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小蘿莉

門打開了,窮桑閣的門後並沒有多麼繁華,但很寬廣,一切都是原木裝飾的,無論是桌椅,還是牀榻,或者是梳妝檯。伍子安亦不客氣,自己尋了張椅子坐下。坐下之後,發現身邊的臺子上有個小小的模型,細看竟然是木雕的沙盤。這沙盤之上雕出來的,竟然就是窮桑閣的全部事物。一桌一椅,一幾一案皆和實物並無二致。伍子安端起沙盤來細細把玩着,發現這沙盤之中竟然有一隻貓兒臥在窗邊,貓兒雕得極其逼真,似乎是隻活物,伍子安不由擡頭望向窗邊,卻發現窗邊果然臥着一隻貓兒,對比一下神態,竟然一模一樣。難道這沙盤竟然像監控一般,是實時的嗎?如果是這樣,那麼能從這沙盤當中看到自己?

伍子安找到自己對應的那個座位看了看,竟然發現座位上的確坐着一個人,那人也正拿着沙盤在那把玩。伍子安的腦袋轟的一下,這實在太過詭異了。

伍子安在很小的時候就讀過古龍的小說《蕭十一郎》,對當中的玩偶山莊的情節印象十分深刻,眼下,難道自己陷入了和蕭十一郎一樣的環境當中去了嗎?

“公子請飲茶。”一個悅耳的女聲輕笑道。

伍子安被這聲音驚醒,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身邊已經放着一盞香茶,這茶是明前的龍井茶葉,工藝是煎茶的工藝,香味特別濃郁。伍子安在前世沒喝過煎茶,因爲前世流行的都是炒茶工藝,說起來這炒茶的工藝,還是由朱元璋傳下來的。原本茶之一道,並不是平民百姓所能享受的,煎茶不但工藝繁瑣,更浪費柴火,浪費時間,朱元璋是放牛娃出身,特別講究節約,覺得煎茶實在太費,於是就下了聖旨,讓全國範圍內推行炒茶。

不過換回大吳朝,張士誠當皇帝,鹽商出身的他當然講究一個擺譜,自然不會去下什麼聖旨讓全國推行炒茶。

伍子安端着茶杯在鼻子前聞了聞,覺得甚是清香。茶能安神,伍子安的性子又是既來之則安之的,便不再想自己身在何處,品了一口茶,茶水卻是涼的,不過也不影響茶的風味,伍子安詩興大發,吟了幾句: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甕,小勺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忽作瀉時聲。枯楊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

吟罷之後,便聽那女聲又說話了:“公子果然是個雅人,居然只是一聞,便知道這茶水用的是江水。”

原來伍子安吟的這首詩,名叫《汲江煎茶》,爲蘇東坡所寫,蘇東坡不但詞寫得好,字寫得好,畫畫得好,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絕代饕客。因此伍子安對蘇東坡的研究頗深,本來只是見到煎茶心有所感,隨口而吟,卻不想應了景。

不過伍子安也不解釋什麼,就讓這美好的誤會繼續下去好了,揭破了反而煞美景。伍子安淡淡笑道:“姑娘過譽。”

“聽說公子找飄萍有事,飄萍與公子並不相識,不知公子此來,所爲何事?”

伍子安還在欣賞着這盞煎茶,頭也不擡地道:“您是飄萍的長輩吧,我想尋她借一樣東西?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你懂得。”

“飄萍不懂。”那好聽的女聲道。

伍子安猛地擡頭,看向那聲音的來源,卻見椅子上坐着一個約摸十來歲的姑娘,頭上挽着兩個抓髻,一副天真浪漫的樣子。

不對啊,伍子安晃了晃自己的腦袋,眨了兩下眼睛,心道,自己這是產生幻覺了,聽聲音,明明是個成年女子,怎麼一擡頭卻看見是個小女孩呢?

見伍子安驚訝,那小女孩又笑了起來,笑得樂不可支,捧腹大笑,突然說道:“嚇到你了吧,真好玩。”

這回的語音卻已經變回了小女孩的聲音。

伍子安這才瞭然,顯然是這小女孩身懷絕技,能模仿別人說話,或者能像柯南那樣,擁有一個變聲領結。領教了這個世界能儲存聲音的竹筒,還有能承載轎子的紅綢橋,伍子安覺得一個小女孩能模仿大人說話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了。

伍子安之前所看的病人當中,有三分之一是孩子,因此對於如何與孩子打交道,他是頗有心得,於是柔聲說道:“飄萍乖,叔叔是來爲你的奇巧治病的。”

“真的嗎?”飄萍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着伍子安,小蘿莉可真是天生麗質,伍子安差點招架不住,心中尋思着再過個幾年,這絕對是迷死人不償命的仙客來頭牌。

“當然是真的。”伍子安拍了拍身邊的藥箱道,“叔叔是大夫呢。”

“真的嗎?”小蘿莉依舊忽閃着眼睛,似乎並不完全相信伍子安。

“不信的話我們可以拉勾。”伍子安說着伸出小拇指。

大手小手拉完勾之後,小蘿莉這才捧出一隻盒子來。那隻盒子做得十分精巧,就算是伍子安這種對這個世界的物價不懂行的人,也知道這一隻沉香盒子做成這個樣子,光是做工都花費不菲。更何況材料是沉香,這麼大一塊沉香,從當中摳出一個盒子來,這得多敗家啊。沉香盒子底下,鋪着一層黃緞子,黃緞子上鋪着許多片桑葉,俱是新鮮水嫩的。桑葉並非四季常青的,屬於落葉小喬木,十月份經霜之後,樹便開始落葉,只留三分之一的葉子在樹上,喚之神仙葉,但這種葉子只能入藥,不能喂蠶。當然,蠶也只有春蠶,夏蠶和秋蠶三種,沒有冬蠶之說,只有這奇巧之蠶,方能活那麼久,養那麼久。眼前的這些桑葉,看上去應該是溫室所養,若不是溫室所養,便是需要從南洋運回來,絕不是神仙葉。伍子安不知道這年頭有沒有溫室,不過估計這個世界的技術既然能發明出留聲的竹筒和空中飛行的鶴車,估計造個溫室還是可以做到的。桑葉上臥着一條七色的蠶,這蠶甚是肥碩,有普通蠶的三倍那麼大,肉嘟嘟的甚是可愛,伍子安之前也曾經看過蠶,不但看過白蠶,也看過金蠶,紅的綠的紫的也都見過,卻沒見過這七彩的蠶。

但是物出反常出有妖,而且根據伍子安的常識,越是色彩斑斕的的東西,越是有毒。就拿蘑菇來說吧,伍子安至少認識百十種有毒的蘑菇,這百十種當中至少有七八十種是彩色的,當然也有悶騷形的,看上去很普通,卻有着劇毒。

“它可愛嗎?”小蘿莉問道。

“可愛。”

“那你想摸摸它嗎?”

這話說得有些像怪叔叔在誘導小蘿莉,實際上的情況卻是小蘿莉在誘導一個怪叔叔。

伍子安除了在吃的上面敢拼命之外,其他方面都是十分膽小的,因此犯了猶豫。

“叔叔你不是要給我的小彩治病嗎?”飄萍的眼睛裡有了一絲疑惑。

伍子安被她這麼一盯,尷尬起來,自己打着不純的目的過來的,現在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對這個單純的小女孩開口。難道要先把這條肥蠶給治死,然後再拿去給根兒治病?更重要的是,這蠶萬一不是白殭蠶,豈不是兩頭坐蠟?

伍子安乾咳了兩聲,說道:“是啊,可是叔叔會聽脈術,不用摸它,也能聽得出它的脈膊。”

小蘿莉的眼睛又亮起來,驚奇地說道:“原來叔叔你也會聽脈術啊。”

也會?還有誰會?伍子安尋思了一會,便想到了葉秋山,心中暗暗好笑,這整個龍丘城就只有一個不會搭脈的醫生了吧,所以會聽脈術的人肯定不是別人,是葉秋山。想不到葉秋山一臉清高,一臉正氣,實際上道貌岸然,要不然怎麼這聽脈之術的本事會傳到飄萍的耳朵裡呢?從這樣看來,葉秋山絕不止上過一回仙客來,很可能是仙客來是常客。

望着小蘿莉期待的眼神,伍子安覺得自己哪怕是欺騙,也不會讓她失望。於是點點頭道:“是啊,我也會聽脈之術。”

“那飄萍相信你,一定能治好小彩的,對嗎?”

伍子安鄭重地點點頭,決定真的替小蘿莉治好這條七彩蠶,而至於根兒那邊,伍子安覺得自己能想到一個兩全的辦法,雖然這個辦法現在還在伍子安的腦海裡模糊地漂浮着,但是伍子安相信只要自己替小蘿莉治好了蠶,便有抓住那個想法。

打開箱子,伍子安拿出幾根針來。伍子安的鍼灸之術傳自鍼灸三聖之一的楊繼洲,楊氏鍼灸最強的就是楊氏補瀉法,伍子安決定給這條七彩肥蠶來個鍼灸補瀉。

當然,蠶是沒有穴位的,伍子安想用的治蠶辦法是以針刺激蠶的活力,使得它不再慵懶,只要錯過了休眠期,它就不會再不吃東西而想着結繭了。這個辦法其實和鬥蟋蟀時以蟲草刺激它激發它的兇性一個道理。

見伍子安拿出針來,飄萍一下子嚇得大叫一聲,撲過來搶過盒子,拼命護住,狠狠地瞪着伍子安,彷彿伍子安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一般。

伍子安不由啞然失笑,停了一會,才說道:“飄萍乖,叔叔給它扎一針,它不會疼的,會很舒服的。”

說完這句話,伍子安就後悔了,這回還真是怪叔叔引誘小蘿莉時說的臺詞了。

正在這時,突然一陣悅耳的音樂傳來,伍子安趁機轉移話題,問道:“這音樂是真好聽,是誰在彈琴?”

小蘿莉見伍子安暫時不給七彩蠶扎針,稍稍放鬆下來,手卻還緊緊捂住奇巧盒子,嘴上卻答道:“明明是琴姐姐在彈箜篌。”

箜篌?伍子安不由一愣,箜篌在後世已然絕跡,據考據最晚消失的箜篌是在14世紀,亦即歷史上的元末明初,伍子安雖然只專注於吃這一道,但是作爲一名饕餮之徒,若是光知道吃,便會流於下乘,真正高級的饕客需要懂得欣賞與吃相關的各種藝術。

此時聽到了箜篌之聲,伍子安不由精神一振,決定把給蠶寶寶治病的事情先放一放,聽一聽這絕響已久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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