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在無窮的黑暗之中。
溫暖的風在流動着,彷彿在悄然流淌的血液。
伍子安彷彿置身於顆心臟之中,在一顆雖然溫暖但卻並沒有跳動的心臟之中。
這種隱秘的感覺,讓伍子安有一絲迷戀。
曾幾何時,伍子安總是想擁有這麼一個隱密的地方,只有他自己與風知道。那是他少年之時,曾經因爲好學,愛好讀書卻被其他孩子孤立起來。
那個時候他便愛上了獨來獨往,夢想有這麼一片黑夜是隻屬於自己的,這片黑夜溫暖而多情,將自己包在其中,對,像一隻繭一樣,將自己包圍起來,保護起來。
伍子安曾經是個特別敏感愛哭的男孩,曾經因爲一篇叫《一碗陽春麪》的課文,連哭了好幾天鼻子,只要一朗誦那課文,便會流淚。也曾經爲了一部名叫《蔣築英》的電影而流了許多次眼淚,他甚至爲了自己愛哭而煩惱,因此又哭了一通。
他愛哭,但卻並不想讓世人看見自己哭,他那幼小的敏感的自尊心需要一片黑夜來保護。
他的父親母親都是農民,老實巴交,話語不多,平時教育他的方式也很簡單,表現愛的時候便笑,表現教訓的時候便打。因而伍子安有特別的多的心思,是無法對人言講的,只有埋藏在心間,時間一長,便滿了,他沒有一個樹洞可以傾訴,因而只好化煩惱爲食慾。在少年時期,他因爲過度飲食而變在了一大隻胖子。
他保持着這個大胖子形態一直到高中,遇上了師父,最後才從胖胖的伍子安變成正常人,彷彿一次破繭成蝶一般。
此時在這無窮的黑暗之中,一個個閃亮的繭懸掛着,發着微弱的藍色亮光。
伍子安又彷彿置身於宇宙外太空一般,這些閃亮的繭,便是一顆顆或近或遠的星球。
這些繭,真漂亮。
伍子安這麼想道,便往最近的那一隻發光的繭走過去。
這發光的繭可真大,大得足足像一隻睡袋一般,發着柔和的藍光。這藍光伍子安看着眼熟,心中覺得特別親切,似乎那繭中有一個聲音呼喚自己去靠近。
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去摸那隻繭,剛剛觸到了那隻繭,他便感覺到了溫度,不僅有溫度,更有心跳。
這隻繭是活着的。
這麼大的一隻繭,竟然是活着的。
伍子安再次伸出手,去觸摸那隻繭,那隻繭晃動了一下。似乎有東西要破繭而出。
若是在平時,伍子安一定會猜測這裡面會孵化出來一隻怪物,恐怕現在已經奪路而逃了,但是此時他卻內心非常平靜,似乎沒有一點害怕的情緒。
他剛纔的那一摸,卻是摸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覺,這繭裡不是怪物,而是人,是一個溫暖的女性身體。
他如同頓悟一般大叫道:“在這裡了,都在這裡,來人啊。”
聲音在天外天迴盪。
這時姜九兒等人也從梯子上來,見到這藍光的巨繭,嚇了一跳,姜九兒甚至想要拔出冬藏刀來卻砍破這些繭,被伍子安攔住了。
“仙子們,公主,還有白枳,全都在這些繭裡。”伍子安道。
“在繭中?”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要猶豫了,所有人都快點動手,把這些繭都搬下去,救人要緊。”
一隻只繭被搬走,伍子安的心底卻有一絲莫名失落。
在他的心底,竟然也有一絲想要變成人繭的衝動,這衝動不知從何而起,憑空出現,轉而化成一絲惆悵。
***
一排十一個人繭被放在了仙能渡的地面上。
所有人都對這些人繭束手無策,這些人繭確定無疑,裡面裹着的都是人。但是這外面裹着的絲似乎十分合體,甚至可以說過於合體,沒有半點間隙。
伍子安研究了許久,得出的結論便是,沒辦法下刀。
若是沒辦法下刀,便沒辦法將這些絲給割開,若是沒辦法將這些絲給割開,這些人繭早晚要被餓死。被活活困死在這人繭之中,滋味實在不好受。可是周圍的人卻也毫無辦法。
不但沒辦法下刀,也沒辦法用火,因爲這繭與皮膚完全沒有間隙,若是以火燒之,人也會被點着,因而不能用火。
同樣,還有一個問題讓伍子安感覺到困惑,這裡一共有十一個人繭,可是仙能渡上消失的一共有四個,三個仙子和一個公主,加上白枳,一共才五個,另外的這六個人是誰,又是如何出現在這天外天上的,難道他們也是和白枳一樣,被那隻天蛾怪物給擄到這上面來的?
現在只能分出這些人繭的有大有小,應該是大人與孩子的區別,但是這些人繭裡面到底誰是誰,卻完全無法分別出來。
伍子安沒辦法了,姜九兒也傻眼了,其他人都沒有任何主意,要如何才能將這些人從繭中救出來。眼睜睜看着這些繭,卻沒有絲毫辦法,這種感覺比見到袍澤弟兄死去還要糟糕,至少那個是不可抗的,這個是明明就擺在你面前,你卻沒辦法救。
冷靜,冷靜下來,一定有什麼地方是自己漏掉的。
可那又是什麼呢?
到底是什麼是自己漏了沒思考到的呢?
姜九兒也捧着腦袋,她可是有名的事後諸葛亮,遇到這種事情,腦子又變成了一團漿糊,但是她還是拼命拍着自己的腦袋,努力想讓自己有個辦法。
施打虎見姜九兒這麼用功,便想到小時候與姜九兒青梅竹馬一起扮家家酒的事情來,那時候姜九兒總要演展昭,讓施打虎演包大人,還經常取笑包大人,說他是想得太多,腦子燒着了,纔會把自己的臉給燻黑了。
現在姜九兒就是把自己腦子燒着了的狀態,施打虎又好笑又心疼,他說道:“我說小九,你歇歇再想吧,再想,你腦子都快燒開了。休息,休息一下。”
“你說什麼?”姜九兒突然抓住施打虎的胳膊。
施打虎連忙撥開姜九兒的手道:“我讓你休息一下。”
“不,前一句。”
“腦子快燒開了。”
“對,就是這句,我想到了。”姜九兒興奮地大叫起來。這回,她終於在伍子安之前想到了解決方案。
“快說。”伍子安催促道。
現在也不是賣關子的時候,於是姜九兒便說了兩個字:“繰絲。”
伍子安還是不明白:“什麼是繰絲?”
原來養蠶爲了取絲,而取絲並不是生生將蠶絲從繭中抽出來,而是需要將蠶繭在水中煮過,這個過程叫熟繭,也叫繰絲。
聽姜九兒解釋了一遍,伍子安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到底遺漏了什麼,正是這一點,仙能渡上不許吃熱食,所有的東西都是涼的。
表面上看,這是不能有明火的重複強調,但其實不然,例如有些煤氣站或者倉庫,上面寫着嚴禁煙火,但卻絕不會嚴禁有人用開水。因此不許吃熱食與不許用火是兩件事情。
讓人拿來了熱水,伍子安試着往一個人繭上澆了一點熱水,這熱水溫度剛好是浴湯的溫度,澆到人身上不會將人燙傷。熱水一到,那層外面的絲殼便開始變形,鼓脹起來,伍子安這時用小刀一挑,絲殼便破開了一口子,露出裡面人的皮膚來。
伍子安鬆一口氣道:“熱水是有效的,大家都別閒着了,澆水剝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