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飯後,青艾忙忙出了門,不顧大雪紛飛,攏了袖子徑直往帥帳而來。
白先生很好,跟了他可以有個依靠,可青艾還沒有嘗過戀愛的滋味,她不想這麼快嫁人。她昨夜睡覺前想了一下,這就是答案,然後就睡着了。
來到帥帳門口,正碰上安伯出來,一邊走一邊抱怨,明明知道大雪天容易犯病,還是跑去點卯……
青艾忙福身道:“安伯,青艾求見大將軍。”
安伯搖頭說這會兒不行,裡面有人沉聲道:“讓她進來吧。”
青艾打簾進去,宿風正裹了狐裘坐在火爐邊,臉上泛着潮紅,額頭佈滿細汗,雙眸沒了常見的鋒利,淡淡掃她一眼,青艾侷促站着,這時候跟他提要求,也不知合不合時宜。宿風指指書案道:“那上面的字,你臨摹來給我看。”
青艾說一聲是,去書案前一邊磨墨一邊看着寫了半頁紙的素箋,是宿風的字,內容彷彿是軍報,大抵是軍中多少人,如何編制,平日怎麼訓練,青艾磨好墨,提筆寫了起來,她學的毛筆字也是顏體,之前附身在短劍上也總琢磨宿風的字,半頁紙一蹴而就,她寫好吹了吹拿給宿風,宿風看過後眼眸一亮。
“有五六分象已是足夠,以後你每日午後過來,照貓畫虎寫上一篇,敷衍兵部那些吃閒飯的老傢伙。”
青艾應了聲是,跪下說道:“小女子不想給白先生做妾,還求大將軍收回成命。”
宿風挑眉瞧着她:“白霽巖乃當今名士,年少時即名動四方,是多少閨閣女子的夢中情郎,你太不識擡舉。”
青艾硬着頭皮道:“白先生翩翩公子才華斐然,小女子敬重他,如師如兄。不過,此喜歡非彼喜歡”
宿風哦了一聲反詰道:“你想要怎樣的喜歡?”
青艾看着他道:“瞧見就心跳,對坐也相思。”
宿風嗤笑一聲:“本大將軍瞧你是才子佳人的話本看多了。”
青艾倔強說道:“不管怎樣,強扭的瓜不甜。”
宿風沉默了一會兒,解了身上狐裘隨手一扔,起身笑道:“起來吧,此事先擱着,來日方長。”
這時安伯在外喚一聲大將軍,青艾慌忙告退,宿風擺擺手:“且呆着,將今日給兵部的軍報寫了。”
青艾只得依言站在書案後,安伯走了進來,端着一個瓷碗,青艾知道那是剛蒸好的蛇膽,安伯退了出去,青艾斜眼瞧着宿風,他來到書案前拈一張紙,遞到青艾面前,青艾刷刷劃拉幾下,宿風包了蛇膽扔在紙簍裡,瞧着青艾就是一愣,青艾醒過神來,先聲奪人問道:“蛇膽治咳疾有奇效,大將軍怎給扔了?”
宿風皺一下眉頭:“又苦又腥,吃了就吐。”
青艾不由想起他跟安伯說,我已不是小孩子了,可瞧他這會兒神情,分明就是個怕苦的孩子,不由撲哧一笑。宿風剛剛劇烈咳嗽後虛弱難當,這會兒緩了過來,覺得分外輕鬆,青艾一笑,他不由也笑了,跟個大孩子一般:“怎麼?笑話我?明日那蛇膽拿過來,你吃一顆給本大將軍看。”
第二日青艾在宿風逼視下硬着頭皮吃了一顆,又苦又澀又腥,她強忍着噁心將軍報寫完,宿風看過點了點頭,青艾忙告退走出,一口氣跑回屋,連早飯都吐了出來,連喝幾大碗水才緩過來,晚飯也無心去吃,早早就睡下了。
夜半時分有人叩門,青艾爬起來披衣下牀打開門,伺候白先生的兩名士兵站在門外,一位趙大順,一位王阿壯,青艾忙問何事,大順道:“白先生昨日染了風寒發起高燒,我們去請醫官過來,青書童照看一下白先生。”
青艾進去一瞧,白先生雙目緊閉滿臉通紅昏迷在牀,青艾摸一摸火爐上的銅壺,倒出溫水擰了帕子覆在白先生額頭,想給他擦身降溫,又想起這些古人要避男女之嫌,大順和阿壯遲遲不歸,在屋子裡急得團團轉。
轉了幾圈心下一橫,橫豎無人看見,白先生也昏迷着,救人要緊,又擰了帕子,解了白先生上衣,胸前腋下後背擦拭幾遍,看白先生臉色褪了紅,爲他蓋了被子在一旁候着。
醫官姓穆,穆醫官進來把過脈開了藥方,仔細囑咐青艾,囑咐完了笑說道:“看來這位書童通些醫理,知道爲白先生溫水擦身,甚好甚好。”
青艾瞧醫官和藹,心念一動。
她連夜挑出幾本醫書,一邊看一邊守着白先生,不時試一下他額頭燙不燙,第二日一早青艾在隔間外輕手輕腳整理書籍,她大致算了一下,只要抓緊些,再有五六日即可完成,到時候白先生的病也該好了,她再提起想好的事。
這日醫官來把過脈,青艾送了出來,一頭跪倒在雪地裡懇求道:“在下自小癡迷醫術,卻無緣入門,求醫官收我爲徒。”
醫官忙讓她起來,青艾不肯,醫官笑呵呵說道:“你真有這樣的心倒是好事,軍營中苦寒,無人肯來,我手下正缺人手,只是學醫很苦。”
青艾喜出望外,忙叩頭道:“在下不怕吃苦,只求醫官教我。”
醫官應了下來,笑道:“書童先照顧白先生要緊,待白先生病癒了,再到醫營來。”
書籍整理妥當的時候,白先生身子也痊癒了,這日又請青艾對坐談書,含笑說道:“青艾,我十分仰慕林逋之高潔,夢裡也心嚮往之,除了詠梅,他可有別詩作?”
那首“相思令.吳山青”,青艾自然知道,可她爲明哲保身,打定主意再不隨意賣弄,搖頭笑道:“有很多,只是青艾太笨了,只記得那一首。”
白先生很失望。
青艾假裝沒有察覺他的失望,笑看着他說道:“青艾打小有個願望,今日說出來先生別笑話。”
白先生含笑說請講,青艾一口氣說道:“小時候特別羨慕懸壺濟世的郎中,想着有一日做個醫女,治病救人,先生高燒那夜,見着了穆醫官,青艾懇求他老人家收我爲徒,穆醫官答應了。”
白先生說中茶盞一晃,漾出些茶水來,笑容依然柔和:“青艾有想法,如今又有機會,自然要去做,以後還是住在小屋,得空就來看書。”
青艾起身跪了下去,伏在地上說道:“青艾既然做了選擇,就要心無旁騖,以後住到醫營去,只怕不能時常得見先生,先生對青艾的許多恩德,青艾沒齒不忘。”
白先生瞧着青艾,她甫一出現,就帶給他從未有過的震撼,以爲能一直將她留在身邊,瞧着她整理書籍,瞧着她寫字,與她對坐清談,沒想到這麼快,她就要離開。
他暗自嘆口氣,一笑起身,將青艾扶了起來,瞧着她笑道:“海闊從魚躍,長空任鳥飛,青艾去吧,這屋子的門以後永遠開着,青艾想看書了,自管來拿。”
青艾鼻子一酸,低下頭強忍住了,這三個多月寧靜悠然,她分外舍不得,可她不能總賴在白先生這兒。
青艾迴屋後趴在枕上落下淚來,過一會兒又笑了,自己從小就想學醫,這下如願以償,該高興纔是。
她一早搬到了醫營,在穆醫官指導下整理百子櫃,聞着滿室藥香,心中安寧舒暢。
午後進了帥帳,站在書案後磨墨,宿風則拿一本書坐在火爐旁,青艾正寫着,門外一聲報,鄒仝大步走了進來,瞧見青艾腳步一頓,宿風說聲無妨,鄒仝躬身稟報道:“皇上任命邱槐爲渭城監軍,不日從京城出發。”
宿風淡淡笑道:“讓楊監軍準備吧,回京前要吃一些苦頭。”
鄒仝說聲知道,宿風轉着鐵如意問道:“俞噲果真瞧上了月牙兒?”
青艾好久沒有月牙兒的消息,趕緊豎起耳朵去聽,鄒仝點頭說是,宿風笑道:“那好,讓楊監軍納月牙兒爲妾。”
青艾不知這大將軍唱得那出,只知他在謀算月牙兒,氣得暗自咬牙。
鄒仝有些無奈:“那個月牙兒性子倔,前些日子楊夫人的兩個侍女許了人,臘梅和秋果高高興興補了缺,這月牙兒死活不願,竟到渭城城隍廟重操舊業,做了乞丐,俞噲去找過幾次,她也不理。”
宿風轉頭瞧着青艾:“本大將軍記得那月牙兒一口一個青艾姐姐,叫得親熱,就跟她說,她的青艾姐姐病重,想見她一面,將她誘到軍營中先關起來。”
青艾心中憤憤然,卻不敢對宿風說,想着鄒仝平日嬉皮笑臉的,朝着鄒仝笑道:“月牙兒不過是弱女子,在下請求鄒將軍,不要將她捲入朝堂紛爭。”
鄒仝不敢接她的話,宿風手烤着火笑道:“若不是有這些朝堂紛爭,你早就做了營妓,鄒仝,她們那些事追查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