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失序的週期 伏擊的槍火
“獸人來了!”
這聲吶喊,對於世代棲息在這片焦灼土地上的人們而言,早已算不上什麼驚人的消息。獸人來了不奇怪;獸人若是不來,那纔是值得讓大家心驚膽戰夜不能寐的第二隻靴子。
這就如同對很多在泥土裡刨食的底層平民來說,飢腸轆轆是生活的常態,若是今年能吃飽,反倒會讓他們惴惴不安,懷疑是不是將要面臨什麼不測的命運安排。
獸人南下的鐵蹄,今年足足延遲了兩個月。
對於人族的瀚海領來說,當然是件好事。
寶貴的兩個月時間,意味着多出了五十多噸的物資運力,讓那位以謹慎和和善著稱的陳默領主,能夠進行更加從容的戰爭準備。
高懸天空的【蓬萊】和時而遊弋的【驚鴻】,爲瀚海補上了至關重要的偵查網絡。
畢竟從後面獸人大軍的行動態勢來看,在地面和中低空,獸人是有能力遮蔽戰場偵查的。
嗯,獸人的延遲,對於目前還只有一隅之地的新“雲霧領”來說,也是好事。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們把城牆壘的再高一些,守城裝備儲備的再充足一些,糧草物資攢的豐富一些,戰士們訓練的再嫺熟一些。
當然,更重要的是通過這段時間,讓部隊的戰士從領主戰死,故土淪陷的失敗情緒中恢復過來。
但是,獸人的遲到,對於那些像野草般頑強掙扎在東關嶺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來說,卻無疑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東關嶺地界,散落着不少人族平民的聚落。
由於早已沒有了成建制的地方統治實體,自然也就沒了催命鬼般的稅吏,這片土地儘管收成常年慘淡,但奇蹟般的,平民們竟還能勉強活下去 所要提防的,不外乎就是一年兩次的獸人大掠,隔三差五的匪幫巡遊,偶爾冒出來的騙子領主,以及……爭奪田地水源的民間械鬥。
仔細想想,雖然有點慘,但比某些無良領主治下也未必就差到哪裡去。
不過呢,這種混亂的局面中,散戶是無法生存的,必須得抱團。
本地的平民會以家族或者村落爲單位,建起一個個粗糙的堡樓,作爲防禦流寇的場所。
有條件的大家族,以條石作爲外牆,四面留出射擊孔和角樓,儼然就是一座小號的城牆堡壘。
差一些的,起碼也是四壁有夯實的土坯高牆,中央有一座高高的望樓。
這些堡樓的位置選擇非常講究,不能離自家那點賴以活命的耕種區太遠,否則無法照料;也不能離主要的交通幹道太近,免得成爲南來北往的豪傑們順手攻打的對象; 同時也不能離人類社會太遠,畢竟還需要和遊商交易某些無法出產的生活物資。
比如食鹽。
一旦堡樓建成,整個村落或者家族的人就住在這些堡樓之中,平日裡,青壯們會小心地外出耕種、打獵,像螞蟻搬家一樣一點點積蓄糧食。
一旦遇到匪幫,立刻敲鐘把人叫回來,緊閉大門,據堡自守。
正常情況下,沒有攻城武器,一般也帶不出魔法師團隊的匪幫,對這種堡樓是無可奈何的,如果硬要上的話,打不打的下來不好說,死傷肯定少不了。
因此,匪徒們大多隻是圍困威脅一番,能勒索到少許糧食,便算是不虛此行,通常會罵罵咧咧地轉向下一個目標。
堡樓,就成了人族在這片土地上的安身立命之所。
但是,獸人大軍來的時候,這些堡樓的居民就得跑路了。
他們會根據祖祖輩輩用鮮血換來的經驗,掐算好時間,趕在獸人大軍抵達之前,扶老攜幼,帶上儘可能多的糧食和少許珍貴家當,深一腳淺一腳地躲進深山老林中早已準備好的避難所。
直到獸人大軍搶掠完畢,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們纔敢返回故鄉,收拾一片狼藉的屋舍。
這就是東關嶺絕大多數平民循環往復的一生,在恐懼與生活的縫隙中艱難求存。
現在,獸人的“春狩”,足足晚了兩個月。
位於東關嶺東側這一片的村民們,都已經快急瘋了。
堡樓首領們來回掰着手指,焦急的盤算着剩下的時間。
“來不及了,今年的耕作,怕是要全毀了!”
領地的族人們也都急的團團打轉,在又一次確認了獸人已經出發的消息之後,嘴裡發出了兇狠的咒罵。
“這幫自私的黑心鬼,愚蠢的豬玀,腦子裡塞滿乾土的雜碎!”
“願大地母神降下神罰,讓他們的田地永遠長不出一顆莊稼,讓他們活活餓死!”
這就是農人能發出的最惡毒的詛咒了。
首領們雖然同樣心焦似火,但殘存的理智,讓他不得不制止口無遮攔的族人。
“在我這裡說說也就算了,千萬別去外面瞎說,萬一被哪個心懷不滿的傢伙聽到了,偷偷去告你一狀,人家領主查上門來,我可護不住你!”
嗯,沒錯,這些人族堡樓中的平民可不是在罵獸人,他們是在罵新來的流霜領主呢。
在這些平民看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跑來他們地界上瞎折騰的小領主,不知用了什麼陰謀詭計,才導致獸人延遲南下,徹底打亂了他們世代遵循的、脆弱的生存節奏。
因爲有着獸人週期性劫掠的原因,東關這一片的耕作週期,和人族的其他領地都是不一樣的。
往年,獸人三月來,至多五月也就離開了。
所以,當別的領地都已經開始春種的時候,東關嶺上的這些堡民,正在東躲西藏。
只有等獸人大軍全部撤走,並且小心翼翼地再觀察十幾天,確認不會有拖在後面的獸人部隊突然殺出之後,他們纔會返回家園,爭分奪秒地進行搶種。
同樣,他們必須在九月底十月初,獸人秋季掠劫開始之前,如同從老天爺嘴裡搶食一樣,完成所有糧食的搶收,然後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這樣倉促的耕種,糧食收穫肯定是不理想的,但還是那個原因,沒人收稅,能活!
但是今年,東關領的土地上來了個傻缺領主。
據說是在別處吃了敗仗、倉皇逃竄而來的落魄領主。
她一到來就咋咋呼呼,宣稱要在東關嶺築城,還要和獸人打一場硬碰硬的陣地戰!甚至派人四處傳信,號召散落各處的堡民去她那裡“抱團求生”。
“抱團?”聽到消息的堡樓首領們無不嗤之以鼻,“那叫抱團嗎?那明明是跳進坑裡找死!”
“仗是那麼好打的嗎?”
“獸人跟我們人族打了多少年了?哪一次我們真正贏過?”
“打不過的!根本打不過啊!”
當然,也有少數人抱着陰暗的期待:“也好,就讓這傻子把獸人都吸引過去吧,說不定我們今年反而能安全些。”
但現在,安全不安全不知道,獸人晚來了這麼久,等於直接將各個堡樓的糧食耕種期給糟蹋掉了一大半。
之前四月份的時候,見獸人沒來,堡樓首領們還大着膽子,安排領民搶種了一批糧食,結果呢,剛剛冒出點綠芽,一個晴天霹靂砸下。
獸人大軍,已經出了旗山山口。
夏季的收穫別想了,還搭上了種子,算來算去,很可能今年全年顆粒無收。
這些可憐人不懂得什麼人獸戰爭的大局,他們只知道,按照眼下這個要命的時間,就算幸運地沒被獸人掠去性命,接下來漫長的冬天和明年青黃不接的時節,也很難熬得過去。
他們只能胡亂的咒罵命運,咒罵獸人,也咒罵那個不懂事的領主。
然後在首領聲嘶力竭的催促下,開始匆匆忙忙,拖家帶口的逃難。
某種程度上,這其實是一場跟獸人的賭博式躲貓貓遊戲。
賭的是獸人的懶惰與不耐煩,賭它們不願耗費過多精力深入道路難行的深山大澤,從而僥倖躲過這場野蠻的掠奪。
賭注,則是人族的身家性命,所有一切。
————
獸人大軍五月二日舉行了隆重的出征儀式:升旗,潑酒,吹響出征號角。
五月四日,先鋒的狼騎兵就已經踏上了舊東關的土地。
對於那些早已人去樓空的殘破堡樓,他們並無太大興趣。
按照多年形成的、扭曲的默契,人族在逃走時通常會故意敞開堡門,並在裡面留下少許糧食和財物,作爲一種另類的“保護費”。
避免獸人什麼都沒撈到,一氣之下毀了自家的堡樓。
拆毀堡樓這種事,算是一種對獸族無益,對人族有損的行爲,所以雙方形成了些許的小默契。
前鋒騎兵統領白狼部落的騎兵,如同往年一樣開始快速的搜刮,這也算是先頭部隊有限的福利之一。
然後,他們就不出意外的遭遇了伏擊。
東關領昔日的官道經過這麼多年的糟蹋,早就變得面目全非,騎兵往往選擇那些硬土和淺草區域行進。
這一路,他們選擇了沿着河道行進,在水源的周圍,往往有着最多的人族聚集區。
狼騎兵的大腳踏過舊河堤,帶起漫天黃塵,這些獸族精銳騎兵的隊形看起來鬆散,但相互之間距離保持的非常規整,陣型也散而不亂,很有些狼羣集團式狩獵的味道。
一路走來,所有堡樓早已人去樓空,只剩下些零散的糧食和粗陋的器皿,狼騎兵們罵罵咧咧地把這些不值錢的玩意掛在鞍座上,時不時泄憤般的沖人族的屋宅撒上一泡尿。
白狼部落的千夫長,沃夫加·斷牙騎在他的巨狼坐騎上,不耐煩地甩着鞭子。
今年的“收穫”實在乏善可陳,這讓他本就暴躁的脾氣更加惡劣。
“這些兩腳羊,跑得比地精還快!留下的盡是些垃圾!”
“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加快速度前進!”
掃完又一片區域,狼騎兵們再次呼嘯着展開,前往下一個搜查,兼搜刮地點。
途中,需要經過一座不起眼的小山谷,這座山谷中間是殘破的官道,東側是高山,西側爲緩坡,坡上覆蓋着雜亂的灌木和嶙峋的岩石。
儘管沃夫加·斷牙此刻有些心煩意亂,但還是按行軍規矩,派出了一支五十人的小隊,提前開進了山谷。
谷內比外面更加悶熱,空氣中瀰漫着塵土和枯草的味道,異常安靜,只有狼騎奔跑和喘息的聲音。
領隊的小隊長似乎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忍不住勒住座狼,擡頭四顧。
下一秒,一朵殷紅刺目的血花,毫無徵兆地在這位小隊長的額頭上猛然炸開!
他甚至沒能發出任何聲音,身體便猛地向後一仰,重重栽下狼背。
然後,纔是姍姍來遲的,子彈劃破空氣的尖嘯。
“咻——!”
“砰!”“砰!”“砰!”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伏擊,密集而清脆的槍聲驟然響起,完全不同於狼騎兵們習慣的弓弩絃音。這聲音更爆裂,更急促,更加霸道。
高速旋轉的彈頭輕易地撕裂了皮甲,鑽入肌肉,粉碎骨骼……最前面的幾匹巨狼和它們背上的騎士,甚至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就接二連三的栽倒在地。
獸人臨死前的淒厲哀嚎與巨狼負痛的咆哮瞬間交織在一起,在山谷中劇烈迴盪。
“敵襲!!隱蔽!!”一名反應稍快的獸人戰士發出淒厲的吶喊,試圖指揮倖存者尋找掩體。
但攻擊來得太快太猛,槍聲幾乎沒有停歇,一波接着一波,籠罩了這一支狼騎小隊,形成的交叉的火力網,幾乎覆蓋了這支小隊每一寸移動空間。
狼騎兵們習慣性的戰術動作,比如伏低身體、加速閃避、跳躍機動,在這種火力密度面前,完全是個笑話。
短短几分鐘,甚至可能更短,山谷內密集的槍聲便突兀地停歇了。
五十名狼騎,連同他們的座狼,無一生還,山谷中只留下橫七豎八的屍體。
很快,半人馬們從山谷後面的隱蔽區疾馳而來。
它們快速從地上拎起爬出坑道的骷髏兵,手法嫺熟的塞進身體兩側如同快遞揹包一樣的大箱子裡,蹄聲得得,疾馳而去。
嗯,用骷髏兵伏擊,是最重要的一環。
這些傢伙沒有“人味”,嗅覺再靈敏的座狼也感覺不到任何異樣。
熱武器很好的彌補了骷髏們單體戰鬥能力拉胯的情況,再加上這些骷髏可以一動不動的埋伏數天甚至數十天,用來打伏擊實在是太完美了。
山谷外,正緩緩前進的沃夫加·斷牙猛地挺直了魁梧的身軀,覆蓋着白色毛髮的狼耳瞬間豎得筆直。
他雖然看不到谷內的具體情況,但那陣怪異卻密集得可怕的爆響,以及隨後傳來的、絕不屬於勝利方的短暫慘嚎,明確無誤地告訴他——他派進去的先鋒小隊,出事了!
這位經驗豐富的獸人宿將眼中兇光大作。
“跟我來!”
斷牙千夫長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猛地抽出鋒利的短矛,“踏平那座山谷!把那些只敢躲在暗處偷襲的老鼠揪出來,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來,掛在我們的矛尖上!”
狼族獸人血脈中的好戰與殘忍被徹底激發。更多的狼騎兵發出興奮的嚎叫。
戰鬥,總比無聊的搜刮有趣得多! 一隊隊狼騎立刻行動起來,它們執起短矛或戰斧,相互間保持着進攻隊形,沿着山谷入口、側翼緩坡以及山外開闊地,分三個方向,如同三股灰色的浪潮,兇狠地撲向那座剛剛吞噬了他們同伴的山谷。
然後,緊跟在第二排的斷牙,就看到了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前排的騎兵小隊如同割草被放倒了一大片。
嗯,【闊劍】,又見【闊劍】,而且是經過特殊設計、帶有指令激活功能的加強版【闊劍】。
當斷牙踏着自己屬下戰士用生命蹚出來的路,終於衝上硝煙瀰漫的坡頂時,隱約只能看到遠方的幾個的小黑點,正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在他的視野盡頭。
“嗷嗚——!!!”
這位白狼氏族的千夫長發出了憤怒到極點的、近乎狼嚎的咆哮聲,巨大的恥辱感和挫敗感灼燒着他的心臟。
他徒勞地將手中的短矛用盡全力向前方擲去,短矛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遠遠插在了空無一人的土地上。
卑劣的人族,只會用這種骯髒的偷襲手段。
但這次伏擊,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新生的雲霧領職業者、瀚海領的精銳野戰部隊,展現出了驚人的默契。他們相互配合,頻頻對獸人先遣部隊的各支小隊發動突襲。
戰術思路明確,利用偵查和射程優勢,打一個出其不意。
無論戰果大小,打完一輪彈藥立刻撤離,絕不貪功戀戰。
用偉大的領主大人的話說,打到嘉獎,打空算球,一擊即走,絕不停留。
伏擊錄像和數據源源不斷的送回到大漠深處的指揮部,陳默領主手把手帶出來的第一批親傳弟子,瀚海軍校一期生們,緊張的執行着數據分析和戰果評估。
嗯,這一系列的軍事行動,主要目的,就是爲了測試各種武器對獸人的打擊效果,以及各類型戰術的戰場匹配度。
不管多麼先進的武器,設想中多麼完美的戰術,必須經過戰場實踐,才能得到充分的驗證。
例如,和陳默之前構想的完全不同,無人機對獸人的打擊效果,極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