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東這纔想起來這件事情，前年十七機部因爲高爐操作線搭臺，外商部唱戲的那個事情。
看來外商部是嚐到了甜頭，同時又爲了不和羊城的展銷會衝突，乾脆把這個東西定義爲高技術產品展銷會，同時考慮到高技術產品是有研究週期的，於是把這個會定爲兩年一次。
高振東覺得挺不錯的，與普通產品需要在羊城這種海運發達的地方進行展銷相比，高技術產品就需要在京城才能凸顯了，尤其是在60年代，要麼松江，要麼京城，這兩個地方是不二之選。
“這樣啊，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高振東在外商部多少有些小面子，損害利益的事情不能做，但是順手一個方便還是問題不大。
婁守行搖搖頭：“沒有，就是正經觀展。”
“觀展……這樣，想不想參展？以海外高技術企業的身份參展。就是不知道還來得及不？”高振東對這個展會完全沒有概念，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
但是對於振興電科集團來說，能以海外高技術企業的身份參展是有好處的，能打開一下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市場。國內也不是把振興電科集團所有的產品都代理了，所以能參展的話，還是很有前景的一件事情。
婁守行雙眼一亮：“誒，這個想法不錯，振東，真能成？時間還早，年後的事情了。”
時間還早？那就更好說了。
高振東點點頭：“應該沒問題，回頭我問問。”別的不說，就憑他帶回來的那位小同志，還有振興電科以前做的配合，國內就不會對這件事情設置什麼障礙。
看着兩個大男人就這麼站着三言兩語就決定了這麼大一個事兒，甚至其中一個脖子上還騎着個小姑娘，婁曉娥看得直樂，至於賀五，大概是已經從上一次來對高振東的情況有所感受，除了有些吃驚之外，倒是還好。
見兩人說起正事，她也想起理論上自己有正經工作需要“彙報”了。
“對了，振東啊，那個慈善基金的事情，我正好給你們彙報彙報工作。”可能是跟婁守行相處久了，她說話用語也很有點兒內地的味道，而且也跟着婁守行叫“振東”，馬上就是一家人了。
高振東和婁曉娥對視一眼，高振東笑道：“這事兒你就別和我說了，我也不怎麼懂。你有空和曉娥聊聊就成。”
他自己懶得管，但是也不能完全甩手，多多少少還是要表示一下態度的，這時候，把媳婦兒搬出來就是最好的選擇。
婁曉娥連忙擺手：“不行不行，我不懂這些的，我學校的工作還忙着呢。”
賀五很識進退，對於高振東甩手，她沒有多說，但是婁曉娥也撂挑子，她就沒有順着婁曉娥的意走了。
她抓住婁曉娥的手笑道：“沒事兒，挺簡單的，你是大學生，一定沒問題的。我就是個高中生都能搞懂，你就當是聽故事好了。”
賀五早就知道，這個小姑子不難相處，這讓她心裡頗爲安心。而且這個慈善基金的運作，是一定要向這位小姑子一家說清楚的。
看見高振東鼓勵的眼神，婁曉娥才點了點頭：“那行吧，回頭有空的時候我們聊聊。”
“這就對了，回頭我們再說。”賀五對此大爲高興。
——
“領導，振東同志打電話來，想要在我們的展會上要個展位。”
外商部內，一位同志向領導彙報道。
接到高振東電話的時候，他也是懵的，這種事情，他也沒經驗啊。雖然知道領導拒絕的可能性不大，而且這個事情本來應該是他自己的工作範圍，但是他還是沒有自己做決定，把事情彙報到了領導這裡。
有的人情，要領導來給纔有價值。
外商部領導一愣：“他難道要到展會上賣軍火？”材料是十七機部在賣，和高振東本人關係不大。
想了想，這想法實在是有些離譜，領導自己都笑了起來。
“不是，他說是港島那邊有個企業想參展。”
聽了同志的彙報，外商部領導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們自己和振興電科打交道都不是一次兩次，知道必定是這個。
“這樣啊，我知道了。”領導不置可否，請同志先下去忙自己的工作。
彙報的同志一離開，領導就抓起電話，打到了高振東這裡來。
“振東啊，你說你，振興電產的事兒，你讓他們自己來找我，或者你直接給我打電話就行嘛，我這裡自然會安排的。”這話挺有意思。
高振東一愣：“啊，我想着這是小事情，就沒有麻煩你了。”
“對我來說是小事，對你來說就沒有必要嘛，記住啊，以後和外商這邊有什麼工作需要交流，你直接找我就行了。”外商部領導笑道，然後又補了一句：“你說的那個事情沒問題，只要振興電產願意，這也是爲我們添磚加瓦的美事，兩全其美。你回頭叫他們來找我的通信員，這邊會處理好的，你自己就不要出面了。”
高振東雲裡霧裡的，反正事情辦成就行，連連答應。
放下電話，高振東轉頭看向面前的同志們：“同志們，我們接着說消聲瓦設計過程中的最後一種模擬計算方法——有限元法。”
坐在他面前的，正是消化了幾天消聲瓦相關知識的洪工他們。
他們在努力消化了好幾天上次高振東教授的消聲瓦相關內容之後，才帶着自己全盤的收穫和消化過程中的疑問來找高振東。
外商部領導打電話來的時候，高振東剛剛把他們的疑問解決完。這幾天不只是洪工他們在努力消化，高振東自己也是，到現在也足夠爲洪工他們答疑解惑。
而疑問解決得差不多之後，高振東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最後一種，同時也是最複雜、對技術要求最高、相對來說效果最好的一種。
這裡的技術要求高，不只是數學方面的知識，而是運算工具的技術，這玩意人算起來很麻煩。
高振東的話，讓洪工他們陷入了迷茫。
“有限元？這是什麼技術？”有限元的雛形提出很早，但是真正能應用，已經是1960年的事情，除了數學本身的發展制約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計算機。
在計算機成熟之前，有限元分析有可能用人來算，但是有限元分析用人算有些不可能。
“簡單來說，就是把求解的對象看作是很多被稱爲有限元的小塊，這些小塊之間是互聯互通互相影響的，最終利用有限、簡化的有限元，去解決一個真實物理系統的模擬問題。這個技術在最近幾年纔開始正式興起，你們可能暫時還不清楚，不過沒關係，我們先用消聲瓦的計算作爲例子，研究有限元在消聲瓦模擬計算上的應用，至於有限元系統的東西，我們放到後面再說。”
這就好像神經網絡提出來其實是非常早的，但是深度學習開始興起併爲普通大衆所知，已經是21世紀10年代之後的事情了，在這之前，除了專業研究神經網絡本身的研究人員之外，其他應用技術人員對神經網絡的瞭解相對也是有限的。
而高振東這個流程，就好像在解一元二次方程的時候只針對某個具體的方程直接求解，暫時不去研究公式法解一元二次方程的那個公式一樣。
先解決具體問題，再去考慮系統性方法。
同志們也沒什麼好說的，這事兒肯定得跟着高振東的步調來。
高振東以非諧振複合漸變消聲瓦爲例，把有限元分析在這個問題中的應用從頭到尾，非常系統的給同志們做了一次講解，同志們這才知道爲什麼高振東沒有一開始先說有限元分析法本身了。
這方法如果直接從理論開講的話，有些抽象，要是沒有這個例子，還真不太容易能直接就理解得過來。
別說抽象的概念了，就連高振東說的這個已經有了實踐經驗的具體課題，同志們聽起來都有些雲裡霧裡的。
“你聽懂了沒？”
“聽懂一點點，太數學了……”
“是啊，難度真的不小，光是簡單的概念理解，就要花不少的腦力。”
“但是還別說，經過這個叫有限元的方法這麼一劃分、簡化，原本我們根本無法計算和模擬的整塊材料的受力和變化情況，真就看到了能模擬的曙光……”
“我總覺得這個辦法，不僅僅是用到這個方面這麼簡單。”
“矩陣計算，而且是連續的計算，用人來算很困難……”
“對，但是從這個方法的特性來看，放到計算機上面算好像就簡單多了。”
“可是矩陣計算，需要編程的東西可就多了，甚至在這方面的軟件，我們還有些薄弱，C標準庫裡對這個的支持是很弱的。”
“那我們就用C語言自己編函數庫來支持嘛，只要辦法本身好用，那我們再怎麼辛苦也是值得的。”
“……”
中間休息的時候，不少同志在廁所裡交流着，這東西難度的確是不低。
雖然難度不低，但是同志們看得出來，這辦法是真的管用，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要學會它。
回到高振東這裡，趁着高振東還沒開始說話，洪工問出了剛纔同志們比較關心的一個問題：“高總工，這個方法，不只是用於我們消聲瓦的模擬這麼簡單吧？”
高振東笑了起來：“對，這是一個基礎數學方法，能應用的方向很多，比如結構計算，甚至在搞……搞什麼就不說了，反正有同志已經開始用於結構設計了。”
搞飛機的同志已經開始在用了，只是不好說出來而已。
他說不說無所謂，洪工的腦袋裡就猶如一道閃電劃過。
“高總工，那是不是意味着，這個能用於水下耐壓構件的結構設計？”
潛艇的耐壓構件，如果形狀比較規整，那在設計中相對還好計算一些，但是偏偏潛艇這東西要考慮和顧及的東西太多，形狀往往就不那麼規整，在此之前，只能把一些準確度不那麼高的理論計算和實驗相結合來進行設計。
而現在有了這個辦法，至少在理論計算方面，其成果的有效性能得到大大的提升，降低試驗的成本和要求，甚至能解決一些以前的方法無法獲得較優成果，只能靠大力出奇跡或者純堆料解決的問題。
“高總工，那我回去能不能把這個方法教給其他同志？”洪工問道。
高振東一愣，笑了起來：“這就是個數學方法，你不用徵求我的意見啊，本質上就和勾股定理什麼的沒什麼區別。而且這種方法，國外也在研究，就是公開的。”
好像不那麼很公開，至少我們沒看見，不過這個話洪工是不可能說出來的，也就是在心裡想想。
反正目的達到了纔是最重要的。
高振東繼續給同志們講解有限元分析在消聲瓦設計上的應用。
“……綜上，我們可以得到一套模擬消聲瓦吸聲性能的有限元分析模型，通過計算，我們可以得到這麼一張頻率-吸聲圖，從這張圖裡可以得到如下結論：這種非諧振複合漸變結構，具有良好的吸聲性能，而且在中、低頻段的絕大部分範圍內，其吸聲性能變化不大，具有良好的寬帶性能。”
看着高振東拿出來的那張圖，同志們興奮不已，他們興奮的不只是學到了一種新方法新理論，關鍵是高振東拿出來這張頻率-吸聲圖，不只是頻率和吸聲係數這兩個數據。
這圖上還有這個非諧振複合漸變結構的具體數據，喇叭口徑多少，細管直徑多少，喇叭段多長、細管段多長，都清清楚楚。
這意味着他們就算是直接拿着這個現成結構去抄，也能抄出來一塊不錯的吸聲瓦。
理論什麼的可以先放放，高總工可是直接把結果都給算出來了！這讓有時間壓力的同志們肩上的擔子陡然就輕鬆了下來。
如果沒有更好的結構參數，就是現在高總工這張圖上給的這個也不是不能用，現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