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恩沒有想到事情變得這麼嚴重。她只是賭氣似的推了一把, 宣靜卻噗通一下子倒在地上。她短促的啊了一聲,之後就沒有了聲音,表情非常痛苦, 額頭上很快佈滿細細密密的汗珠。那不是僞裝出來的。
周圍的人圍觀着,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卓風華對加恩吼道:“你做什麼?”他把宣靜扶起來, 問她, “你怎麼樣?”儘管他在怒氣中, 依舊可以聽出他放柔了嗓音。宣靜說不出話來。卓風華抱起她,她一隻手臂軟塌塌的搭在他肩上。
這時那電梯還沒有關上,裡面的人看情況緊急, 就有兩人讓出來位子。他抱着她進去了。電梯門很快合攏,他焦急萬分的臉看不見了。加恩站在原地。周圍的人紛紛用指責的目光看着她。她卻好像一點都感覺不到似的。也不知站了多久, 另外一班電梯來了, 人羣擁擠往前涌, 把她驚醒了。她走出來,卻有些茫茫的。
剛剛那個人真的是卓風華嗎?加恩幾乎不能確定。他以前那麼溫和宜人, 現在即使變得冷淡刻薄,但從不見他生過這麼大氣。她被嚇到了。
她想,一定是宣靜的情況真的很糟糕,她犯了大錯,所以他纔會那樣怒不可遏。如果她去道歉, 他會好一些嗎?可是她心裡馬上又自動的抗拒了。爲什麼要道歉?看到自己丈夫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爲什麼她要道歉呢。那女人還是他的初戀。但不道歉, 卓風華的氣要如何消了?他們本來的關係就如履薄冰……
她正站在門口附近, 那潔淨的玻璃門上映出她此時的樣子來。她眉頭緊鎖着, 一臉的猶豫糾結。她不禁怔了怔。什麼時候她變成這種沒有決斷的女人了?
加恩跺跺腳,去重新排隊, 坐電梯到七樓上。
708房間裡很安靜,並沒有看到忙碌的搶救畫面。只有一個小護士在裡面收拾牀鋪。這時另外一個護士急匆匆跑來,對裡面那個說,“蘇小姐早上的測量表呢?”她一眼看見牀尾文件袋裡的表,拿起來就匆匆往外走。小護士莫名其妙的:“怎麼了?”她答道:“不曉得怎麼回事,蘇小姐在牀上躺了幾天,今天精神好點了,覺得悶,卓醫生剛好有空便說帶她下去走走。這才一會兒功夫,蘇小姐就又暈倒着回來了。”小護士啊了一聲,問:“很嚴重嗎?”那護士道:“還不曉得。總之手臂又斷了。劉醫生費好大勁才接上的。這下全白忙活了。”她說完就匆匆的跑走了,那小護士也急急忙忙跟出去了。
這裡因爲是貴賓房,一層總共也只有幾個房間。別的房裡也許沒有住人,整個長廊裡都是靜悄悄的。過了好一陣,也許是半個鐘頭,也許是幾個鐘頭,終於有人聲了。先前那兩個護士回來了,推着一輛小車。車旁跟着兩個醫生,還有卓風華。車上宣靜的臉很蒼白。她的手臂用一個儀器固定着,放在胸前,身上已換了新的病服,顏色跟她的臉頰一樣蒼白。
他們從加恩面前走過去,進入病房。一行人各司其職的忙碌着。一會兒,方陸續分次離開。那小護士還留在裡面看護,她看到門口的加恩便咦道:“剛剛也看見你,你好像在這裡站很久了。你找誰?是蘇小姐的朋友嗎?”她沒有見過加恩,把她當成來探病的了,職業性禮貌道:“蘇小姐現在不能接受探視。你下回再來吧。”她說完便迴轉身去忙了。
加恩並沒有進去。她靠牆在那裡站着,她知道卓風華早晚要出來的。她一點都不想進去看見他們兩個站在一起的畫面,這時候,他跟宣靜一定是同一戰線的。
卓風華終於出來了。他老早就看見她了。他真搞不懂她爲什麼還在這裡。難道覺得剛剛那一下還不夠,預備再來一下?以她的性格,絕對有可能。可以想象她一定臆測了他跟宣靜某些事,所以纔會這樣惱羞成怒。他也不想去解釋。一看見她,他的面孔上就不由覆上一層冷色。他從她旁邊經過,腳下沒有停留。
加恩拉住他胳膊,叫道:“卓風華。”很輕的一聲。卓風華扭頭看着那隻白皙的手,等着下文。加恩抿抿脣,“她怎麼樣?”卓風華冷道:“託福,死不了。”加恩舔一舔嘴脣,說:“我沒有想到她那麼孱弱……”卓風華哼笑一聲:“那還是她的錯了。”加恩默了默,食指無意識的捏着他的衣袖摩挲,說:“我不是故意的。”卓風華胳膊一拐,把她的手格開了,面無表情道:“需要對你說聲謝謝嗎?”他上下打量她一眼,問道:“你守在這裡做什麼?想必不是來道歉的吧。預備再接再厲再推一把?我提醒你,這裡可有監控!”他這樣看她。認定她是來害宣靜的壞人,而他則是宣靜的守護者——
一想到這裡,加恩胸腔裡一陣波瀾乍起,她乾脆揚眉道:“我憑什麼要給她道歉!你又憑什麼一副護花使者的模樣,別忘了,誰纔是你妻子!”卓風華目光一冷,口中道:“你不說,我還真忘了。”加恩氣的一滯,說:“卓風華,你什麼意思!”他們已在那裡站了一段時間了,裡面的護士一邊調整輸液瓶,一邊忍不住偷瞄。雖然聽不見他們講話的內容,但相對的狀態看起來也是在矛盾中。
卓風華道:“我不想在醫院裡跟你吵架。你回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你,想必你也一樣。”加恩道:“對!誰稀罕看見你嗎!”
她轉身就走,起先只是疾步走着,後來乾脆跑起來。也不坐電梯,一層一層的從樓梯上往下。只是那階梯太多,一個轉彎接一個轉彎,沒完沒了似的。終於還是跑出來了。一到大樓外面,太陽稀薄的光亮照下來,眼前是陡然一亮,心卻是驀然一沉。那裡面是他們兩個的世界。她是被趕出來的那一個。
加恩也不知要去哪裡。順着大路走着。前面就是一個公交站,正好來了一輛車,她便隨波逐流的上去了。尋了個位置坐下,前面的車窗沒有關嚴實,風呼呼的吹進來。她打了個寒顫,腦子裡清醒了一些。她記起早上是開車來的。現在公交已開出好幾站,也懶得回去了。看一看路線,在喬家附近有一站,便決定在那裡下車。她好久沒有回去了。
回到家中,屋子裡靜悄悄的,加恩換上拖鞋,叫了一聲蓮姨,也沒有人應答。這時候已至中午,蓮姨不會在外面。她永遠要自己做飯的。不在廚房便是在臥室午睡了。加恩去廚房看看,沒有。就上樓去。
蓮姨的臥室門虛掩着。加恩握着門把,就要推門而入。突然聽見裡面傳來談話聲,不禁訝然,怎麼她媽媽這個時候在家?她中午極少回來的。
正疑惑着,便聽見蓮姨咳嗽了幾聲,沐青道:“早叫你看醫生,你硬拖着。”蓮姨邊咳邊回道:“感冒而已嘛。犯得着見醫生。你沒看現在連醫生都提倡小感冒多喝熱水,一個周就好了。以前不也是這樣過的嗎?”沐青道:“你還拿自己年輕時比,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年紀。”她把牀頭櫃上的一袋藥撕開,把藥丸遞到蓮姨手裡:“快喝了。”蓮姨喝下去了,嘆口氣:“果真是老了。”她很感傷的道:“也不知還能活幾年。就這麼死了倒也沒什麼,我這一輩子在喬家過的也算錦衣玉食了,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加恩。尤其是你。”
沐青皺眉道:“一點小感冒而已,扯什麼生生死死呢。”蓮姨道:“我說這些你不愛聽。你就當我生病悶的慌,聽我嘮嘮嗑吧。我呢,很後悔早些年沒有堅持勸勸你再找一個。你若真另嫁他人了,這些年就不必這麼辛苦。現在也不至於讓我這麼憂心。”沐青道:“你就喜歡瞎操心——有什麼好憂心的,現在不是都好好的嗎?”她幫她掖一掖被子。
蓮姨道:“當時一是爲佳瑤加恩着想,另外一面也正是因爲她們,我纔沒有堅持。她們兩個都是孝順的孩子,無論如何,定會照拂你我的晚年。我一直期盼着兩人都早點成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人丁興旺,兒孫滿堂,熱熱鬧鬧的。即便不住一起也不要緊,逢年過節的舉家回來,也夠我們回味半年了。等我們兩個實在老的動不了,便跟她們去住。”
沐青默默聽着。蓮姨又咳了兩聲,聲音有些哽,“現在只有加恩了。若加恩過的好,倒也好說……”沐青出聲打斷她:“不要說了。我們現在還不到依靠兒女的年紀,別在那裡胡思亂想的。”蓮姨便不做聲了。
兩人都靜默着,過一會兒,聽見沐青放柔了語氣道:“好好把身體養好。不放心我就陪着我。等真到了那一天,我們兩個拾掇拾掇去養老院,跟一班老頭老太打麻將去。兒女們的事都不要去管了。”蓮姨道:“能管什麼呢。有兒女的人晚年是否過的舒心,不就看兒女過的幸福不幸福?我倒沒什麼,感覺也沒幾年好活了。你到時一個人可……好了,你別瞪了,我不說了。”說着不說了,過一陣又忍不住開口:“也不知加恩跟風華現在怎麼樣了?我也不敢去打聽。”沐青道:“你還不清楚加恩。若是很不順利,現在只怕早鬧的人盡皆知了,豈能瞞得住你。”
蓮姨感慨道:“倒想不到,她現在性子真是變了不少。”沐青頓了頓,道:“還在那撐着呢。你就別去管他們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和命運。”蓮姨嘆道:“可不是。願他們有個好結果。我有點想加恩了。她這孩子,嘴巴和性子真不討喜,那精神頭卻是誰也比不上的。厲着呢。”沐青便道:“等天氣再好一些,打電話叫她回來。菜園裡今年的播種你便叫她做去。”又說:“要不要睡一會兒。”蓮姨道:“還不大困。你去忙吧,別顧着我了。”裡面傳來椅子拖動的聲音,想是沐青站起來了。
加恩忙輕手輕腳跑到樓下去。站到客廳裡,把衣服整一整,又把臉頰拍一拍,覺得沒有問題了,方揚聲道:“蓮姨,蓮姨。我回來了。”不多時,沐青從樓上下來,詫異道:“你怎麼來了?”加恩噘嘴:“這是我家,什麼時間想回來便回來了,不行嗎?你怎麼好像不樂意我回來似的。”沐青笑道:“沒有這回事。”
加恩咦道:“你怎麼這時候在家?大忙人也有偷懶的時候?蓮姨呢?又跑去遛狗了嗎?她現在不得了啊,把狗看的比人重要!你該好好說說她。”她今天話好像特別多似的,只聽見她的聲音在客廳裡回想。沐青朝她臉上望一眼,笑道:“你蓮姨生病了,在牀上躺着。”加恩便問:“她怎麼了?嚴重嗎?”沐青便解釋前幾天出去遛狗,晚上吹了風,所以着涼了。眼下吃了藥,倒算不上嚴重。加恩便說上去瞧一瞧。
蓮姨早已聽見她的叫聲了,加恩一進來,她便笑道:“你這大嗓門就不能改一改,叫人聽了心裡一驚一乍的。“又問她:“怎麼今天回來了?從家裡過來的嗎?”加恩道:“從醫院過來的——我給風華送點東西過去,順路就回來了。”
蓮姨哦了一聲,打量着她:“你們都還好吧?”加恩道:“好的很。不像某老人,不注意身體,弄的病怏怏的。”蓮姨道:“瞧你說的,感冒而已。你別擔心。”加恩哼道:“我才懶得擔心你。你喜歡逞強便逞強去吧,別傳染給我媽。她可不比你,忙着呢。”沐青在後面拍了她一巴掌:“你就不能講點好聽的。”
加恩哼一聲,她把那藥拿在手裡看了看,突然道:“這藥好使嗎?要不要卓風華回來給你瞧瞧。”蓮姨笑道:“不用吧。又不是什麼大毛病。他那麼忙,別折騰他。”加恩也沒有堅持,點點頭,道:“我也正要跟你們說,卓風華現在接手了一個大項目,要忙大概好幾個月。這段時間,我會回來住。”蓮姨很仔細的看她一眼,又看看沐青。
沐青笑道:“那再好不過。蓮姨病了,你回來正好照顧她。我也省心了。”她看一眼時間,說道:“我回公司了。你少待一會兒就讓蓮姨休息,她剛喝過藥,一會兒藥勁該上來了。”她很快離去了。
蓮姨靠在枕頭上,笑着問:“你真回來住啊?”加恩揚眉:“怎麼,不行嗎?”蓮姨道:“那倒不是。你住這邊,風華知道嗎?”加恩回道:“給他講了。”蓮姨便問:“那他怎麼說?”加恩道:“他說隨便我啊。他能說什麼?“她這樣一說,蓮姨反倒放心了,欲言又止,終只是說:“那挺好。我正想你呢。”加恩道:“我可不想你。好了好了,睡吧,我也要眯一會兒。困死了。“
很快便聽見蓮姨均勻的呼吸。加恩睜開眼,幫她把枕頭放平,蓋好被子。又起身去把整個窗簾都拉嚴實了。房裡瞬時一片黑暗。她重新在黑暗中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