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盧修謹第一次, 那麼近距離地看到一個人的靈魂。或許是因爲之前長時間的在外流浪，夏佐的靈魂顯得虛弱，有氣無力, 本該是乳白色的靈魂體現在也透明得似乎隨時就要消散一般。
若有所思地盯着夏佐的靈魂看了好半天, 直到看得夏佐整個人都不大耐煩了, 才眯着眼, 靠在牆上, 慢慢悠悠地問道：“你……是夏佐？”他頓了一下，又添一句：“人間來的那個？”
原本還滿臉不耐的夏佐，在聽到這句話後, 彷彿被人戳中了什麼點一般，整個人直接僵住了。他瞠目結舌, 盯着盧修謹看了半秒後立即反應過來, 犟道：“你在胡說些什麼……！我什麼時候是……”
夏佐的話還沒說完, 就被盧修謹打斷了：“你是不是，你自己清楚的。”滿意地看着夏佐的臉色變了又變, 盧修謹甚至還和奧古斯丁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才又接着說道：“把你找出來，說清你的身份，不是爲了威脅你。”盧修謹身體前傾，看着夏佐：“——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我。”
話說到這個份上, 夏佐反而又冷靜了。他警惕地看着盧修謹, 眼中的戒備絲毫沒有減少：“配合你什麼？”
盧修謹笑着搖搖頭, 他坐直身體, 沒有再繼續剛纔的話題, 倒拿出一張黎璆的照片，擺在夏佐面前, 鄭重其事地問道：“他是誰？”
然而，出乎盧修謹意料的，夏佐盯着黎璆的那張照片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出個什麼名堂來，他不是很走心地感嘆一句：“長得挺不錯的，”就馬上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另外一個話題上：“你有相機？”
這個問題讓盧修謹摸不着頭腦。“沒有，”他回答，死死地盯住了夏佐，再一次問道：“你真的對他沒什麼印象？”
夏佐很是坦蕩地搖頭。
這就奇怪了……
盧修謹心中想着，他把照片拿起來放回兜裡，擡頭看看站在自己身後的奧古斯丁，卻見他一臉本應如此的樣子。盧修謹糾結了一下，暫時壓下心中的疑惑，不繼續在這個問題上停留，又問他：“你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來到這裡嗎？”
說起這個問題，夏佐比盧修謹還茫然：“我當時出車禍了，結果眼睛一閉一睜，就到了海底，還莫名其妙地附在了這位小少爺的身上……”
盧修謹衝他揮揮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一時間，沉默在三人之間蔓延。奧古斯丁站在盧修謹身後盯着他，盧修謹則雙手抱胸，神遊天外，只剩下夏佐站在那裡，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夏佐的尷尬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在下面等了又等，也沒見盧修謹身影的莊彤，終於還是有些等不住了，她乾脆直接跑到二樓來，在門上敲了敲，輕聲詢問道：“夏佐？還沒好嗎？”
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在場的三個人心中都是猛地一跳，夏佐本人更是差點直接跳起來。見此情景，奧古斯丁甚至懶得跟夏佐解釋，當機立斷，抓着他的靈魂又重新塞入了夏佐體內，緊接着，盧修謹就揚聲回答道：“來了！”他一邊說着，一邊快速走到門前打開門，門外正是一臉擔憂的莊彤。
門一打開，莊彤就下意識地往裡面瞅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在裡面站得直挺挺的奧古斯丁。莊彤臉色不變，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再丟給奧古斯丁，他拉着盧修謹，滿臉鬱郁地將疑惑的盧修謹拉到樓下，才低聲責備他：“我剛纔都那麼提醒你了，你怎麼還和他一直呆在一起？！”
“啊……？”
盧修謹一時間有些摸不着頭腦。
見他呆呆傻傻的樣子，莊彤更生氣了。她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的怒火，才又繼續道：“我剛纔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有事要跟你說，讓你快點下來找我……！”莊彤怒道：“你怎麼搞的！這法子我們以前用過那麼多次的！”
可是那又不是我。
盧修謹在心中小聲反駁，他乖乖地站在原地，見莊彤怒氣稍微消了點，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人……奧古斯丁，他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大了。”莊彤冷冷地瞥了他一言，抓起放在旁邊的杯子，把裡面的水一飲而盡，才壓低聲音，向盧修謹說道：“那個人……你還是離他遠點吧，那傢伙，不是什麼好人。他十有八|九，是個人類。”
盧修謹一驚。
不等盧修謹說出自己的置疑，莊彤就立馬繼續說道：“夏佐，你知道的，我對氣息是很敏感的，不要說人類了，就是海怪裡，只要讓我和他相處一段時間，我就能馬上判斷出他的種族，如果是認識的人，我甚至能判斷出他的身份……”
盧修謹點點頭，他見縫插針地追問道：“你是通過氣息來判斷的？”
不料，莊彤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後，搖頭否定了盧修謹的猜測：“不是的，我感受不到他的氣息。”她見盧修謹一臉的“那你怎麼知道的”，忍不住笑開來，回答：“他自己告訴我的。”
莊彤嘆了口氣：“海底世界裡，女性的力量可從來都不弱於男性，甚至有時候比男性更強……這都是我們的常識了，只有人類纔會不知道。”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盧修謹自然也能明白了。他點頭，猶豫半晌還是吶吶問道：“那，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本以爲莊彤最好也就說個“趕走他”之類的話，可莊彤盯着盧修謹看了半天，卻突然問道：“你很喜歡他？”看到盧修謹點頭，莊彤才苦澀地一笑：“你喜歡他……就留他下來吧。”
似乎是被莊彤的笑給刺傷到了，盧修謹瑟縮了一下，小聲說道：“可他是人類……”
在莊彤的注視下，盧修謹的聲音漸漸減小，最後趨近於無。盧修謹愣愣地看着莊彤，莊彤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幽深而柔情如水的紫色，從前盧修謹從沒注意到過，現在乍一見，整個人就如同被吸進去了一般。
盧修謹的愣神也不過一兩秒的事情，他很快反應過來，錯愕地看着莊彤，猶豫半晌還是壓下去自己下面的問話。他在莊彤沉默的注視下，轉身又上了二樓。
奧古斯丁就靠在門上，面色沉鬱，盯着木色的地板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連盧修謹的靠近都沒有發覺。等盧修謹輕輕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奧古斯丁才猛地反應過來，問道：“怎麼樣？”
盧修謹小心翼翼地將門關緊，看着奧古斯丁，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嘆氣道：“我感覺……莊彤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看到奧古斯丁露出詢問的神色，盧修謹把自己整個人都丟在牀上，含糊不清地說道：“莊彤發現你不是人類的事情了。”
奧古斯丁一挑眉，沒做聲，繼續聽盧修謹說道：“她還說她能分辨每個人的氣息……”盧修謹說着，突然從牀上坐起來，死死盯着奧古斯丁：“你說，她會不會早就察覺我和夏佐的氣息不同，早就發現‘夏佐’這個殼子裡換人了？”
“……不是沒有可能。”在聽到盧修謹將莊彤剛纔所說的一番話複述給自己聽後，奧古斯丁沉吟道：“能夠氣息分辨身份……說不定，本質上就是通過分辨每個人、每個物種靈魂上的差異。”
雖說已經做好了準備，但在聽到奧古斯丁的猜測時，盧修謹還是免不了一驚。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將夏佐的靈魂從自己體內抽出來，盯着他咄咄逼人地問道：“在你當夏佐的那段時間，莊彤這個人，有沒有什麼異常的？”
“什麼叫做當夏佐！”夏佐抗議：“我自己也是夏佐啊！”那麼說着，在盧修謹的瞪視下，夏佐還是慫慫地摸摸自己的鼻子，無奈地回憶起那僅有的幾天的情形，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特別的地方，最後搖頭道：“沒有，完全沒有。”
盧修謹和奧古斯丁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沒注意到他倆眼神互動的夏佐在說完那句話後，又想了好半天，最後才遺憾地說道：“她完全沒什麼奇怪的地方，看起來就跟普通的主僕一樣，不過關係更親密一點罷了。”
“就是這個了！”聽夏佐說完這一句，盧修謹立馬興奮地大喊：“就是這個了！”他見旁邊兩人都是一副不解的樣子，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地哼哼兩聲，才故作傲慢地開口回答：“據我所知，還有在宮裡和黎璆交談的情況來看，莊彤和夏佐的關係應該是很親密的，遠遠不止是主僕的關係。”
然而，盧修謹的猜測很快就被夏佐給推翻了，他擺擺手，一臉的不可信：“兩個人的關係到底怎麼樣，這種事，當事人自己才清楚，別人聽到的肯定是做不得數的。”
就連奧古斯丁都對夏佐的說法一臉贊同的樣子，盧修謹有些不太服氣，剛想再說什麼，就聽到下面又傳來了莊彤的聲音：“夏佐！快下來！家裡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