把朱勔刺殺當場,更應該出兵來援來迎……

怎麼都沒有發生呢?

方貌還是回頭去看,一百多裡之外,就是杭州,杭州城內,此時此刻,在發生什麼?

那大纛來得極快,四五百步的距離,健馬片刻就到,那位朝廷先鋒大將,已然就在近前。

巨漢起身去迎,那位大將翻身下馬。

方貌也去打量,一個年紀輕輕的漢子,模樣硬朗周正,不比剛纔那巨漢高大體寬,卻是邁步走來,龍行虎步。

那大將上前來,低頭看了看方貌,又去遠眺戰場,看得好幾番,纔回頭來說:“倒是意外之喜……”

魯達嘿嘿笑著:“哥哥,灑家也是意外,只道這廝是不會逃……”

這意外之喜怎麼辦?

倒也簡單,蘇武明白一個很重要的道理,當今天子,其實有一個很重要的特質,那就是很喜歡很需要情緒價值。

這般的賊王,那就是最好的情緒價值,讓這賊王趴在天子面前不斷請罪,天子的情緒價值就拉滿了。

只要你能給天子提供無與倫比的情緒價值,那天子就會加倍奉還,對你好得如同至親。

“哥哥,接下來怎麼辦?”魯達來問。

“回湖州再駐紮,往後攻堅之戰,當與友軍同袍共同奮戰!”蘇武答著。

野戰,差不多打完了,興許還有一兩回,但再也不會有這般的場面了,方臘之軍,往後定是據州縣城池而守,只求退敵,不會再隨意出擊了。

抓到了一個反王,這份功勞,也算足夠足夠大,到時候再想辦法把方臘擒拿在手,這場戰爭的主要功勳,皆在蘇武。

是蘇武一己之力擋住了百萬賊軍擴張的步伐,是蘇武兩番與十萬、二十萬賊軍死戰,定住了局勢,還擒拿了反王。

再是蘇武擒拿了方臘,這一切也就完美了……

至於友軍,自也有肉吃有湯喝,攻城拔寨,六十幾個,每人每部,各有功勞。

如此,皆大歡喜。

只看大軍依舊在追賊寇,這種追擊掩殺的場景,實在看得太多次,大同小異。

蘇武倒也不以殺傷賊寇爲目的,沒有意義,也沒有必要,還費錢。

只待差不多了,就會鳴金。

蘇武忽然又看了看方貌,問魯達:“這廝怎麼如此垂頭喪氣失魂落魄?”

魯達笑著來說:“灑家與他說了一番話語,便是告訴他,他們此番,必然事敗,他便如此了……”

“他信你的話?”蘇武又問。

“他怎能不信?灑家就告訴他,敗就敗在兩三月裡的百萬之衆。”魯達言簡意賅。

蘇武自是聽得明白,便是來誇:“你竟也如此通透!”

魯達嘿嘿笑著點頭:“簡單之理也……”

蘇武當真點頭:“若是五萬賊,興許還真麻煩了,遠比那梁山麻煩得多!”

那方貌轉頭來看,這道理著實簡單,乃至此時此刻,杭州城內的方臘興許也想得明白,只可惜,想明白得太晚了,但凡早明白一個多月,一切可能真不一樣。

百萬之賊,真正碰上精銳之軍,戰力加不得多少,反而多是糧草是累贅,還要肆虐州府管束不住……

要這百萬賊有何用?

“把這廝綁縛起來,到時候制個囚籠養著……”蘇武說著。

“他許會尋死……”魯達擔憂。

“那就讓他尋吧……”蘇武故意如此來說,還真別說,若是沒有什麼利刃,或者高處可跳,人尋死還真挺難的……

咬舌並不能自盡,絕大多數人也咬不斷自己的舌頭,撞囚籠,最多給自己撞暈過去,其實就一個辦法,餓死自己。

在食物面前能餓死自己,那真是值得敬佩。

蘇武卻還有失望,低頭一語:“怎的搶了那麼多錢財也不帶在身上……”

湖州一戰,此處一戰,蘇武在戰場上都收穫甚微,錢財倒是有,得一個一個的屍首裡去掏,其實掏不得多少。

糧草是真不多,這些人百戰百勝慣了,也沒有極爲嚴密的後勤組織,真是沒有什麼糧草存貨。

野戰,不好,除了一些甲冑兵刃,戰利品太少。

那杭州城內,只怕是錢財之物堆積如山,那方臘之賊衆,大概已然把整個杭州城的所有官私財貨都聚在了一起。

只要衝進杭州城裡,第一個控制住要地,蘇武甚至都不敢想象那是一筆多大的鉅款。

那些泥腿子,見到了那般的鉅款,還能不想著分贓?還能想著要趕緊出城去繼續奮鬥?

許還有六十幾個州縣都在攏,這般殺雞取卵的發財方式倒是快……

鳴金……

軍漢們在回,所有人回頭的那一刻,都會不由自主地去看一眼自家將軍那高聳的大纛。

那“蘇”字大旗,是真的好看,哪怕一天書都沒讀過的人,都認識那是個“蘇”字。

“蘇”字左右,豎著兩隻猛虎,軀體矯健非常。

只要看到大纛,衆人就會莫名會心一笑,又贏了,又勝了!

疲憊不堪之時,腳步依舊矯健,渾身依舊有力。

那滿頭滿臉是血的大隊頭範雲,此時已然也聚到了魯達身邊,也就在大纛不遠,再一次看到蘇將軍,他也咧嘴在笑。

那慢慢回來的步卒軍陣,與大纛還遠,卻依然在山呼海嘯:“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

聲音一路而來,一直走到大纛之下,不絕於耳。

蘇武在高處,擡手稍稍壓了壓,聲音依舊不停。

其實,真以戰爭而言,蘇武這支軍隊,甚至算得上是第一次真正如此野外對壘而戰,也是第一次面對真正敢於前赴後繼的精銳之敵。

江南之行,是一場蛻變之戰,蘇武心知肚明。

在軍漢視角里,又不一樣,他們看到的,感受到的,那就是湖州十萬敵人,被自己一萬人打得抱頭鼠竄。

此處,二十萬敵人,被自己一萬人打得落花流水。

這種巨大的信心與榮耀,當真無與倫比。

麾下這種經歷與心境,正是此時蘇武需要的,哪怕其中帶有某種自我認知上的錯覺,蘇武也樂見其成。

接下來的工作,自又是打掃戰場,準備班師。

但,先發錢!

不論怎麼樣,不論這些錢有多重,但一定要先把錢發到軍漢手裡過一遍,他是自己帶著也好,交給上官或者後勤杜興那邊再去保存也罷,或者就是去花掉,都無妨。

但一定要先把錢讓軍漢們過個手,然後再看他自己怎麼處理,只要不是作戰的時候背著上戰場,蘇武是一概不管。

當然,先保存在後勤之處,這也是個極好的選擇,蘇武親自做過保證,哪怕人死了,錢也一分不少教到家眷手中。

這一點,軍漢們自是早已信任,便是多數人也都往杜興那裡去存錢,還爲此專門新開了一個小部門,聞煥章就兼職了此事的主管,聞煥章也有了一個正經的官職,錄事參軍。

這些事,也是在頭前駐紮湖州城外之時操辦的事,便是以往都在東平府附近轉悠,這件事也就不太重要,而今幾千裡之外,這件事就顯得格外重要。

往後,便也該是常態。

只待大軍再宿一夜,第二天開拔回湖州大營裡去,也還有走兩天。

湖州城內,早早就得到了消息,四城之門再也不閉,城池之內,瀰漫著一種喜悅與放鬆,百姓們無事就往城外去……

便是這個在說今日要到,那個在說當是明日。

只待,當真在視線遠方看到了那旌旗大纛,便是滿城之中,皆是奔走相告。

無數人涌出城池來迎,府衙裡更是派出差吏軍漢來維持秩序。

知府邢嶽,也出城來迎,也派那錢世疆遠遠打馬就去,便是還有事情商議。

商議何事?

問問蘇將軍,能不能讓大軍以威武雄壯之姿,從南城進,從北城出,走這麼一趟。

這般儀式,對於邢嶽與湖州城內的百姓而言,顯然很有意義。

蘇武也就答應了下里,這不是什麼難事,軍中馬匹有多,只管去走一趟,便是士卒也當享受一份千呼萬喚的榮譽,也是好事,有助於軍中政治思想工作的建設。

入城之前,自要聽下腳步,整理一下儀容儀表,也把甲冑清理乾淨,再穿在身上,重騎馬匹自也要披甲冑,只管讓百姓們也看看這般怪物長什麼樣子。

倒是蘇武自己卻不去遊這一趟街市,只看著軍漢喜氣洋洋打馬列隊往那城池裡去,那百姓之歡呼雀躍,簞食壺漿在塞在給……

軍中嚴令,不得收百姓任何東西!

軍漢們自也不覺得有什麼苛刻,只管照做,不論是雞蛋塞來,還是什麼其他東西,只管堅持不受。

自也能博得美名,有一個詞,秋毫無犯,這個詞聽起來好像沒什麼,但上下幾千年裡,真做得到百姓秋毫無犯的軍隊,那真是鳳毛麟角。

蘇武麾下,卻是輕鬆就能做到,這倒也不僅僅是榮譽感與思想覺悟,在這個時代,更多還是蘇武麾下的軍漢,大多不算窮。

蘇武帶著傷員與烈士遺體,先回大營,積雪在融,大帳裡燃起了炭火,蘇武在烤火。

更在工作,戰事情況,方臘之賊各般情況,江南各地之情形,都要整理成書面報告,以最快的速度往北送去。

倒是邢嶽跟著蘇武來了,也坐在大帳裡,竟是接著軍中的筆墨紙硯也在寫,寫得激動不已,甚至時不時還要問蘇武幾句:“蘇將軍,你看這一句的措辭如何?”

蘇武苦笑著來答:“邢相公自是哪般措辭都對。”

其實蘇武也明白,邢嶽這是善意,就是要讓蘇武知道他是如何來寫這些奏疏的。

卻是邢嶽來說:“誒,自是你我商量著來,這奏疏要去中書門下,說不得還要讓天子過目,豈能不謹慎措辭?”

“相公文筆之道,自遠勝過我……”蘇武笑著,其實是覺得麻煩,他自己一大堆寫不過來,還得給邢嶽去看……“將軍何必如此謙虛,將軍之文才,我也多少有些耳聞……”邢嶽捋著鬍鬚來說,此番太過驚喜,頭前還想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沒想到,勝得如此乾淨利落,在去打聽,竟還有那鬥將之事一場不敗,當真傳奇非常……

邢嶽更知,經此一戰,這湖州徹底無憂了,賊勢已然止住,只去比較,江南東西兩路,六十多個州縣城池皆不能倖免,唯獨湖州,已然在百萬之賊兵鋒之下,竟真就這麼倖免了!

蘇武不僅僅是救了多少人命,更也是給邢嶽個人的前程助了一把大力。

邢嶽說到文才,蘇武以往聽別人說這話,總會有一種不習慣,覺得哪裡怪怪的,也知道自己是附庸風雅而已。

但聽多了之後,邢嶽再說,蘇武慢慢也習慣了一些,以往蘇武必是謙虛之語,今日,蘇武脫口而出,只道:“我非東華門外唱名者!”

邢嶽更是來笑:“而今不比以往了,當今天子擢拔人才,也不全看那東華門唱不唱名……”

邢嶽就事論事,如此說來,對於蘇武而言,自然是好事。

蘇武也知道,興許真是好事。

對個人是好事,對於一個政治生態較爲穩定的國家而言,那是亂得不能再亂了。

就看著朱勔在江南……也看那太監樑師成入進士甲等,也在東華門外唱名……

規則一破,當真就是天下大亂,趙佶是要爲自己這些任性付出代價的……

蘇武嘆了口氣,繼續去寫。

邢嶽似也感受到了蘇武的情緒,也是嘆息一語:“再說,而今那東華門,也不是昔日的東華門了,將軍啊,他們要得,你自也要得!”

這般話語,已然就是交心之語,蘇武擡頭看了看邢嶽,這邢嶽,值得交。

蘇武微微一笑:“再說再說……往後再說……”

算是把話題暫時說過去了。

邢嶽點著頭,紙筆再寫,又加幾句誇讚蘇武的話語:文采斐然,詩書滿腹,經天緯地,胸有溝壑,縱觀古今……

夸人的話語反正不要錢,有沒有用也多寫幾句,萬一有用呢?

自是這些話,便不給蘇武看了。

兩人的公文,都往北發去,一個發到樞密院童貫,一個發到中書門下。

那方貌在一個平板車架的囚籠之中,正在湖州城內遊街示衆,陪著他的還有幾顆大賊頭顱掛在左右,什麼賊人飛龍大將軍,飛豹大將軍……

若是旁處看得這般恐怖的人頭,那自是要嚇得人遠遠去逃。

今日,卻是百姓爭相來看,若不是差役軍漢管制,只怕諸般石頭瓦片早已打砸而來。

雖然打砸不得,但百姓激憤謾罵之語,那是響徹城池。

隨後對軍漢們的誇讚表揚,那更是山呼海嘯。

方貌在看,失魂落魄在看……自也不知他心中會想些什麼……

那重甲騎軍,人馬俱甲,列隊慢慢走來,便是百姓們眼睛都看直了,個個擡頭,當真是大開眼界,竟是還有這般的軍伍。

甚至也有人說:“我的天爺,這般怪物,若是來打殺我,不用他動手,我便是嚇都嚇死了!”

“有這般強軍,這天下哪裡還有敵手?”

“是啊是啊,好生駭人!”

便是話語此起彼伏,當真也是湖州百姓,從未見過這東西。

有一甲騎,走著走著,忽然激動起來,便是左右轉頭去看,像是在尋什麼人。

左右沒有尋到,又往高處二樓去看。

忽然就聽得一聲呼喊:“郎君!範郎!”

這甲騎聽得是身形一震,連忙循聲望去,真是她,這甲騎下意識要開口去答,卻又忍住了。

卻是頭前都頭轉頭來問:“那位就是你那小枝娘?”

甲騎範雲點點頭:“是她!”

都頭陳達也擡頭去看:“就是爲她不要了命?”

範雲陡然又羞澀起來:“嗯……”

“哈哈……倒也……值當了,不錯不錯。她喊你,你便答她話語吧,此時不是行軍,容你一回。”

陳達說著,便也左右去捅身邊同袍,皆往那二樓去指,衆人都去看小枝娘。

姑娘十五六歲年紀,髮髻盤成了婦人模樣,一身青靛衣裝,臉上妝容精緻,額頭點著紅花瓣,當真是個美人。

卻看範雲越發羞澀,左右同袍皆是在笑,笑出了一種奇怪……

還有話語,這個來說:“值當值當,死也值當!”

那個也說:“哎呦,這是什麼命!”

“只是這小枝娘,怕是不好養活啊,範隊頭可得使勁掙錢纔是……”

範雲滿臉更紅,卻也答了一語:“她賢良得緊,莫要胡言。”

“哦……”便聽起鬨,那怪怪的笑容又道:“賢良啊?有多賢良啊?”

便是男人,從來幼稚。

卻是陳達一語:“你答話啊!再不答話,隊列可就走過去了!”

範雲連忙再擡頭去看一眼,隊列當真就要錯過去了,那小枝娘所在的二樓,已然就在身後,他連忙喊得一語:“我錢夠了!”

“啊?”小枝娘滿臉激動,卻是街面太過吵雜,實在聽不清楚。

“我錢夠了!”範雲再喊。

“啊?你說什麼?”

“我的錢,夠給你贖身了!”

“啊?奴家聽不清,你什麼時候來尋奴家?”

隊列越走越遠,就看那陳達左右示意一番,便說:“一二三!”

三喊完後,左右二三十騎,忽然回頭同聲大呼一語:“我錢夠了!”

那小枝娘聽得一愣,連忙羞紅了臉去,低頭把那大袖擡起來遮住臉面。

左右也還有她的小姐妹,連忙來說:“聽清楚了聽清楚了,他說,錢夠了,錢夠了!”

“嗯……”小枝娘臉在大袖裡,燙得通紅,輕聲一語,又把那大袖稍稍放了一點,放出一點視線來,再去看,只看得那一夥鐵甲軍漢,在馬上笑得前仰後合。

姑娘激動不已,返身入屋,奔得飛快,直回自己房間之中,臺子上的首飾盒,櫃子裡的衣物,幾把團扇,一些細軟……

一時之間,竟是不知先收拾哪個,好似要走,飛著要走,飛去郎君身邊。

便也是小姐妹都跟了進來,笑笑鬧鬧,也是在打趣。

“可教人羨慕呢,怎的媽媽讓你伺候他,不選我去伺候他……”

“是呢,若是我去伺候他,豈不……咯咯……”

“苦命人吶,卻也有好命來,好呀好呀……”

“羨慕……”

卻看一個半老徐娘此時也一臉是笑進來了,尖銳的嗓音來說:“哎呦,可急壞了,那郎君可是實誠人,當是不會騙你的,這麼急作甚,還早著呢,他一時半刻也走不了,不急不急……”

“媽媽……”小枝娘只管是嬌嗔。

“嗨……好事,真是好事……我在這樓裡盼了一輩子,盼個良人,沒有盼到,你好命啊!”這半老徐娘,忽然也是眼眶有溼。

身旁衆人,哪個不是羨慕呢?

“良人吶,拿命來換你,這般的良人,何處還有……”半老徐娘是老鴇,說來是高興,也是半輩子的哀愁與唏噓。

就看那小枝娘忽然往地上跪去:“拜謝媽媽成全!”

“唉……我沒成全你什麼,就是與東家多說了幾句,多減了一些價錢罷了。”老鴇扭著腰肢答著,平常裡,她也定是個狠厲人,偶爾間,卻也有這一分的柔軟。

小枝娘只管磕頭去,那老鴇又說:“哪天啊,我若是活不下去了,去尋你,你可也當給我安身之處纔是呢……”

“一定一定,如何也報答不了媽媽此番恩情。”小枝娘只管來答。

那老鴇忽然團扇一搖,腰肢一扭,身形一轉,回頭要出去,也有話語:“說笑罷了,不會去尋你的……你啊,既然離了這裡,就把日子過好,莫要再回來了。”

說著,老鴇背影已然出了屋,那小枝娘也就在落淚,莫名之間,左右姐妹,竟也是抱在一起,抱頭來哭。

那隊列之中,都頭陳達也在皺眉,事情自是極好,沒什麼不好,只是這事可還麻煩,這人可怎麼帶回去。

帶個女子入軍中,那可是大罪,脊仗五十,可不是玩笑,打死打殘了去……

這般事情,萬萬不敢做。

但來日班師,上船就走了,範雲也萬萬不可能脫隊去,私自脫隊,那是逃兵,便是綁了一摁,一刀就斬!

這江南去京東,兩千多裡,一個女子,如何安然到得了?

麻煩……

想一想,將軍向來重情義,當面去稟奏,且看將軍如何開恩?說不定將軍會有妥善之法,總不能真讓一個女子孤身走去兩千裡……

這興許是個好辦法!

想到了辦法,陳達眉頭就展,再去看範雲,範雲正在與衆多同袍說話:“嘿嘿……倒也不知什麼時候可允了休沐,我立馬就入城來。”

“範隊頭,此番大功,怕是不止都頭了吧?”

“倒也不知,我不多想……”範雲如此答著,便是功勳升遷還沒下來,只是賞錢先給了。

還是陳達來說:“至少啊,營副指揮使,將軍何曾虧待過人,只待將軍再擴員額,一差調,便是營指揮使,到時候,定也還有校尉之品級,那就是真當官了。”

“都頭如此說,那定是差不了,咱將軍啊,就是好!”

“那是那是,便是這般打仗,打一輩子我都樂意!”

“待你老了,你也打不動了。”

“我打不動,我兒子接著爲將軍去打!”

“哈哈……你可沒有小枝娘,哪裡來的兒子!”

“回去就娶,回去就說親去娶,趕緊多生幾個兒子,將軍招兵不易,多生幾個讓將軍來招!”

衆人皆是大笑,範雲忽然也說一語:“那我也這般,我就生八個兒子!個個養得如狼似虎!”

不知誰來一語調笑:“小枝娘跟了你,這回可苦得緊呢!”

衆人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範雲這回不臉紅了,只去爭辯:“她定是願的!”

湖州城裡一片喜氣洋洋。

杭州城內,卻是文武百官在大殿,一片沉默不語。

唯有呂師囊在開口:“誰還說我頭前胡言亂語,只爲脫罪?還說我爲那兵敗之事找藉口?此番官軍,著實大大不同,悍勇無當,一萬之衆,可當十萬二十萬軍,乃至三十萬五十萬軍,假是不假?”

呂師囊終於也算是揚眉吐氣了,頭前個個都說他無能,還要治罪於他,此時,都不說話了?

自是不假了,那聖公親兄弟三王方貌,就此落入官軍之手,那八飛將,身死六個,只回來了側陣兩個。

那戰場之局勢,說得是詳細清楚。

宋廷前鋒大將蘇武之軍,當真強得不可想象。

還有朝廷大軍十五萬,已然就在來的路上,怕是十幾二十日就要到,其中更還不知有幾支這般強橫之軍。

此時此刻,這大殿之內,豈能不是人心惶惶?

只看呂師囊揚眉吐氣質問,在場之人,個個蹙眉不展,不知如何來答。

那聖公侄子方傑來言:“聖公,諸位,便讓我再去打一番,我就不信了,那蘇武當真就這般無敵不成?”

方傑是有資本說這話的,故事裡,秦明就死在他手,他一身武藝,萬夫莫當之勇也不是亂說。

卻是方臘聞言,立馬擡手:“稍安勿躁。”

方臘所想,其實簡單,他方家最能打的就是方傑,已然損失了方貌,此時此刻,就更要穩住陣腳,萬萬不能讓方傑再去犯險,此番大將蘇武,著實不可以常理度之,若是方傑再失,這方家可就難了。

只在在座之人無數,那個個都是自誇驍勇,個個戰績彪炳,百戰不殆。

就看方臘來問:“諸位愛卿,如今大敵當前,方傑年少,實在難去委以重任,唯有仰賴諸位愛卿,不知何人願意再戰那宋軍蘇武?”

何人?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言,許多人倒也不是怕,在場強橫之輩有的是,方臘幾乎把江南周遭,最有膽氣最有勇武的人都招致麾下了,在座豈能沒有悍勇?

衆人不言,原因很多,主要是衆人自打進了杭州,慢慢都開始發現,聖公似乎並不是一個十分心胸寬廣之人……或者換個詞,聖公其實缺了那幾分雄主之姿。

自也是各人角度不同,都是豪傑人物,聖公一點小心思但凡露出來了,著實讓許多豪傑之輩不太喜。

請戰之事,不急不急,先等一等再說,先看旁人怎麼說。

終究是沒人說,宰相婁敏中來說:“聖公,宋廷大軍十五萬,不久就到,此番,我軍爲主場,當仰仗天時地利人和,與宋軍作戰,如此纔是良策,只要能退敵,便是大勝,只要退敵,便是再下州府,必是亦如以往。”

立馬有人附和:“此言大善!”

“好計謀!”

方臘聞言,左右去看,在座之人,竟是都在點頭,便是心中只問,怎麼都不願接著幹了?

這是都要保全自己,保全實力?

這百萬之衆,悍勇無數……

又聽婁敏中來說:“只待趁此時機,稍稍停歇,用以整編精銳,再多操訓,補充甲冑兵器,如此戰力必是大漲,宋廷大軍勞師遠征,咱們以逸待勞,以天時地利人和以對,便是勝算最大!”

方臘聽得也點了點頭,這話,其實有道理,這兩三個月來,雖聚百萬之衆,但也從來沒有過整編操訓之事,如今與強軍對戰,自不穩妥。

也罷,方臘便是一語:“那就各部各自整訓,各守城池關隘,只待宋軍再來,諸位皆聽調令!”

滿場衆人,只管起身:“得令!”

“散去吧……”方臘擺著手,衆人慢慢在散。

只待衆人散去,方傑立馬忍不住了:“聖公,何以信不過我啊?我自不怕死,去給三叔報仇就是!”

方臘搖搖頭:“傑兒,咱們是一家人,還不到那個時候,怎能先把自家人都拚了去?如此,大業即便成了,又豈不是爲他人做嫁衣?人心難測,你當知曉其中……”

方傑聞言,正是去想。

方臘來說:“此番宋廷十五萬大軍,來得也好,只管讓他們各自去守,他們個個悍勇,只讓他們各自去打各自去拚,到時候退了敵,局勢便就不同了!”

方傑恍然大悟:“原道是這般念想,侄兒我明白了,聖公高明!”

方臘又去看看自己的叔叔方垕,再看自己的兒子方天定……

也是壓力山大,這局勢,真難!

第271章 你當真謀逆不成?第99章 好軍將啊!第281章 陛下放心,我還能勝第26章 精彩精彩!第342章 宋軍逃了,宋軍逃了!第330章 蘇卿之忠義,天下皆知,朕又豈能不第220章 我兒,當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第88章 此去,百死無悔!112.第112章 他蘇武是哪個鳥廝?第261章 你真是個好漢!第257章 報了此仇,便是喜!第218章 相公待我好第239章 大事不好,餘睹叛國去也!第33章 林寨主,幸會幸會!第34章 不好不好第212章 蘇卿以爲如何?第272章 我去殺人!第328章 這蘇武,好似真有請罪之意啊?第261章 你真是個好漢!第79章 小乙哥來了!第220章 我兒,當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第158章 命懸一線,且看你如何求生?第120章 先見童樞密!第264章 可是那般的好漢大丈夫?第271章 你當真謀逆不成?第293章 怎麼回事?第42章 敵襲,敵襲!第309章 末將知罪,末將知罪啊!末將來日,第285章 你當應之,責無旁貸第17章 他蘇武算個甚麼物什?119.第119章 天子左右,能有幾人第31章 賊人休走!第9章 來人吶,拿下大獄!第218章 相公待我好第2章 都頭,你再好生考慮一二第143章 末將為先鋒!(感謝盟主【暮流清溪一葉舟】兄弟再次十萬賞。)第335章 怕一事啊第239章 大事不好,餘睹叛國去也!第90章 都監,追是不追?第80章 主人饒命第329章 來都來了,哥哥帶你搏富貴!第288章 河西,大同第269章 真有此事,竟是真有此事?第134章 他一個武夫,何以有資格代朝廷招安與我?第28章 爽快!第202章 不是!不是我家聖公!第10章 哥哥也是好武藝第279章 不好不好,這不是米擒!第240章 隨陛下遷西京第331章 朕要下詔,廢天子再選儲君!第243章 莫不當真是天要亡我大遼?第304章 皇太子可即皇帝位!第41章 兄弟,料事如神吶第206章 一場亂事,功過是非,對對錯錯第147章 尿了第183章 驚煞我也!第278章 生死一處,勠力同心!第38章 投石問路第216章 復漢唐之土,尊天可汗之名!第313章 朕何罪之有?第91章 你你你不是好漢!第234章 哥哥壓我!第262章 蘇李兩門,不分你我,一榮俱榮,一119.第119章 天子左右,能有幾人第8章 二郎啊,你當聽都頭的話語纔是第294章 管他媽什麼罪責不罪責!第311章 蘇卿何在?蘇卿何在?第226章 這蘇武是怎麼了?發了瘋了?第234章 哥哥壓我!第91章 你你你不是好漢!第14章 他媽婢也第83章 父親,你得奮鬥啊!第34章 不好不好第205章 新城,你來吧第127章 入陣!蘇將軍入陣!第317章 此子,斷不可留也,着實乃僭越悖逆第30章 哥哥讓殺誰來,就殺誰!第344章 衝上去,莫要讓女真人跑脫了!第206章 一場亂事,功過是非,對對錯錯第75章 合夥生意,一起發財第40章 當真飯桶!飯桶!第206章 一場亂事,功過是非,對對錯錯第156章 你準備如何誅殺?第346章 尊號曰天可汗第73章 上架感言第317章 此子,斷不可留也,着實乃僭越悖逆第184章 這般之數,如何好與朝廷交代?第264章 可是那般的好漢大丈夫?第41章 兄弟,料事如神吶第328章 這蘇武,好似真有請罪之意啊?第158章 命懸一線,且看你如何求生?第161章 六百萬貫到八百萬貫第205章 新城,你來吧第18章 敬哥哥一杯!第279章 不好不好,這不是米擒!第249章 快請老種相公來!第21章 只聽說水泊梁山起了大賊第8章 二郎啊,你當聽都頭的話語纔是101.第101章 今夜我來!第72章 豈不教人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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