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
準備之物極多,燕京城外水泄不通,不僅僅是軍漢與戰馬,還有無數的車架,輔兵也徵召了六七萬人。
乃至如今蘇武還把輔兵也細緻來分,有隨從輔兵,就是跟着騎士身邊的輔兵,幫騎士餵養馬匹,幫騎士打理物資,乃至幫騎士保養甲冑兵刃,要上陣的時候幫着騎士穿甲以及準備諸多兵器。
自也還有後勤輔兵,就是帶糧草物資以及箭矢器械補給的,隨着車架走……
行軍,自是騎兵在前,隨從輔兵騎馬跟在身邊,輜重輔兵在後。
輜重輔兵甚至會遠離前線二三百里或者三四百里在後,這是很科學的,後來的蒙古人西征,一路打到歐洲,就是這種模式,身後三四百里之處,會帶着巨大的部落趕着羊羣之類跟着,一邊放牧一邊做後勤。
能搶的時候自是搶掠,搶掠不到的時候,身後還有得補給吃食。
也是因爲從蒙古高原一直到歐洲,沿線,都有極好的平原草場可供放牧,比如後來的金帳汗國之類,或者就是東歐的大平原,比如基輔羅斯,就是烏克蘭……
蘇武這回,也會在二百里到四百里的身後,帶着巨大的輜重部隊。
往大同去的路,鋪不開這般巨大的軍事集羣,自是前面的騎兵先鋒在魯達的帶領下已經出發了,後面的騎兵還要幾個時辰之後才能動。
乃至輜重部隊明日纔會集結。
一旦真進了河套之地,這個集羣就可以成扇形鋪開,前後就不會脫節了,但左右卻又鋪得極廣,需要不斷的去攏……
這些事,蘇武都在腦海裡想了許多遍。
蘇武在中間,還有幾個時辰才輪到他出發。
卻是蘇武人已然在城外了,卻還頻頻轉頭去看那燕京城池。
因爲燕王府內,也正在忙碌,許多侍女進進出出,還有許多僕婦更是忙碌不止,小廝們的腳步也在上下翻飛……
王府門外,一彪騎兵等得是着急不已。
只因爲燕王妃、琅琊郡主程霽月,正在臨盆!
倒也不知是程霽月在急,還是程霽月腹中的孩兒在急,就得趕着今日了,再不趕着就趕不上……
燕王殿下也是無奈,早早定好的出征,十萬之軍,數十萬人在忙的事,不可能因爲自己的孩子要降生而改變時間……
來往的遊騎在奔,也不斷給蘇武報告臨盆之事!
王府裡的穩婆與大夫準備了一大堆,口中在催的,手也幫着摁的……
一隊一隊的騎士從蘇武面前走過,便也輪到蘇武了,倒是左右的軍將與護衛並不催促,奈何蘇武大手一揮:“該走了!”
馬步就動,入了隊列去,往前望,視野盡頭,是望不到邊的旌旗與騎士。
往後望,更是忙碌不止呼喊來去等着出發的無盡人羣。
旌旗迎風,呼呼拉拉作響。
無數騎士們時不時也回頭看一眼,是離別,別的是故國,別的是親眷……
往前看,也有期待,期待腰間多攢幾個賊頭,換成擡都擡不動的賞錢歸來,歸來的時候,置辦田地,置辦大宅,娶妻生子……
亦或者多納個妾室,給兒子請個好的先生……
多扯幾尺好絲綢,買好筆好墨給兒子,兒子要什麼書就買什麼書……
許,再買一個丫鬟,買兩個能幹活的小廝!
當然,升個官職也是應該!
大勝,自家大王也高興,相公成大王了,要什麼官職有什麼官職,只要能立功,大王說加幾等就能加幾等!
不過堪堪十七歲半的副都頭龔直,打馬走在隊列裡,腦海中正想一大堆。
自是指揮使與他說,也與大家說,如今的官職,不過大王一支筆,大王大筆一揮,寫什麼就是什麼,只要有功勳,大王大筆就揮,別說什麼五品從五品,二品三品也給得……
也說你看武將軍,而今可了不得,從三品不過大王一句話。
不說多了,掙個將軍回去,這一輩子也不白活,而今軍中,將軍十幾人去,從五品的,正四品的,都有……
這話,從指揮使那裡聽來,許多軍漢遷徙了家眷來的,自也回家去說,說給父母聽,說給妻兒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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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燕雲騎兵之中,但凡是老卒,多少有些官職在身,高低不一,自也都往上能看看……
高一點的想個軍將,低一點的自也想個六品七品,如此入個真正的品級,那多少也是個官了。
就等着吧,等着去掙,昨日父母相送入軍營,自是淚來流……
只管說沒事,大王百戰百勝,只管用命,用命就有軍功!
沒有不勝的道理!
死不了什麼人去!
呵呵笑着入了營,回頭也笑呵呵讓父母趕緊回去吧……
明日就出徵了,當真出征了,騎馬走在隊列裡,走着走着,忽然在看到了誰?
竟就是自家大王,大王再往後看,許是在看後面的隊列吧。
嗯?
大王入隊列來了,嘿,就在身後不遠!
回頭就能看到,大王好生威武,一身紫金龍蟒在身,腰間玉帶在扣,還帶了一個紫金冠,冠上有龍蟒在盤……
許天子也不過是這般了吧?
可惜,上次大王入汴京,沒抽調了同去……
聽他們回來的說,可都見過天子,也見過太上皇……
私下裡也說,天子……不好說……只能私下裡悄悄說,但想一想無事……
便說天子……不過爾爾,不及咱家大王!
看起來就沒什麼威勢!
咱家大王,那是眉目一挑,不怒自威!
咱家大王上陣殺敵,那更是悍勇無當!
“莫要多瞧!”指揮使在輕聲呵斥。
那就不多瞧了,自也不好多瞧,不免到時候大王還覺得咱是個畏縮之輩。
再瞧一眼……
“還看!”
“不看不看了……”
“只待你立了功勳,入了大帳能聽議事了,瞧都瞧不夠……”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去……
倒是也有別的法子,就看大王身後那一彪騎士,親衛軍,入親衛軍,聽說隔三差五就隨大王奔走。
“大王!大王!”
忽的有快騎一邊追來一邊在喊,回頭看一眼去,來了十幾騎,直奔而來……
也有人回:“此處此處!”
快騎近前激動在呼:“大王,許先生讓來報,說是弄璋之喜,六斤三兩!”
怎麼回事?什麼弄璋之喜?六斤三兩?哦……是聽說王妃有身孕,生兒子了!
就看大王一臉激動在說:“好,回去就說我知道了,取名……蘇凱!凱旋之凱,乳名就用個……健兒!”
一個小旋娘,大名大概就是蘇旋了。一個蘇凱,乳名健兒,若是旁人來稱,自就是“健官”……大一點了,健哥兒,再大,就會有表字。
蘇武這軍漢,着實是做得徹底。
“記下了,卑職這就去回!”快騎就跑。
蘇凱,凱旋之凱,大王真會取名,好聽,健兒也好聽,比什麼大牛二狗黑臀好聽得多……
怎麼王妃臨盆,還出徵?
大王這真是……
晚一天又何妨啊……
許也是大王一心爲公,不願折騰兄弟們。
許也是戰況緊急,拖沓不得……
反正大王,就是好!
“恭喜大王!”也不知是哪個軍將先喊一聲。
那就跟着喊吧:“恭喜大王!”
大家都在喊,一喊去,好幾裡地連續跟着喊,聲勢震天響!
大家也高興,指揮使也高興來說:“這回好了,咱大王有後了!咱都有個着落了!”
倒也是沒太明白,有後自是高興,自也是好了,怎麼就有個着落了?
想一想去……
一時還是不解,大王有兒子了自是好得緊,反正高興就是。
只待宿夜時候,問一問指揮使,這話語到底是何意……
大王在說話呢:“不必呼喊了,好好行軍,也省一些力氣。”
便有那兩側遊騎沿路去奔:“大王有令,不要呼喊,不要呼喊……”
想來也有趣,頭前之人,自是不知道什麼事,就跟着喊“恭喜大王”,喊得好幾裡地去了。
還有人在前面從馬鐙站起一邊呼喊一邊搖旌旗呢,搖得激動不已,他肯定啥事都不知道……
哈哈……
軍中有趣,只待坐在馬背上搖頭晃腦走久了,也就無趣了,先去長青城,往大同去……
這條路倒是熟,上次是這麼來燕雲的……
回頭再看看備用之馬,也看看箭囊有沒有綁緊……
最近多練射術,這回上陣,一定要多射死幾個纔是。
順帶再偷偷看一眼大王……
大王那身衣裳,真好看,金線還能反光,刺眼!
大王馬上還看公文呢……哎呦,着實辛苦!
大王說話:“快,發往大同,着王總管把補充的糧草一定準時備好,到了就要裝車,一斤也不能少,不得拖沓大軍行程!”
自有那遊騎揹着裝有公文的竹筒飛奔而去。
遊騎也是辛苦,日日來去飛奔……
大王可餓不着咱兄弟們……哈哈……這回出征,回來怎麼也弄個都頭……都頭小了,營副指揮使吧,得升,不升可慢了,隔壁吳老二,已經都頭了,出征前剛成的親……
唉……家中老母着實沒有眼光,非說下楊樹村的喜娘好,哪裡好?不是沒見過,一點都不好……
還是上楊樹村的梅娘好,可惜他爹死要錢!
直娘賊,這回再回來,用錢砸死他去!
唉……這走到哪裡的是,怎麼回頭還能看到燕京城,怎麼還不到作戰之處……
大王,大王閉着眼睛了,還是威武不凡。
大王閉着眼睛也笑,也不知道是想得什麼事去,莫不又是想得兒子了?
定是!
唉……可惜了,大王也要出征,其實,大王可以不出徵的,而今軍中,善戰的將軍多的是,大王派遣就是,哪裡總是需要大王親自出徵!
大王莫不是擔心兄弟們上陣不賣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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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王是擔憂有多,兄弟們怎麼可能不賣力氣?
大王許是喜歡打仗!
大王喜歡帶着兄弟們衝殺來去?
定是!
“急報急報!”又有快馬奔來。
開心開心,此番幸運得緊,剛好大王隊列就在身後不遠,時不時還能聽到點事。
快馬來了,上的是公文,快馬也有話語:“大王,興慶府急報!”
大王接過在看,大王說話了,與左右軍將還有那個什麼吳相公在說:“女真前鋒快騎已經出現在了舊遼西北招討司東邊的可敦城!”
顯然,如今草原與昔日還真有不同,草原上如今有了不少城池,有昔日回鶻所建,也有後來契丹人所建。
那吳相公在說:“大王,看來女真許在追耶律大石!”
大王卻是搖頭:“當不是,咱們看重耶律大石,但女真此時此刻,倒也不一定真把耶律大石放在眼中,女真的目標,當是阻卜大王府,要的是達旦九部之臣服!”
耶律大石,當記下這麼名字,大王與吳相公顯然都覺得此人重要!
就聽吳相公又說:“還是大王高明,達旦九部,散落在草原中部與南部,着實是掌控草原重中之重,看似九部齊心,卻是九部從來被契丹分化,並不齊心,那白達旦人丁最多,但也難以服衆,那阻卜大王鐵剌裡,不過空有其名了,女真此去,若是大軍先到,自是輕鬆橫掃……”
莫不是遇到難事了,回頭看看,看看大王果真在皺眉,也在說:“過了大同,要分前鋒加速過陰山北去!”
吳相公在點頭,兩人話語就不說了。
唉……還想多聽點,肯定是大王遇到難事了,不過……也不必着急去,什麼難事到大王那裡,自都不難了,大王用兵如神!
大王又閉着眼了,那就也學着大王閉着眼走,哈哈……
……
燕京城裡,快馬回來了,傳的消息就是大王收到弄璋之喜的消息了。
許貫忠往裡去報,便有顧大嫂一直報到房中去,只管說:“王妃,大王收到消息了,傳了話來,大名喚個‘凱’字,凱旋之凱,小名健兒……”
躺在牀上剛剛擦洗了滿身汗水、吃了一些甜食的程娘子,稍稍擡頭來問:“哪個健兒?”
“軍中健兒,長征健兒,許先生說的……”顧大嫂答着。
“剛硬了一些……”程娘子自顧自說着,卻也臉上帶喜。
顧大嫂笑着來說:“咱家的乖官,那是何等身份?纔出生就有節度使的官職,那命裡,自當剛硬非常,健兒正合適!”
程娘子點點頭,忽然又有幾分悲傷:“唉……從京東緊趕慢趕而來,終是不白趕,我兒也爭氣,趕上了!來看看,抱來再看看……”
顧大嫂連忙去抱,圓頭圓腦,還有滿身褶皺,顧大嫂只管笑着說:“像,與大王長得一個模樣,手腳也健碩。”
程娘子只管微笑:“我兒爭氣,健兒好,健健壯壯長大成人!”
自也是這個時代,很大一部分孩童,難以長大成人,從皇家到達官顯貴,都是如此。
若是舉例,不說仁宗趙禎,便是趙佶的兒子夭折也有幾個,包拯的兒子也一樣……
尋常人家,乃至底層百姓,更不用說,孩子能養活長大就是萬幸之事。
顧大嫂只管笑着說:“那定是如此!”
“與孟姐姐說,當去賞賜了……”程娘子微微擡手,今日府中,自人人有賞。
“嗯!王妃不必事事掛心,這些事,自都省得……”顧大嫂也是知道,家中這大娘子,天生操心的命,不論大小,事事記掛,剛生孩子都閒不下心,
卻也不得不說,真是好娘子啊!
門外有人在喊:“霽月啊,你可好啊?”
是大娘子的兄長在喊,聞聲也急,自也該急,這個時代女人生孩子,豈不就是鬼門關裡走?不知多少女子臨盆而亡……
大宋此時此刻這超越歷朝歷代的萬萬人丁,何其來之不易……
程霽月聞聲,鼻頭一酸,剛纔的疼痛,哪裡是人能忍受?
兄長來了,好似能讓人有片刻的柔弱,只管努勁使力氣去:“兄長,我好……”
“好就好,好就好啊!”卻是不想,門外程浩抹起了淚水,一戶人家,就這兄妹二人,二人一母同胞,不比那種深宅大院裡,兄弟姐妹幾桌都坐不下。
“兄長可莫這般,教人看了笑話去!”程霽月也聽出了兄長語氣裡的哭腔。
“嗯,你好就行!”程浩忍了忍,自也就正了色,只有眼眶稍紅。
“怎麼兄長竟還能在此處啊?軍中公事爲重!我無事……”屋內又有話語。
“我明日纔開拔,抽空來看看你,看了就走!這就走了!”程浩一邊說着,一邊回頭去走,卻又一步三回頭。
“嗯,兄長速去,莫要誤了公事,我自無妨……”
“走了,走了啊……”
聲音也遠,程浩當真走了,馬匹就在府外,上馬再奔,着實是公事無數,他處處要去看,就怕誤了明日開拔……
妹子也不讓人省心,大着肚子,非要從京東到燕京來……
唉……
……
興慶府裡,小種相公從環慶趕來,便是老種相公一直在此坐鎮。
兄弟二人當面,一來是大軍再出徵之事,興慶府也要備糧草,更也派騎兵同去,此番西北諸多州府,除了公務要用的馬匹快騎之外,其餘騎兵,一應都抽調了。
都在趕來興慶府聚集,也是輕重一萬四五千騎之多。
所以小種從環慶親自來了一趟……
二來,兩人有一件事,一直默契不言,但心中都默契着一定要見一面認真說一說……
所以,种師中更要來一趟。
兄弟二人對坐,先說一番公事,然後吃茶沉默了許久……
纔是老種、种師道開口:“那事吧……不知如何來說是好……”
种師中自也皺眉點頭:“是啊,卻又是許多人在說,麾下軍將在說,四處官員也在說……私下裡都在論……”
“都是怎麼說的?”种師道問。
“有人說……說天子是趙家之事,爭奪也是父子在爭,蘇相公做得也無甚不對。不免也有人說……”
种師中說到這裡,就頓住了。
种師道自己接話:“不外乎是天家之事,不該臣子插手,臣子若是插手了,那就是僭越,然否?”
种師中點頭:“嗯,大概是這麼說的……兄長,但我看來,天家之事,哪裡有不假手臣子的?若不假手臣子,那天家之事能辦成什麼?兄長,你說呢?”
种師中一臉期待看着兄長,這個種家,自還是老種爲大。
但顯然,小種對蘇武,格外……喜歡,也是格外對脾氣。
真說起來,自也是老種真是儒家士大夫,讀書讀得多。小種相比而言就讀得少了……
种師道緊皺眉頭,心中難受糾結不已,他着實有些說不來……
爲何說不來?
這件事,蘇武做得對錯,難以言說……
對中有錯,錯中有對,真是把儒家經史典籍翻爛了,讓聖人活過來評判此事,當也是糾結無比。
“兄長,你也說一句啊,如此,我回頭去,也好與衆人去說……”种師中有點急了。
自也是老種相公在這故鄉之地,名望之高,無以復加,讀書人也馬首是瞻,武夫更也心悅誠服。
那自是老種一句話,就是定論,也就能讓那些議論來去的人立馬閉嘴了。
种師道卻還是久久不言……
“兄長!”种師中這急脾氣,豈能不催促?
“唉……這件事,就不說了,往後也不問,蘇相公來了見了也不提,就這麼過去了。”
种師道如此一語,种師中顯然有些不太滿意,但也只能點頭。
卻聽种師道忽然又道:“但有一些話,我不得不言,與你一人來言,出來這個門,你不可對第二個人言!”
“兄長說就是!”种師中點着頭。
“也是我年歲大了,許來去就這一二年,多不過去二三年,說走就走了,不得不與你提前叮囑……”种師道還在說前言。
“兄長,你怎麼忽然說這些,你這是怎麼了?”种師中不快。
“唉……別急,也是這番話,不好說,不好說出口去……”种師道顯然心中無數的糾結。
“兄長是越老越麻煩了,你說不說,不說我走了,要你說的你不說,你要說的,又這麼一大堆……”种師中急切之語,但他並不真走。
“怕一事啊……”种師道看着弟弟。
“我走了!”种師中好似真要起身。
“坐吧……我開始說了,你別嚇着……”种師道稍稍擡手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