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一早宿槿醒來, 梳洗過出了房門,想着哄哄薛文奇,二人一起吃早飯, 出了院門經過花園, 就見另一頭小院走出一人來, 正是薛文奇, 那所小院, 是方羽環臨時居住的小院。
宿槿就覺身上所有的血瞬間都衝到頭頂,咬牙狂奔道薛文奇面前,薛文奇笑眯眯喚一聲宿槿, 宿槿咬牙兩巴掌甩了過去,薛文奇鼻血涌了出來, 滴滴答答落在胸前, 他掏出手帕捂住鼻子, 一把攥住宿槿的手,宿槿用力掙脫, 無奈他攥得死緊。
宿槿回頭衝小蘭嚷道:“回去拿我的鞭子來,我抽死這對狗男女。”
薛文奇捂着鼻子竟笑了:“狗男女?宿槿,虧你說得出口。”
說着話拖她進了院門,繞過迴廊推開屋門,酒氣撲面而來, 宿槿咳嗽兩聲, 有個婆子慌忙進來打開窗戶, 清冷的空氣涌進來, 方羽環跪坐在一塊毛氈上, 胳膊放在小几上,頭枕着胳膊醉得人事不省。
宿槿又用力, 卻掙脫不了薛文奇的鉗制,薛文奇指指方羽環:“瞧瞧,衣衫整齊頭髮未亂,阿槿可信我了?”
宿槿說不信,薛文奇瞧着方羽環笑道:“她確實有些心機,可酒量太差,幾盞酒下肚,就開始傻笑,我適時關切詢問幾句,她感動得又哭又笑,就對我敞開了心扉,說起來,她也有可憐之處,一心盼望着能有男子真心待她。”
宿槿跳了起來,腳狠狠跺在薛文奇腳面上,薛文奇疼得直齜牙,依然沒有鬆開她,宿槿氣呼呼道:“你覺得人家可憐,就關切上了,就想真心待人家了?”
薛文奇哭笑不得:“怎麼話一到阿槿嘴裡,就亂了次序?”
宿槿恨聲問道:“你怎麼哄她喝酒的?又怎麼關切得她?”
薛文奇笑道:“開始是她向我勸酒,她不知道,我是千杯不醉的,我就跟她說,她喝一盞我喝十盞,她欣然應允,以爲能將我灌醉,至於關切嘛,當初爲了讓我接近迷惑阿槿,我可是在南風館被調/教過的,自然能瞧出女子心思。”
宿槿氣得眼淚都下來了:“黑天半夜的,她叫你喝酒,你就喝嗎?”
宿槿是爽朗性子,輕易不掉眼淚,一旦哭起來半天收不住,薛文奇就怕她哭,連忙哄勸道:“不哭不哭,阿槿和她各執一詞,我總要聽聽她的實話,如今我知道了,我的阿槿心思磊落,至於她,由着阿槿發落吧。”
宿槿破涕爲笑:“原來你自有盤算。”
薛文奇笑看着她,“那是自然,阿槿以爲我是傻子嗎?”說着話猛得向前,臉都快貼到宿槿臉上,哀聲說道,“阿槿,剛剛流了許多血。”
宿槿捧住他臉親了上去:“文奇,我錯了。”
薛文奇慌忙躲避:“洗洗臉再親。”
這時方羽環動了一下醒了過來,迷濛中瞧見兩個人影,咬一下舌頭清醒過來,原來是薛文奇和宿槿夫妻二人糾纏着擁吻在一起,薛文奇喚着阿槿道:“當年你的鞭子捲住我,我瞧着你的眼睛,心就開始怦怦跳,除了我娘,打小沒人在乎過我的死活。”
宿槿說聲我在乎,脣被堵上說不出話來……
方羽環瞧着二人,起初是不屑,漸漸就黯淡了臉色落下淚來,原來夫妻恩愛是這樣的滋味,可嘆自己從未嘗過,以後大概也不會有,清醒過來想起昨夜薛文奇面對她,笑得雲淡風輕,不管她有怎樣的舉動,都無動於衷,自己喝幾盞酒,對他敞開心扉,說起心中怨恨,說到後來大罵不休,薛文奇只說一句,你似乎恨着所有的人。
方羽環低下頭去,如今他已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也是時候離去了,知道宿槿向來嘴硬心軟,起身理了理衣衫髮鬢,喚聲宿槿落淚道:“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只求宿槿瞧着小時候一起玩耍過的份上,放我回到京城,見過父母妹妹一面,要殺要剮,我都無話可說。”
宿槿瞧着薛文奇,薛文奇道:“你說了算。”
宿槿嘆口氣:“她成了寡婦,又是個有身份的王妃,這輩子難以再嫁,就派人送她回京城去吧,量她也再翻不出什麼風浪。”
薛文奇說聲隨你,攬着宿槿的腰走了,方羽環聽到門外薛文奇說道:“阿槿不是說要趕快給我生孩子嗎?這會兒就去?”
然後就沒了聲息,方羽環笑一笑,回身喚人伺候沐浴換衣,準備出發回京。
兩月後回到京城,一家人候在大門外,母親抱着她大哭,連說苦命的孩子,父親卻暴跳如雷,指着她道:“糊塗東西,成王一死,你就跑了回來,應該好生守節纔是,再怎麼說,成王世子襲爵後,也得尊你爲太妃。”
方羽環一滴淚也沒有,瞧着父親一聲冷笑:“父親也不想想,一個沒有兒女的太妃,還能護佑孃家嗎?說不定哪天被人毒死了,你們遠在京城,屍首爛了,都沒人知道。日後我們家的前程,只能指着羽娉了。”
方羽娉恨聲道:“成王薨世的消息一出,柯家就找藉口退了親。”
方羽環笑笑:“牆倒衆人推,世態如此,沒什麼奇怪。”
梳洗換衣後進宮拜見太后,成王乃是幾代皇帝的心腹之患,她自認有功,要些獎賞也是應該。
進了長春宮,碧瑩帶她來到後花園,正是春花爛漫時候,乘一艘小船來到湖心水榭,隔着紗簾聽到一個男聲吟道,春日遊,杏花插滿頭,太后簪了這枝杏花,更加得貌美如花。就聽褚文鴛一聲輕笑,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又來哄我,不過我喜歡聽。
那男子又小聲說句什麼,就聽褚文鴛放肆大笑,方羽環不禁心驚,她如今竟絲毫不加收斂。回頭瞧一眼碧瑩,碧瑩搖搖頭,二人在外站着,能聽到裡面隱約的不堪之聲,站了很久,裡面褚文鴛吩咐道:“碧瑩,羽環到了嗎?讓我進來。”
褚文鴛答應一聲,碧瑩爲她打起簾,她緩步進去恭恭敬敬行禮,褚文鴛說聲免了,坐吧。方羽環坐下來,就見褚文鴛正斜倚在一張軟榻上,榻後一位俊秀的男子侍立着,方羽環低下頭去,褚文鴛擺擺手:“式邧先下去。”
胡式邧答應一聲退了出去,方羽環噗通跪了下來,低聲泣道:“成王已死,太后要爲妾身做主。”
褚文鴛瞧着她,慢悠悠坐直了身子:“是你毒死他的,對不對?”
方羽環說一聲是,褚文鴛下了軟榻,緩步過來揚手就是一個耳光:“如今成王兵權悉數歸了安王,宿風則威望更甚,都是你乾的好事。”
方羽環擡頭道:“殺掉成王,不也是爲皇上除去心腹之患?”
褚文鴛喝聲閉嘴:“如今尚不是時候。”
方羽環站起身來,瞪着褚文鴛:“不是時候?何年纔是時候?太后口口聲聲說要對付宿風?上次以爲薛文奇將他刺死,不也是一臉驚通?太后心中,究竟是恨他,還是忘不了他?”
褚文鴛又揚手而來,方羽環一把捉住她手腕,目光咄咄逼人:“我如今孑然一身,沒什麼好怕的,太后不一樣,太后還有皇帝。”
褚文鴛收回了手,復坐下去:“成王在靈隱山派人刺殺胡青艾,宿風回京後將賬算到我頭上,說是我指使你做的,夜裡我睡下,第二日醒來,人已在避暑行宮,身旁只有一個陰測測的小太監伺候,他從未開口說過話,我一直以爲他是個啞巴,我走出屋門,一羣活死人般的女人圍了過來,險些將我生吞活剝了,尉遲勳的皇后,那個懦弱的女人,口口聲聲說我奪了她的位置,發起瘋來就撲過來掐着我的脖子折磨我,若不是那個小太監看着,我早沒命了。羽環知道她們的情狀嗎?生不如死卻也不肯死去,就那樣苟且活着,行屍走肉一般,尉遲勳的皇后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竟然霜染鬢角。”
褚文鴛說着話,一臉得不甘:“我以爲要老死在行宮,前幾日一夜之間睜開眼,又回到了長春宮,那個陰測測的小太監還在我身邊,我頭一次聽到他開口說話,他對我說道,太后身在天堂,何必總惹出事非自尋死路?若再不老實,就回到那行宮,此生休想離開,說完就不見了人影。我如今醉生夢死,只盼着我的皇兒快些長大,早日親政,好將這些礙眼的人悉數除去。”
方羽環仔細瞧着褚文鴛,雖塗脂抹粉,卻掩不住形容憔悴,當下笑道:“我若設法將地獄變成天堂,太后可能賞賜我些什麼?”
褚文鴛瞧着她,方羽環道:“太后將我送到行宮去,就說我夫君已逝心如死灰甘願避世,我會將那些礙眼的人悉數除去,那樣一來,避暑行宮就恢復昔日的盛景,太后在宮中厭煩了,就帶着可心的人前去居住,皇上越來越懂事了,太后跟前的某些人某些事得避着些纔是。”
褚文鴛身子前傾些:“那,羽環想要什麼?”
方羽環也坐了回去,笑說道:“聽說衛國大王郎堃尚沒有立後,我妹妹羽娉出身大家,容貌端麗,溫婉和順,可堪爲後。”
褚文鴛點點頭,命人速召郎歆進宮宴飲,郎歆匆匆而來,進門就道:“太后可大好了?這一病就是一年,我來過幾次,都說太后病染沉痾,誰也不見,聽說皇上也不見,是嗎?”
褚文鴛咬牙道:“這一病,我的皇兒都與我生疏了。”
宴席上,褚文鴛提起羽娉和親之事,郎歆樂不可支,心想我王兄宮中隨意拎一個男寵出來,都比方羽娉好看幾倍,果真不自量力,方羽環瞧見她一臉不屑,暗自咬牙,郎歆眸光一轉,瞧着方羽環心想,她既願意讓自己的妹妹守活寡,那就由着她好了。當下笑道:“果真是好姻緣,王兄遲遲不封后,就因心慕雍朝女子,這下好了,親上加親。”
方羽環笑起來,向郎歆舉杯,郎歆一飲而盡,笑對褚文鴛道:“太后聽說了嗎?胡青艾的女兒取名凌薇,前一個月大辦滿月酒,孩子抱出來,可將我嚇壞了,原來那孩子天生貌醜,臉頰上有一塊青色胎記。”
褚文鴛一捏酒杯,胡青艾,你此生攤上好運氣,嫁於宿風,我得好好活着,瞧瞧你的女兒可能嫁得出去。笑吟吟瞧着郎歆道:“近一年不見,安王妃的香料,早用完了吧?”
郎歆也笑吟吟的:“用完了,還求太后再賞賜些,如今一日沒有這香料,我就心神不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