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蓮姨鄉下的親戚自家的狗下了崽, 挑了其中兩個樣貌最好的送過來。一黑一白,黑的似緞,白的似雪, 肉呼呼滾在一團, 極惹人憐愛。蓮姨喜歡的不得了, 這幾日忙着帶它們打針, 洗澡, 佈置狗窩,簡直不亦樂乎。

這狗原本是送給加恩的。因蓮姨受附近一些愛狗人士的影響,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養只寵物, 一起散散步,解解悶都蠻好, 因此在跟親戚通電話的時候, 偶然提了句。沒想到正好就有剛出生的小狗仔。

加恩歡喜了一陣, 之後卻並沒有特別高興的樣子。這兩天,她顯得鬱鬱寡歡, 做什麼都好像心神不寧,提不起勁來。蓮姨還問她是不是每個月的那幾天到了。加恩說不是的。蓮姨便叫她多去外面走走,老待在家裡自然悶的慌。正巧蓮姨要去寵物店買狗娘,便叫着加恩一起出門。

寵物店裡正在做活動。狗糧買三贈一。人類天性裡大概就有佔便宜這一項,也不知道突然哪裡這麼多人, 居然從櫃檯到門口排起長長的隊伍。

加恩抱着一隻小狗, 夾在人羣中。蓮姨已跟周圍的人聊的火熱, 聽她一疊聲在那裡道:“是喲, 我家這兩個又美又乖的, 纔來幾天,就曉得認主了, 我咗咗咗的一喚,馬上就搖着尾巴過來了,直往腿上蹭。黑黑是哥哥,白白是妹妹,黑黑吃飯都先讓給妹妹吃過再動嘴的,非常的神奇哦。”她簡直誇的得意忘形了,添油加醋的肆意美化它們,估計反正想着也不會有人真的去她們家求證。

人們都把眼光投過來,圍觀起黑黑。黑黑正是加恩抱在懷裡。乖倒是真乖,但究竟有沒有禮讓妹妹的謙虛性格,卻並不能從外貌上評判。衆人細細打量,很給面子的一番誇獎。蓮姨笑的面容似一朵花兒。加恩揚揚眉毛,倒沒想到蓮姨幾時變的這樣愛慕虛榮。也許是年紀大了的緣故。熱鬧總比孤單好。

隊伍慢慢的挪動,結賬的人只見多不見少。加恩無聊,便去掏手機。誰知一模口袋,竟是空空如也。她猛然想起出門時把手機放在櫃子上,忘帶出來了。心裡頓時一空。

她轉頭問蓮姨:“帶手機了嗎?”蓮姨正喜滋滋跟別人取狗經,過一會兒才扭頭回了一句:“沒帶呀。”一見加恩面色不大對,好像很着急,便問道:“怎麼了嗎?”加恩道:“你出門怎麼不曉得隨身帶着手機呢?跟你說過多少次,不管去哪裡,都要帶着電話!萬一出什麼事,看你怎麼辦?”

她是借題發揮,蓮姨並不知道,倒爲她一片好心高興,笑道:“就這麼點距離,能出什麼事。下次我記得帶就是了。”她又喜滋滋去跟人繼續討論了。加恩默然站在一旁。

剛剛還不覺得,現在才發現,這家寵物店辦事效率實在低。

它算是一個非常大的連鎖店了,樓上樓下兩層居然只設了一個收銀臺。無論買什麼,都在一處結賬。只結賬也就罷了,還有一個營業員在一旁專門詢問是否需要低價換購其它商品,羅列的商品好幾種,有顧客一時拿不定主意,拖拖拉拉選半天。時間就這樣耽誤下來了。碰到性子急的,看到隊伍久久不動,怕是要急死了。其實急的人並不多,養寵物的羣體人物,本就更具耐心,也多半有閒適時間,不急在這一時的。加恩是人羣中的例外。

她伸長脖子不停眺望,不時望望牆上的鐘表。鐘錶上的指針怎麼走的那樣慢,簡直烏龜爬一般!好不容易腳步往前挪動了幾步,前面卻突然吵起來了,營業員都圍在那裡對一個客人解釋着什麼,這樣一來,隊伍就完全處於停滯狀態了。這樣下去,恐怕沒有一個小時,別想輪到她們。

加恩突然覺得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她把腳邊的購物籃往旁邊一放,對蓮姨道:“走了,回去了。”蓮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加恩道:“昨天買的不是還沒吃完嗎?今天先不買了,下次再來。”蓮姨惋惜道:“哎喲,豈不白排半天隊。”加恩便道:“那你繼續排着,我先回去。等會再過來接你。”蓮姨不大讚同:“多麻煩,何必再跑一趟。再等等,就快了。”

加恩哪裡等的下去,就直接往外走了,說道:“我有急事。先回去了。”她這樣一說,反倒叫蓮姨也心裡不安起來,趕緊跟上她。

蓮姨抱着小白狗,在加恩身後問道:“什麼急事?”加恩走的實在太快了,只埋着頭往前疾行,一句話也不說。蓮姨跟了一段,步履匆匆,再見加恩少見的蹙眉似有十萬火急之事,也不由隨之懸心,喘氣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啊?加恩,你倒是說話啊。”

她真是怕聽到什麼駭人的消息。那幾年聽怕了。最後那一句的尾音便不覺帶上了顫意。

加恩總算是停下了,這時方覺得自己好像有些無頭無腦似的,倒把人嚇着了。心裡雖然還是焦急着,到底步伐放緩下來,口中對蓮姨解釋道:“沒出事。手機掉家裡了,我怕有電話來。”蓮姨緩了一口氣,不相信的看着她:“真的?“加恩撇嘴道:“有必要騙你不成?還是快一點吧,馬上就要到了。”蓮姨道:“什麼電話這麼急?慌里慌張的,我腿都快斷了。”

終於到家了。還在門外,便聽見屋裡傳來鈴聲。

加恩開了門,連鞋都沒有換,直接過去接起電話,“喂!喂!”

是沐青。沐青道:“你做什麼去了,氣喘吁吁的。”加恩氣息一頓,彷彿從雲端落下來,一會兒才道:“你怎麼打來了?”沐青道:“想我女兒了。”她聽起來心情不錯,想必工作順利。加恩哼道:“無事獻殷勤!”突然皺眉,問沐青:“是不是又計劃有變?”

沐青說:“有個新項目,需要臨時要去一家公司考察。恐怕要在這邊再耽擱些時候了。你給你蓮姨說一聲。”這一次在外的時間確實久了些,回國時間連延遲了幾回。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既然來了,總的事情解決圓滿了才行。想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卻沒想到加恩非常的生氣,她在那一頭大聲道:“好啊,你儘管在那邊待着!等明年過年再回來都行!工作比什麼都重要!去忙你們該死的工作去吧。”說完便把電話掛掉了。

蓮姨目瞪口呆的看着加恩,好一會兒說道:“好端端的,怎麼發這麼大火?“她也聽出是沐青打來的,這時便道:“好不容易你媽打回來,又跟她大聲講話,一點不貼心的。你心急火燎的回來,到底要等誰的電話啊?總不是你媽吧?”她試探的問道:“那人還沒打過來嗎?”

也不怪她往別的方面想。這幾年,加恩一直沒有談朋友,身邊連男生都很少看見。她不比卓風華,每回談起感情時不由自主避諱着。加恩大可以談朋友的。她這個年紀,正是該戀愛的時候。跟她同齡的人有的都結婚了。加恩自己看起來一點不急,只急壞了身邊人。蓮姨時刻警醒着,一有點風吹草動,就馬上朝那一面先想過去。有時難免分不清場合。

加恩覺得她真是一點眼色都沒有。她正一肚子火氣,說話又向來直言不諱的,當下便冷聲道:“天天這人那人的,沒完嗎?就想把我們都打發出去,你們好清靜過日子。現在得了這兩隻狗,更是有寄託了。不稀罕人了!”蓮姨卻笑道:“說的什麼話!把人跟狗相比—你以爲你比的上麼,現在狗狗金貴着呢。”

加恩真想再刻薄兩句,卻也忍不住笑起來。那隻小黑狗過來了,搖着尾巴蹭蹭她的腳。她才發現自己還沒換鞋。

她慢騰騰去把拖鞋換好了,又慢騰騰走回來,呆呆望着小小的兩隻動物。蓮姨說道:“剛剛跟吃了□□似的,這下又霜打了般。加恩,你莫不是生病了吧?”加恩不答。

蓮姨接着道:“要是風華在就好了,肯定馬上看出你什麼毛病。”突然提到卓風華,無端的讓加恩靜了一靜,一會兒才道:“我怎麼不知道他那麼厲害。”蓮姨笑道:“你承認過誰厲害?哪個能得你傾心佩服,纔算真厲害。說起來,風華這次出去也夠久了,怎麼還不回來?”

加恩輕聲道:“誰曉得呢?“蓮姨笑道:“恐怕那邊有什麼好風景類的吸引着他,叫他樂不思蜀了。”她話裡的意思帶着幾分調侃,當然不止在說風景。她心情正好,口吻也幽默輕鬆起來,加恩聽在耳朵裡,卻滿心的不舒服。爲什麼呢?蓮姨只是打趣而已。

頓了一頓,加恩說道:“按他前幾天的說法,昨天就該回來的,現在卻一點消息都沒有。電話也一直關機,該不會出什麼事了吧?”蓮姨猶疑着:“不會吧。一起去了好幾個人呢。”加恩道:“那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他不會不給我們通消息的。”蓮姨被她說的七上八下,也不由憂心起來,猶豫的出主意道:“要不打給你媽問問?”加恩搖頭道:“算了。她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再說那麼遠,她問起來還不如我們容易。”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加恩。她查找到醫院的電話號碼,打過去詢問。

那邊聽清楚她的意思後,很快答道:“哦,同去的幾個人昨天都回來了。卓醫生還有些事沒處理完,因此要晚兩天才能回國。那邊比較偏僻,幾乎沒什麼信號,打電話都得到城鎮去。卓醫生恐怕沒進城,所以電話一直不通呢。您是卓醫生的親屬吧。不要擔心,卓醫生在那邊都挺好的。”

加恩道了謝,把電話掛了。

那小黑狗又蹭過來了,加恩彎腰把它抱在懷中,笑道:“你餓了嗎。”她好像突然非常喜歡它了,抱着逗弄個不停。蓮姨搖頭道:“哎喲,你少跟它親近吧,免得到時狗隨主人走,也是個六月天的脾氣。我已經伺候怕了,別再來一個。“加恩笑道:“你別跑一趟了,我現在去把狗糧買回來。”

加恩出門去,獨自在街道上走着。剛剛沒有注意,今天竟是個難得的豔陽天。太陽明晃晃的掛在空中,金色光芒傾瀉而下,把人照的暖融融的。路邊許多樹木都換上新葉,翠綠蓬勃,跟花圃裡綻放的花朵交相輝映。春景燦爛。居然一直沒有注意到。再回想起剛剛那一幕,她確實太急躁了。從來沒有那樣過。

爲什麼突然這樣沉不住氣呢?都不像她了。怪只怪卓風華,不能按時回來,居然都不曉得想辦法給家裡遞個消息。他那樣的性格,照理說,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一貫細緻入微的人偶然疏忽一回,怎能不叫人胡思亂想呢。本來延遲歸期,就夠叫人惱火了。然而,她母親也遲遲未歸,雖然心裡也不愉快,卻遠遠沒有到那個程度。是因爲知道她母親早晚會回來,而他那裡卻帶着不確定性嗎?畢竟不是真正血脈相連的家人,遲早會離開她們的吧。到那時,該怎麼辦呢?似乎不能往下想了。

無論如何,他就要回來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一場流星雨般的,終於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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