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秋從大殿上退了出來,疑惑的看着瑾瑜,瑾瑜便答道:“我們娘娘在偏殿裡,請夫人過去一敘。”
“嗯。”析秋回頭看了眼滿滿當當坐了許多官家女眷的大殿,見皇后正和身邊的夫人在說話,便和阮夫人點了點頭,阮夫人明瞭她的意思點頭應了,析秋便退了出來去了偏殿。
“妾身叩見貴妃娘娘。”析秋蹲身行禮,樂袖已經笑着迎了過來,扶着她:“四夫人,又沒有外人在不用這些虛禮了。”
析秋站起身朝樂袖看去,她穿着一件粉白鑲亮金刻絲菊花滾邊宮裝,梳着宮中流行的朝天髻,一支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落在發頂,左右又幾隻玉簪長長紅色瓔珞垂在肩上,如風拂柳富貴雅緻……
“四夫人快坐。”樂袖拉着析秋在椅子上坐下來:“其實我也沒什麼事,就想借了今兒的機會見一見您,還沒謝您送來的白子圖,真的栩栩如生呢。”
“娘娘客氣了,粗鄙針黹上不得檯面。”析秋坐下,輕聲問道:“娘娘身子還好吧……只能沒事聽阮夫人說一說您的情況。”樂袖看着析秋,笑着道:“我也就那樣,沒什麼可喜的事兒,勞您掛心了。”還和從前在督都府見面時說話一樣:“您若是以後有事就寫信給敏哥兒帶進來,德公公每日中午都要去看望一回,也方便的很。”
析秋應是,點頭道:“是!”
樂袖仔細看了眼析秋,又說起樂瑤和佟敏之的事情來:“我也聽說了,兩人年紀都小我倒覺得伯母有些太過緊張了。”說着一頓又道:“再說,七舅爺我也見過,不論是長相還是學識便是將來的仕途都不會差,瑤姐兒雖出身好,可求夫又不是求門楣,我倒覺得這事兒還不如任由他們發展,只要不越了禮數,便隨他們去便是。”
析秋一愣,深看了樂袖一眼,不知道她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說這番的,還是真的不在乎門第之別?
兩人又說了幾句,外頭又女官閃了過去,樂袖目光一轉拉着析秋道:“敏哥兒在宮裡你放心,我但凡力所能及畢竟仔細照顧,聖上也和我說過幾次,讚歎有加。”說着一頓又語速飛快的道:“還有件事勞煩你告訴大督都,前幾日我聽聖上無意中提了承寧郡主的事情,也不知聖上到底什麼意思,讓他和侯爺提着心一些。”
析秋目光一頓,點了頭道:“好,回去我就轉告四爺,娘娘也注意身體,什麼事情都會越來越好的。”
“你就放心我吧,便真的不能生自己的孩子,等將來我收一個小公主養在膝下便是,通過這件事我已經想開了,各人有各人的福分,若我的福分走到這裡也到了頂了,我也不多請求。”輕快的說着,又站了起來:“您快回去吧,一會兒皇后娘娘該問起來了。”
“娘娘保重。”析秋應是,轉了身跟着瑾瑜出了重新回到正廳裡。
阮夫人見析秋進來,目光朝上頭看了眼,析秋明白,便走到原來的位置上坐了下來,隔壁的錢文忠夫人側身過來和她說話:“剛剛說起前殿的事兒,說聖上在考校皇長子的功課,皇長子答的好評如潮。”
析秋微微頷首:“多謝夫人。”錢夫人抿脣輕笑,點頭道:“不客氣。”又用下頜點了點頭隔壁的沈夫人。
析秋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就瞧見沈夫人正好朝她這邊看過來,她微微一笑頷首打了招呼,沈夫人也微笑回禮。
樂袖自前頭的門進去,朝皇后行了禮在下首隔了兩座的位置坐下,和一位穿桔色宮裝的女子相鄰而坐,時候析秋才知道,那位女子便是雯貴妃,二皇子的生母!
低低的翁鳴交談聲中,忽然外面有內侍隔着簾子回道:“回稟皇后娘娘,聖上剛剛又出了一道國策,讓幾位皇子和兩位伴讀的公子答……”
大殿中安靜下來。
“哦?”皇后娘娘目光掃了一眼殿下,看了眼析秋和沈夫人以及雯貴妃,問道:“如何?”
內侍便回道:“聖上贊皇長子聰明果斷,贊二皇子仁厚,贊沈公子天真可愛,贊蕭公子見解獨到!”
析秋聽着便又是一驚,目光就朝皇后看去,果然見她面色微微一變,又迅速恢復了笑臉點頭,對衆女眷道:“看來,前頭可比我們這邊熱鬧啊。”並不多言端了酒杯:“來,我們也共飲一杯。”
“是!”衆人端杯起身:“祝娘娘鳳體安康!”一衆人以袖掩面飲盡杯中酒,又重新坐下。
錢夫人微微側身,目不斜視看着前方,低聲道:“四夫人將蕭公子教的可真好,連聖上都誇讚不斷。”誇兩位皇子和沈公子所用的詞不過點到爲止,誇蕭公子纔是真的誇讚。
析秋低頭端了茶,也是輕聲回道:“夫人謬讚了,是聖上寬容讓那孩子胡亂說一氣罷了。”
錢夫人忍不住側目看了眼析秋,不驕不躁不卑不吭,她暗暗點頭。
宴會持續戍時初,月已升空,大家又移到殿外賞月,皇城的城門之上又燃了煙火,照的磅礴大氣輝煌靡麗的宮殿宛若白晝一般,有人讚道:“似是赴了瑤池仙台。”此音一落衆人又按品級朝皇后磕頭謝恩,一番虔誠祝語。
中秋宴會方纔謝幕。
析秋和阮夫人以及東昌伯的錢夫人同出鳳梧宮,阮夫人問道:“貴妃娘娘還好吧?今兒也沒機會說話。”
“瞧着氣色很好。”析秋應了,阮夫人放了點頭道:“敏哥兒今兒在大殿之上,可是大放了光彩,那孩子可真是惹人疼的。”不等析秋說話,這邊錢夫人接了話:“可不是,那樣的孩子便是有十個我也高興。”
析秋掩面而笑,看向錢夫人就道:“幾位錢公子也是出類拔萃的,我聽着可不是您在炫耀麼。”錢夫人一樂,呵呵笑了起來:“……這可不敢!”
“阮夫人,錢夫人,四夫人!”黃夫人也小步走了過來:“四處找你們呢,你們這腳程也太快了些。”又回頭衝唐大奶奶招招手:“快來,你親家母可不是在這裡。”
唐大奶奶咯咯笑着過來,幾個人互相見了禮,朝外頭走。
唐大奶奶問析秋:“哥兒沒瞧見,一個人放在家裡了?”析秋搖頭回道:“在侯府裡呢,勞煩太夫人和大嫂看顧一晚。”說着一頓又問起唐老夫人的身體:“今天還和大嫂說起,老夫人身體還好吧。”
唐大奶奶滿臉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嘆氣道:“太醫說要仔細調養,藥一天天吃着,可卻不見好轉。”
“真是辛苦你了,要服侍婆母又要照顧一大家子人。”錢夫人握了唐大奶奶的手:“你可要保重身體,有什麼事用得上的儘管和我說。”
唐大奶奶感動的點了點頭:“一定!”一行人已經走到宮門口,析秋看見蕭四郎帶着敏哥兒正候在自家的馬車外,便和衆人各打了招呼去了那邊,蕭四郎和析秋點了點頭:“大哥和鑫哥兒在前面,我們回去再說。”
析秋擡眉去看,果然見後侯府的馬車停在路邊,她應是,和敏哥兒一起上了馬車,蕭四郎則騎馬隨行,一行去了南牌樓接炙哥兒。
“母親。”敏哥兒扶着析秋在褥墊上坐了下來,又從暗格裡拿了茶壺泄了杯茶奉給她,析秋端了茶道:“晚上定是沒有吃到東西吧,一會兒回去我讓廚房再給你做些。”
敏哥兒點頭應是,析秋也就沒有再問大殿上答題的情況。
等進了太夫人的院子,蕭延亦和鑫哥兒以及大夫人已經在裡面,大家互相見了禮,太夫人急着問道:“……說是聖上當着羣臣的面,誇了我們敏哥兒,可有此事?”
蕭四郎和微微點頭,鑫哥兒已經笑眯眯的答道:“說敏哥兒見解獨到,實爲大才。”
太夫人一愣,這誇的也有些誇張了。
蕭延亦和蕭四郎對視一眼,皆是沒有說話,敏哥兒正在和炙哥兒說話,炙哥兒抱着詩詞的本子還在背誦詩句,說好了今晚要背給蕭四郎聽的,聽到衆人說話,他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我覺得聖上也是見解獨到!”
大家一愣,就朝他看去,太夫人問道:“你可知見解獨到爲何意?”炙哥兒搖搖頭,又點點頭:“他誇三哥,說三哥聰明嘛,那他也很聰明啊。”
連大夫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摸了摸炙哥兒的頭。
大家說鬧了一陣,鑫哥兒帶着敏哥兒和炙哥兒去院子裡找晟哥兒,析秋便說起樂貴妃的事:“……聽聖上提起過二嫂,說是如此也實在難爲侯爺了。”說完,看向蕭延亦。
蕭延亦喝茶的動作頓了頓,並沒有立刻說話,太夫人卻是道:“看來,這又不得太平了。”說着一頓看向蕭延亦和蕭四郎:“改明兒商量個日子,也宣佈出去,這事兒定了旁的人也打不了主意了。”
二夫人早瘋了多日,聖上早不提晚不提的,卻要現在提,其中寓意在清楚不過。
蕭四郎沒有說話,蕭延亦卻是點頭道:“知道了。”
大夫人道:“我看這件事若是按照他們的意思,也太苦了二弟了,可是事情也等不得,還不知後面又會出什麼事兒來。”
二夫人的事既然是沈姨娘做的,那麼沈太夫人定然知道,若是他們一直不宣佈二夫人的死訊,指不定那一日二夫人曾在青樓的事情就能散佈出去。
到時候蕭延亦的名譽可就無法挽回了。
只有將二夫人的死訊宣佈出去才能將這件事真正的解除掉。
太夫人嘆了口氣,道:“這件事你們兩兄弟去商量吧。”說着一頓又道:“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歇着吧。”
析秋應是,和蕭四郎帶着兩個孩子和太夫人辭了,由大夫人送到院門便坐車回了新府裡。
“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還要去文華殿。”析秋牽着敏哥兒,又給他理了理衣服:“還有沒有功課?”
“先生說今天不佈置功課。”敏哥兒輕聲說着,又有些忐忑的問析秋:“母親,我今晚是不是做的不對?”不該答聖上的問題。
析秋搖搖頭,回道:“沒有,在大殿之上你自是該答,你做的很好。”這麼多人在,他是蕭四郎的兒子,自是要顧忌老子的面子。
敏哥兒鬆了口氣纔算放了心,和蕭四郎和炙哥兒辭了回了自己的院子。
析秋牽着炙哥兒回了崇恩居里,炙哥兒昂頭看着父親:“爹,五首詩我已經會背了,現在就背給你聽。”蕭四郎眉梢一挑,點頭道:“好,洗耳恭聽。”
炙哥兒就一邊走一邊背起了陸游的一首《卜算子》。
父子兩人進了房裡,析秋回頭問岑媽媽:“家裡還好吧,你們可吃了飯?”岑媽媽應道:“挺好的,按夫人的吩咐大家一起吃了飯,便讓一些有家室的婆子和媽媽輪流回家團圓去了。”
析秋點了點頭和岑媽媽一起朝房裡走,岑媽媽又仔細說了哪些人在哪些人出了府,一頓又道:“紫陽也請了兩個時辰的假出府去了,說是要去看望一個朋友。”又看看時間:“這會兒該回來了。”
紫陽也出去了?這幾年沒有聽她說過在京城有什麼朋友,難道去了侯府?
析秋也只是隨便想一想,又想到敏哥兒剛剛在宮裡沒有吃到東西,便讓岑媽媽做些吃食送過去:“這邊也送些來,這會兒我也覺得飢腸轆轆的。”以前餓了倒也沒有這樣的難受,這些日子但凡有些餓,她就覺得腹中絞的難受。
岑媽媽應是,又看着析秋道:“夫人這些日子吃的尤其多了些,要不要請張醫女回來給您把把脈?”
“明天再說吧,我早上要去錦鄉侯府送一送樂夫人,回來的時候路過醫館我去瞧瞧。”
岑媽媽也不再說什麼,便行了禮退了下去。
敏哥兒吃了兩塊點心,又瞧見桌上擺好的果盤:“冬靈,這果盤還是紫陽送來的?”這樣複雜的花樣子也只有紫陽能做出來。
“是,是紫陽姐姐送來的。”冬靈正好打水進來,將水放在架子上,又擦了手:“您要不要吃些,也正好消消食。”
敏哥兒挑了挑,簽了一小塊芒果送進嘴裡,冰鎮後的芒果冰涼爽口又不甜膩,他很滿意又吃了一塊,冬靈瞧着直樂,暗暗想着一會兒要去告訴紫陽,讓她明兒再送些來。
心裡正想着,外頭正好紫陽的聲音傳了進來:“冬靈。”
“正說着她呢,就來了。”冬靈笑着道:“奴婢去看看。”見敏哥兒點了頭她便出了門:“紫陽姐,你回來了啊。”
紫陽手裡正提着一盞橘瓣的燈籠,遞給冬靈:“在街面上看到的正好買回來給你玩。”冬靈一見就歡喜的很:“哎呀,真是小巧有趣,謝謝紫陽姐。”
“不客氣。”紫陽朝房裡張望了一下,問道:“敏爺回來了?”
冬靈點了點了頭,道:“剛剛回來,正吃你送來的果盤呢。”紫陽輕笑:“能不能幫我和敏爺回一聲,說我有事想回他。”
“現在?”冬靈問了見紫陽點頭,她想了想點頭道:“我去和敏爺說,你這裡等我下。”說着將手裡的燈籠交給門口守門的小丫頭,自己則進了房裡,不一刻就轉了出來,道:“你進去吧,正好敏爺還沒休息。”
紫陽應是,便進了們去,冬靈也跟着進去和敏哥兒打了招呼吩咐丫頭去提熱水,就出了門留了紫陽在房裡,門外守着幾個丫頭。
敏哥兒看着紫陽,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紫陽回頭看了眼開着的房門,就走到門口將門合上,敏哥兒見她滿面緊色不由疑惑:“你……”
“小主子!”紫陽忽然就在地上跪了下來:“奴婢月春叩見小主子。”
敏哥兒詫異之極,驚訝的站起來,彷彿不認識紫陽一樣問道:“你不叫紫陽?你剛剛喊我什麼?”府裡的人都喊他敏爺,沒有人用這種奇怪的稱呼。
紫陽就重複道:“奴婢叫月春。”說着見敏哥兒一臉迷霧,就解釋道:“以前在二皇子府服侍,也就是聖上的舊宅邸,是二皇子妃的貼身婢女。”
二皇子?不就是聖上登基前的稱號。
怎麼又喊他主子?敏哥兒越發的不解,冷目看着紫陽戒備的道:“你是何意?”
紫陽跪在地上,目光灼灼滿含期盼的看着敏哥兒:“小主子或許覺得奴婢說的牛頭不對馬嘴,還請敏爺給奴婢一點時間,奴婢一定將所有的事情講清楚!”
直覺上,敏哥兒不想聽,可紫陽這個樣子他卻有些好奇,喃喃的坐了下來,凝眉看着她,還是點了點頭:“好,你說!”
紫陽便道:“奴婢原名月春,是先二皇子妃,也就是先皇后給奴婢取的名字,奴婢一直在皇子妃身邊伺候……”她娓娓將二皇子府的情況說了出來,當年二皇子妃即將臨產那日,她因爲家中老母病逝正出府守孝,也就避過了那一劫,等那一夜她聽到消息趕回去時,門外已經被三皇子的人圍住,她找了暗門想要進去,卻意外看到一個黑影提着一個包袱如夜鷹一般輕盈的飛出來,那人速度太快她看不清楚,可卻記得身形和手中提着的長劍,後來二皇子被三皇子“護送”出府,她見門口守衛少了許多,就從狗洞爬進了府裡,才知道二皇子妃難產而死,屍體還放在房間裡,可闔府的下人已經被人綁的綁殺的殺了,旁邊連一個守着的人都沒有,她就壯了膽子給二皇子妃收拾遺容,這才發現二皇子妃的肚子已經空了下去。
她震驚的無以復加,又難過又高興,難過的是二皇子妃死的太慘,高興的是二皇子妃並非是一屍兩命難產而亡……這個時候她就想到剛剛在門口提着包袱出去的可疑之人。
……後來她偷偷出了府,守在長街之上,在衆人之中她看見了蕭四郎的身影,第一眼就認出了是那個黑衣人和他手中的那把長劍……第二日京城又傳出蕭四郎在外頭和一位戲子生了一個兒子,還大張旗鼓的帶回了府中給太夫人撫養。
不知道爲什麼,她就無比的肯定,那孩子就是二皇子妃生下的孩子,後來她一直在侯府外徘徊,幾個月之後,機緣得知侯府裡要買丫頭,她花了許多的銀子打通了人牙子才進了侯府,又憑着機靈勁兒和做事麻利守規矩進了太夫人的院子……
她第一次見小小的敏爺時,她就知道自己做對了,他一定是二皇子妃的孩子,那雙眼睛像極了二皇子妃,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她可以拿人頭擔保。
不管怎麼說她很高興,二皇子妃死的那麼慘,二皇子又下落不明,現在只剩下小主子,她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守在小主子身邊……
後來機緣巧合又被太夫人指去了蕭四郎的院子裡,她原是想動關係再回太夫人的院子裡,卻沒有想到四夫人進來了,她不瞭解四夫人,但敏爺身爲庶長子,這個身份無論哪個嫡母都會不喜,所以她怕太夫人將敏爺送來給四夫人撫養,整日裡提醒吊膽的,暗中也在太夫人院子裡走動,就是希望敏爺能在太夫人身邊多留一些日子。
再後來敏爺還是跟着四爺和四夫人了,萬幸的是四夫人待敏爺很好,她也就放了心,安心在廚房裡服侍,只要遠遠看着他,知道他過的好健健康康的長大她就心滿意足了,不管將來會不會被聖上認回,她不能改變也無力改變,唯有此淺薄心願她一直在努力。
原以爲敏爺會一直這樣安靜的長大,卻沒有想到聖上會來,更沒有想到聖上會讓他做了皇長子的伴讀,她心裡惴惴難安,難道聖上是要讓敏爺認祖歸宗嗎?
她很激動卻更多的是害怕,皇宮裡彷彿是一個吃人的地方,敏爺那麼小怎麼去和皇后娘娘以及皇長子爭呢,而且,在她看來四爺和四夫人也沒有要幫助敏爺重回宮中的打算……
怎麼辦,她要怎麼做?
直到今天,她看到了沈氏的人,她才真正看到了希望,沈安大人是二皇子妃的堂兄,曾經去皇子府中做客她有過一面之緣……萬萬沒有想到沈家竟然還有人活着,她心裡翻江倒海迫不及待的想要見他們,在這個世上,若說誰能拼死相互敏爺,那麼除了沈氏再不可能有別的人了。
她等不及的要去找到他們,告訴他們敏爺還在世上的消息,有的事情她不能做主也無力去做,可是沈安可以!
“小主子,奴婢說的句句屬實,今晚奴婢冒死前來相告,也是沈大人吩咐奴婢如此做的,他說小主子已經長大了,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讓您仔細想想你生母,二皇子妃的苦,他過兩日找了機會就會來府中見您。”
她在說什麼?
敏哥兒只覺得腦子裡嗡嗡的響,只看見紫陽的嘴巴在動,卻聽不到也聽不清更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什麼二皇子妃,二皇子的,什麼小主子,皇長子還有一個莫名其妙的沈氏……
到底什麼和什麼?
敏哥兒擺着手,臉色慘白如紙:“你休要再胡言亂語,這事若是被父親聽見定不會輕饒了你,念在這麼多年你全心照顧我的份上我不與父親和母親回稟,你快快去吧。”說完轉過身不再看紫陽。
“小主子!”紫陽見他不相信,立刻道:“奴婢以性命擔保,奴婢說的句句屬實。”他一頓又道:“這件事大督都知道,夫人知道,便是侯爺是定是知道,您若不信可以去問,夫人心善又向來疼您,您若問了她定會如實相告的,到時候就能證明奴婢有沒有半句假話。”
“還有,小主子,您還記不記得當初去誠意伯府唐家大爺說您長的像聖上,奴婢告訴您,奴婢當時見到您時也是這樣的感覺,即便您才幾個月大,卻已經有了二皇子妃的樣子,尤其是這一雙眼睛,簡直是一模一樣!”
敏哥兒當然記得,他還爲此親自去證實過,他搖着頭:“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會相信你的!”嘴裡如此說的,不期然的他就想到那一天蕭四郎和他說的話:“……你的母親身份並不低賤。”
敏哥兒身體怔了怔。
紫陽已經低泣起來,她急着道:“您想一想聖上對您是不是不一樣,您若真是大督都的孩子,那麼您不過一個庶子,聖上怎麼會讓您進宮伴讀,還對您另眼相看,您在宮裡受傷時,聖上還親自去看望您了,這些不都說明了您其實就是二皇子妃的孩子嗎。”
敏哥兒痛苦的閉上眼睛,不敢去想其中的細節。
紫陽又道:“還有,四爺和夫人處處照拂您,在宮中爲您安排那麼多人守在你身邊護着你,便是樂貴妃也暗中相助,若您只是府中一個普通的庶子,他們怎麼會這麼緊張,最多和聖上稟明辭了這伴讀便是,可是他們還是將您留在宮中,他們分明就是想培養您適應宮中的生活,和聖上相處多些父子之情啊。”
“夠了!”敏哥兒轉頭過來,目光冷漠的看着紫陽:“我不想聽你說,請你出去!”
“不,小主子,您聽我奴婢說。”說着一頓又道:“奴婢有證據,奴婢當時去給二皇子妃整理儀容時,發現二皇子妃身邊一直戴着的一塊縭紋玉牌不見了,那是當初二皇子妃在家中時沈大人贈的,二皇子妃很喜歡一直帶在身上……奴婢當時就納悶,後來等您搬出太夫人房裡到四夫人院子裡時,奴婢有一次給您整理房間,就發現那塊玉牌放在你的匣子裡,不相信您打開看看!”
她說的斬釘截鐵,敏哥兒卻不記得自己有這麼一塊玉牌,他露出狐疑的朝紫陽看去,紫陽已經顧不得許多就站了起來,對敏哥兒道:“奴婢失禮了。”說着轉身去了敏哥兒的臥室,不一刻抱了一個匣子過來。
“這個匣子是您用來裝月例和賞賜之物的,鑰匙一直放在冬靈身上,您若是不信讓冬靈拿鑰匙打開驗證一下,奴婢沒有半句虛言。”
敏哥兒將信將疑,喊冬靈進來拿了鑰匙又重新關了門,親自將匣子打開,裡面擺了許多的玉牌和掛墜還有一些銀子,紫陽目光朝裡一看一眼便看到壓在許多東西下面,用一塊蘭花圖案的帕子包着的東西,她拿了出來迫不及待打開呈給敏哥兒看:“您看看,就是這塊玉牌,以前一直掛在二皇子妃身上,下面的絡子還是二皇子妃親自打的,線是奴婢分的,這東西就是沈大人也見過,他一定認識。”
敏哥兒有些顫抖的拿過那塊玉牌,握在手裡彷彿針扎過一樣錐心的疼,他擰眉看向紫陽,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紫陽立刻點頭不迭:“奴婢如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說着一頓又道:“太夫人不知道您的身世,卻知道這塊玉牌,您若是不信大可去問太夫人,當初這塊玉牌是不是和您一起進府的。”
敏哥兒垂了眼眸,視線緊緊盯在那塊玉牌上,久久沒有再說話,過了許久他疲累的擺擺手道:“我想一個人待着,你出去吧。”
“小主子,您一定要考慮清楚,二皇子妃難產而死,沈氏傾巢覆滅,如今只有您才能給他們做主報仇啊。”紫陽說着一頓,敏哥兒怒道:“出去!”
紫陽嘴脣動了動還想說什麼,又想到他還是孩子也不能逼得太緊,就緩緩的退了出去。
敏哥兒靠在椅子上,睜大了眼眼空洞的看着頭頂的承塵,紫陽說的話一句句的在他腦中回放……
他是聖上和先皇后的親生子而非蕭四郎的庶子,她的娘也不是什麼戲子,而是身份高貴的先皇后。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是什麼感覺,是高興?是彷徨?是害怕?是無措?
他說不清楚,但心裡卻像壓了一塊巨石一樣,喘不過來氣。
“敏爺!”冬靈推門進來,敏哥兒一怔飛快的將玉牌收起來,拿了書低頭在看,冬靈看了看桌上擺着的匣子,又看看正在看書的敏哥兒,滿臉狐疑的沒有再說話。
第二日一早,敏哥兒魂不守舍的去了宮中,等下午下學後他直接就去了侯府。
太夫人見了他,疑惑道:“怎麼一個人來了,你母親可知道?”
敏哥兒搖搖頭:“我就是有件事想問問祖母,一會兒就回去。”太夫人點點頭,正色道:“嗯,問吧,但凡祖母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敏哥兒就遲疑的將那塊玉牌拿出來:“祖……祖母,您記得這塊玉牌嗎?”
“我瞧瞧。”太夫人拿在手裡端詳了片刻,又拿了眼鏡戴上前後看了看,想了半天終於道:“好像是您娘留給你的,你父親抱你回來時就放在你的襁褓裡,說是留給你的……”還給敏哥兒:“怎麼突然問起這件事了,玉倒是好玉,既然是念想你就仔細留着吧。”
巨大的震撼,讓敏哥兒眼前瞬間一黑,太夫人後面說的話他根本沒有聽清。
竟然是真的,他不是父親的孩子,不是蕭氏的子孫,而是聖上的孩子……
怎麼會這樣。
敏哥兒緊緊將玉牌攥在手心裡,幾乎要掐進肉裡。
“敏哥兒,你怎麼了?”太夫人拿了眼鏡下來,不解的看着他。
敏哥兒一愣突然站了起來:“祖母,我有事先回去了。”不待說完便匆匆出了門,太夫人一臉的疑惑,又搖搖頭:“……這孩子,今兒是怎麼了。”
敏哥兒飛快的朝前跑着,他不知道自己在跑什麼,在害怕什麼,他就覺得此刻並非夏末,並非初秋,而是那三九嚴寒,他很冷,打着哆嗦……
所以聖上讓他做伴讀……所以對他另眼相看……所以母親即便那樣捨不得他還是讓他去宮裡……
都是在爲他將來在考慮?
那爲什麼是現在,爲什麼以前沒有,爲什麼他從來都沒有來看過他,將他丟在外面,現在卻將他接近宮中,讓他做伴讀?
憑什麼,憑什麼!
他揹負了那麼多年的痛苦,當自己的生母是戲子而被人辱笑,那時候他在哪裡?
現在接他進宮,讓他適應宮中生活……怎麼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
母親說過,即便卑微如螻蟻,也該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憑什麼他的人生要讓他來決定,他想將他丟棄就丟棄,想將他接回去就接回去,難道他就要聽從?
不!
他哪裡也不去,他不要做什麼皇子,他是蕭四郎的庶子,他就是宣寧侯府的三公子,誰也沒有權利改變,他哪裡也不去!
敏哥兒跑進侯府的外側的樺樹林,他跪在地上,覺得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他透不過氣來,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他趴在地上趴在灌木中,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土裡,那麼就再也不用面對這些問題。
腦子裡,卻不斷重複着紫陽的話,當年二皇子妃拿自己的命換了您的出生,聖上處境堪憂九死一生也無法相護,只有將你託付給蕭大督都,他們都是有苦衷的……想到這裡,他嘴角就露出嘲諷的笑容來。
苦衷?若說以前有苦衷他可以理解,可是這幾年呢,朝中局勢穩定,他怎麼沒有來接他回去,甚至連見他一次也沒有過,他有什麼苦衷,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他,若非那一次機緣巧合碰見,他是不是一輩子不打算見他呢。
聖上,父親?他心中就只有他的江山,他這個兒子對與他來說,根本可有可無。
他什麼都沒有給過他,他也不稀罕做他的兒子。
這一生,他只是蕭三公子,只是蕭四郎的庶子,只認佟析秋一個母親!
手指緊緊扣進土裡,敏哥兒趴在那裡覺得痛不欲生,皇子,庶子……多可笑的身份顛覆……
他的痛苦,誰來負責?
他不會回去那令人噁心的地方,也不屑一顧那令他噁心的身份,他哪裡也不去。
他要告訴父親,他不去做伴讀,他也不想考取功名,他要問母親若他一輩子待府裡承歡她的膝下,她願不願意……
對,母親,他要問問母親,無論他知道不知道,無論他是什麼身份,他永遠都只是她的孩子。
對,他要回去告訴母親!
敏哥兒抹了眼淚爬了起來,拼命的朝外跑去,一路上見了他的小廝皆是驚詫之極,他顧不上別的事,他現在只想去問母親,只想立刻見到她,告訴她他哪裡也不想去,什麼高貴的身份都不想要,只想做蕭懷敏!
街面之上的喧鬧離他很遠,他推開前面擋着他路的人,一直跑一直跑,平時只需要半柱香的路程,此刻卻像沒有盡頭一樣,漫長的讓他生出絕望來。
母親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吧,母親是不是也迫不及待想將他這個擁有尷尬身份的庶子丟出去呢……
母親會不會不要他了呢?
滿腹的期盼和不安,充斥在他心中,他忽然頓住了腳步,開始有些害怕,害怕在母親的口中聽到他不想聽的話……
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家門外。
“敏爺!”守門的小廝見到他微微一愣,見他滿頭大汗衣衫上還沾了泥土,面色也是慘白,不由迎過來扶着他:“敏爺怎麼沒有坐馬車,小人扶您進去吧。”
敏哥兒任由小廝扶着進去,沒有半點反應。
進了府裡敏哥兒上了藍頂的小轎一路進了內院,等看到崇恩居幾個大字時,他的雙腿就彷彿凍成了冰柱,怎麼也邁不動。
“敏爺您回來了。”岑媽媽從外面過來,瞧見敏哥兒一身的狼狽,驚呼道:“我的爺,您這是怎麼了。”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可有哪裡受傷,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敏哥兒喃喃的轉頭去看岑媽媽,木訥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呆滯的問道:“夫人……在不在?”問出這一句,他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夫人去錦鄉侯府了。”岑媽媽回了又道:“不過四爺在,正在書房呢。”紫陽也不知犯了什麼事,四爺從衙門一回來,就將紫陽帶過去問話了。
“去錦鄉侯府了?”不知道爲什麼他卻不合時宜的鬆了一口氣,岑媽媽愈加的疑惑也顧不得許多,就道:“敏爺,您先進去洗洗吧,算算時間夫人也該回來了。”
敏哥兒點點頭,正要邁步子,忽然一側天敬跑了進來,氣喘吁吁沒有平時的冷靜,說話的聲音也顫抖着:“岑媽媽……出……出事了。”
岑媽媽正在給敏哥兒擦身上的泥,聞言擡頭去看天敬,凝眉道:“大驚小怪的,能出什麼事。”
“是,是夫人,馬車翻在了路邊,夫人和幾位姑娘都受傷了。”
帕子掉在了地上,岑媽媽眼前一黑靠在了牆上,敏哥兒臉色鉅變,緊緊按住天敬的胳膊:“你再說什麼一遍,什麼馬車翻了,什麼夫人受傷了,你再說一遍!”
天敬也顧不得手臂上的疼,急着回道:“馬突然發了瘋,在一個巷子裡翻了,夫人和碧槐,碧梧都在車裡……四爺已經趕過去了。”
“母親!”喃喃的一聲喚出口,敏哥兒拔腿就朝外面跑去。
敏哥兒拼命的跑,錦鄉侯府在哪裡,馬車在哪裡……他抓了路人口齒不清的問,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不知道問了多少次,他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也記不住,就只知道的拼命的跑……
直到在西大街邊上的巷子裡,看見一羣侍衛將那邊圍得水泄不通,他心裡一提什麼都不顧不得就橫衝直撞的衝進去,有人攔住他他用從來沒有過的聲音吼道:“滾!”
有侍衛認出他來,自動讓了一條路。
敏哥兒穿過人牆。
緊接着眼前就看到散掉的車廂倒在一邊,那匹瘋掉的馬被人摁在地上捆住了,碧槐和碧梧兩個人,一個額頭受了傷一個看着無礙卻也都是昏迷的,平躺在木板上,旁邊一個高大的背影正跪在地上,懷中抱着一個穿着淺紫色褙子身材小巧的女子,他不敢走過去,他好害怕……
一步一步萬分艱難的移動着,他看到了,看到了那雙照亮了他整個童年的雙眸,此刻正緊緊閉着,絕美和藹的容顏慘白的毫無血色,有鮮紅的血自她的裙裾流下來,流在地上映紅了他的眼睛。
噗通!
他跪了下來,在蕭四郎身邊跪了下來,想伸手去觸碰卻又不敢,停在半空中,口中喃喃的喊道:“……母親。”
蕭四郎沒有看他,緊緊的將析秋抱在懷裡,他從來沒有經歷過此刻的害怕,哪怕萬敵在前,哪怕絕壁峭崖,哪怕刀槍火海,他蕭四郎從來沒有怕過……
但,現在他真的好怕,他的手開始抖,甚至有些抱不住,他低頭去吻析秋的臉,蟬翼般的睫毛卻沒有像以往一般抖動然後她笑着醒來,嗔怒的瞪着他:“四爺便是這樣不正經。”
沒有,她沒有聲音,蕭四郎想喊她,喉嚨卻乾澀的發不出聲音,他擡頭四處去找,在找什麼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漫無目的的去找。
“析秋!”阮靜柳的聲音,這裡離醫館不遠,她提着藥箱推開侍衛:“讓開,都給我讓開!”
“讓我看看。”阮靜柳步履踉蹌的走了進來,推開跪在析秋面前的敏哥兒:“讓我看看她。”說完便搭了析秋手上的脈搏……
蕭四郎看也不看阮靜柳,一整條長長的街,靜寂的半點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蕭四郎以爲過了一生,阮靜柳才含着怨憤的看向蕭四郎,冷聲道:“她小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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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關心,堂妹確診爲煙霧病,是一種很複雜也難以除根的腦血管病,很麻煩……下個月做手術,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