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書的工作做的很紮實,從戰俘營裡給陳默撈出了一支水準上乘的十一人隊伍。
這裡又是一個只有深諳行業潛規則的人,才能抓住的業內小竅門。
南部各國的軍制,沿襲的都是當年巔峰時期的天穹帝國傳統。也就是十二人爲一個基礎小隊單位,一百二十人爲一箇中隊,依次擴充。
當然,每個國家的稱呼可能不同,比如翡翠公國,就是十二人爲組,一百二十人爲營,一千二百人爲陣,一萬二千人爲軍。
所以,十二人的“組”就是一個最低門檻,從戰俘營帶走“一組”人,和帶走幾個人,審查,報備,複覈的力度都是完全不同的。
控制着十一個人這個門檻,老文書給營地的監察使打個了招呼,人就直接帶出來了。
理論上,換個人進來,應該還能再挑十一個,但老文書說的懇請,人夠用就行,便宜不可佔的太過,否則,難免遭人嫉恨。
陳默深以爲然。
購買戰俘的好處,不僅是對方根本沒有與主人一方議價的資格,還在於非常低廉的價碼。
從戰俘營贖買這一批戰俘,明面上,那是重傷的重傷,有病的有病,殘疾的殘疾,弱智的弱智。
就衝着陳默同學這個爲翡翠節約安置口糧,主動解決殘疾人就業問題的高風亮節,如果不是有那麼兩個銀鎧夾雜在其中,按道理公國都得給陳默發塊勳章。
就是因爲有這麼兩個病殘銀鎧,最終陳默還是掏了一筆費用,九金幣。
其中三個金幣走戰俘營的公賬,是贖買費用。
另外六個你就別問了,問也不能告訴你。
就這麼點錢,放到傭兵工會僱同級別的人,都不夠陳默用一個月的。
更何況和傭兵工會僱人最大的區別是,傭兵工會出來的是僱工,戰俘營贖出來的可是奴隸。
別說不用發工資了,給不給飯吃,都是隨主人的心意。
畢竟從戰俘營里拉出來的這幫人,身上都帶着魔法禁制。
這玩意由一轉輔助附魔師精修,並製造成魔法卷軸,分爲主副兩卷,成雙成對。
副卷打開之後,會在受控人身體內部,製造出一道貼近要害的靈能枷鎖,而主卷的功能,就是可以引爆這幅靈能枷鎖。
當然,也可以解除,但因爲法術模型的細緻入微,理論上這玩意就跟鑰匙和鎖具一樣,在不持有鑰匙的情況下,往往只能採取強行破拆的方式。
危險性極大。
有了這種強制性控制手段,奴隸們偶爾餓個一兩頓,還真就不是什麼大問題。
當然,你要是非要把人往死里弄,那隻能晚上睡覺睜着眼了,畢竟魔法禁制是主動觸發,不是被動防禦,人家真想來個同歸於盡,趁你不備還是能出刀的。
老文書挑人的眼光相當毒辣,從頭到腳就透着兩個字,合適。
這十一名剛剛還是戰俘俘虜,目前已經成爲陳默的奴隸隨員中,除了牛頭人是銀鎧級別之外,還有另一名銀鎧戰士。
這是名老銀鎧,大名叫林恩,登記冊上還記錄了一個諢號,叫做老瘸子。
林恩年紀已經過了四十,傷病滿身,右腿殘疾,走起路來一腳深一腳淺,活像個搖晃的破風箱。
臉頰上兩道額外顯眼的法令紋,又深又長,如同刀刻斧鑿,幾乎要把他的下半張臉單獨切出去,屬於先天苦相,加後天頹喪。
怎麼看,這輩子應該是沒有轉職的希望了。
但老文書一眼就看中了。
“那頭蠻牛,”老文書朝牛頭人的方向努努嘴,聲音壓低了些,“腦子太直,當個衝鋒陷陣的打手頂好,當頭領可不行!”
“隊伍裡還得有個經驗足的老兵,實力也要能鎮得住,幫你把路上的事兒調配好,能讓你少操不少心。”
“不過嘛,”老文書話鋒一轉,告誡道:“這種老東西,滑頭得很!你待他太客氣,保不齊就給你弄出些欺上瞞下的勾當。記着,時不時就得敲打敲打,讓他知道分寸!”
考慮到陳默東去瀚海領路途遙遠,地形曲折,老文書給配選了五個遊俠斥候。
按照他的說法,同等條件下,斥候能優先發現敵人,護衛只能防禦敵人,一個主動一個被動。
斥候越多越主動。
只要能提前發現敵人,打得過就打,打不過能跑,跑不過還能提前準備投降。
剩下再湊了四個戰士,這支核心小隊就算是成型了。
“那,我什麼時候能出發?”
陳默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屬於自己的領地,縱橫肆意的疆域,廣闊天地,大有可爲!
老文書呵呵一笑:“先生可不要着急。”
讓林恩領着俘虜小隊先走,老文書不緊不慢的給陳默盤點起來。
“這一趟路程可不短,尤其是最後一段進鹹水灘之前的路,都是滾滾黃沙,可得把準備做足了。”
“得備着足夠的帳篷,最好是雙層鞣製過的厚獸皮,大小規格各來幾套。還得要準備厚地墊和厚毯子,要不夜裡溫度降下來,人可受不了。”
“馬匹太嬌貴,草料負擔也重,最好還是多弄一些耐造的駝獸,路上遇到有賣沙地大甲蟲的,價格合適就補上一些,那玩意皮實,負重大,不挑食!”
這什麼沙地大甲蟲,陳默連聽都沒聽過,只能先記下來。
然後就越記越多。
“沙橇和拖車要夠,這個壞起來可快。”
“馱鞍,籠頭,繩索都要按雙份的備着,尤其是繩索——麻繩、草繩、皮繩、魔索,越多越好,用的上的。”
“人的食物也得準備啊,您這一去,可能要數月甚至數年,不想被周邊那些黑心的傢伙坑,去的時候多帶些糧食總是不錯的。”
“真遇到什麼急着要採買的東西,糧食比金幣可好使!”
老頭的話慢吞吞的,但是事無鉅細,滴水不漏。
“照明的螢石火把、護衛的武器和皮甲、弓弩箭矢、魔法信標、報警焰火、藥物和繃帶,對了還有獸藥,各種都要帶一點。”
“驅蟲的薰香、防沙的兜帽和頭巾、護眼的遮光罩、耐磨的靴子也得多采買一些……這麼大隊伍出行,炊具,餐具不能沒有,燃料也要自己準備,錘鑿鋸斧這些工具,三套是最起碼……”
陳默揉了揉自己有點發脹的腦殼:“要不,還是麻煩您老人家幫我準備一下?您放心,我絕不讓您白忙!”
老文書趕緊側身行禮:“不敢不敢,其實這些東西,幫您辦下也是理所應當,不過因爲這裡裡外外,花費肯定不少,有些主人家是不放心外人經手去操辦的,老頭子也是怕您誤會……” 陳默啪的一拍胸脯:“錢不是問題,你就說要準備多少,我一會就給你送過來!”
“這要看您的具體要求,這麼着,我回去給您列一份清單,您選,選中了我幫您操辦,您看可好?”
“好,好!我多嘴再問一句,有沒有可能,我多給些錢,能讓伯爵把你派給我,幫一段時間的忙?”
老文書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顯然是這話讓老頭非常受用。
“哎喲,先生擡愛了!老頭子這把老骨頭,又僵又硬,是真經不起鹹水灘的風沙折騰嘍。”
“您既然缺管家文書,我回頭幫您物色一下,到時候帶來給您看看!”
話談到這裡,陳默算是心滿意足,跟着副城守的車隊返回。
老文書目送着車隊捲起的煙塵遠去,這才轉身,身影沒入鐵背關那黑黢黢的門洞。
這座剛剛翡翠公國聯軍拿下的雄關,如今正是高度戒備,一片風聲鶴唳的景象。
西面連綿起伏的丘陵地帶,隱約可見大量的斥候遊俠穿梭來回,除了地面的小規模馬隊之外,以小組爲單位的空中巡邏兵也加入了戰場。
翡翠這邊繼承的是來棲月王朝的傳統,用的是昂貴而單體作戰能力強悍的獅鷲騎士,這些翼展超過四米的大傢伙,全身掛着鱗狀的甲片,在滑翔中隱隱泛起青光,那是風系元素在魔法鎧的表面流動。
這些王牌騎兵密切監視着戰場上的一舉一動,並隨時將信息反饋回翡翠聯軍的指揮所。
雲霧領的流雲伯爵,已經換上了一身常服,有些疲憊的靠在不知哪位前任城守留下的一張躺椅上,眼睛依然忍不住久久凝視着牆上碩大的軍用地圖。
視線停駐的所在,正是水晶之河。
老文書進入大帳,靜靜地在旁邊候了一會兒,直到又一支薰香燃盡,輕手輕腳過去換的時候,伯爵纔回過頭來。
“事都辦完了?”伯爵的聲音帶着一絲沙啞,目光仍未離開地圖。
老文書把殘香小心的撥到一邊,在新點燃的香枝上方用手招了招,端端正正插好,退出去幾步之後,這纔開口回答:“事情辦了一半,護衛的人給他選好了。”
流雲伯爵微微皺了皺眉:“沙子摻了嗎?”
“摻不進去!”老文書低下頭:“那孩子看起來什麼都不太懂的樣子,但是看人的眼睛很毒,我放進去三個釘子,全被他撿了出來。”
“哦?”伯爵一下子來了興趣,半側身坐了起來:“怎麼回事?”
老文書帶回了一段魔法石板刻錄的影像。
這是從戰俘營裡挑人必須有的一個流程,防止有人徇私枉法,故意放走敵人的重要人物。
常規情況下,這份文件只會在戰俘營的監察手中留存,一段時間後上交公國,不過既然有伯爵的面子,復刻一份魔法影像也不是什麼難事。
伯爵仔仔細細的盯着魔法影像,陳默快速對每個人問了幾個最簡單的問題,而且都是老文書已經預先問過一遍,有了詳細記錄的問題。
“叫什麼名字?”
“老家是哪裡的?”
“什麼階位水平?”
“知道我選你做什麼嗎?能聽話嗎?”
問完以後,陳默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手指一點,對老文書說道:“這個人,我不喜歡!”
魔法影像沒有拖進度條的功能,只能是從頭到尾完整播放,或者中途停止,從頭開始。
伯爵來來回回看了三四遍,晶石都換了兩塊,愣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陳默就是那麼直愣愣的一指:這個要,那個不要。
其中好幾個人,伯爵對照着老文書的指點都沒感覺出破綻,就被陳默這麼隨手一指,給丟了出去。
伯爵放下石板,又在腦子裡面過了一回,還是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就這麼,把釘子都拔了?”
“是,他挑完人之後,我又回去查了一遍,除了我們自己的釘子,還有其他領沒暴露的密探,綠鬆留下來的間諜,甚至還有一個是霧月的小神使騎士……”
“我懷疑他身上有什麼偵測道具或者法術,不然不可能眼光如此毒辣。”
事實上,如果當時老文書在裡面多放一些其他種族,陳默就只能抓瞎了。
他胸前的那個道具,叫做【類人生物微表情分析儀】,經過了東夏的兩次模組升級,目前的分析精度已然極高。
但你要是放個魚人在分析儀前面,把芯片跑炸了它也讀不出來這個大眼泡的傢伙是什麼意思。
伯爵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有根底的,哪有那麼好對付!”
“對了,你之前說事情辦了一半,還有一半是什麼?”
老文書把陳默委託他採買物資,推薦管家的事說了一遍,“主要是跟您請示一下,在輔助人員那邊,還要不要試着放釘子進去?”
“算啦算啦!”伯爵擺擺手:“戰俘裡面還可以解釋說魚龍混雜,有些居心不良的人正常,要是你單獨安排的人被揪出來,那就太難看了。”
“佩文給我說的清楚,不可深交,也不要得罪。”
“不過,倒是有件事情,得好好查一查了!”
“雲霧城之中,到底是誰在給他接應?他這源源不斷的金錢,到底是哪來的?”
哪來的,諸多身在這片局中,關注陳默的勢力,都或多或少的能猜到一些,那肯定是天穹帝國來的。
這一點,綠鬆王國的鋯石侯爵知道,翡翠公國的雲霧伯爵知道。
與綠鬆相交甚篤的霧月神庭少數高層聽到了些許風聲,與翡翠關係密切的個別棲月貴族也有所耳聞。
甚至,連分佈在這片土地上,已經打入各國管理層的天穹帝國的暗探,都聽說了自家不知道那股勢力派出了一個莽夫,公然介入了南部局勢,還搏了個開府設領。
好幾路互不統屬的情報機構都開始了罵罵咧咧的一邊自查,一邊請示。
這麼多人都知道了,誰不知道呢?
沒錯,就是當事人,陳默自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