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略地用騎軍,卻將步卒留下來應對他們幷州鐵騎。
這一點是幷州之人沒想到的。
不過他們還是給對面那位燕國公找到了一個這般選擇的理由。
“看來那姓韓的膽子也沒有傳聞中那麼大,此次陳兵州界,大抵還是爲了防備咱們這邊。”
這北境這片區域,兩軍對壘,騎軍爲矛、步卒爲盾,幾乎已經成了定律。
此時對面那位燕國公選擇以步卒應對他們,無疑是擺明做出了一副防守的姿態。
聽聞這話,有人嗤笑一聲。
“這麼說,對面這是怕了咱們幷州軍?”
怕,倒是未必。
不想兩線開戰,肯定是真的。
也更合理。
至少在場大多數幷州文武是這麼認爲的。
“可惜了,本來還想着跟他鎮遼軍的黑甲鐵騎一較高下,現在看來卻是沒機會了。”
自當年一戰蕩平烏丸部,鎮遼軍‘虎狼之師’的名頭就天下聞名。
同爲北境強軍,並且同樣以騎軍自傲的幷州軍,羨慕肯定是羨慕的。
但不服氣,也肯定是不服氣的。
這麼些年來,隨着天下越來越亂,人心躁動、野心浮現之下,不少幷州武人都有個想與之較個長短、高下的念頭。
只是對於這些武人匹夫的天真想法,文人一系向來都是嗤之以鼻。
此刻他們關注點也更實際一些。
擡眼望着居於首座的幷州刺史丁軌,有文士起身道。
“今居庸關已破,刺史與袁州牧之前定下的盟約,可還要繼續?”
說起來也是可笑。
當初兩家合謀一家,雙方爲了事後瓜分利益很是爭論了一番,這好不容易有了結果,卻沒有想到還沒等自己兩家這邊動手,本該成爲砧板魚肉的對面,便搶先一步跳起來給了一巴掌。
而且這一巴掌還……很疼。
畢竟那幽州牧爲了築造那座居庸雄關,耗費了多大的代價,他們也有所耳聞。
卻沒想到幾乎是轉眼間便陷落在了鎮遼軍手中。
一時間,就連他們幷州這邊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說他袁奉袁州牧太過廢物?
還是說鎮遼軍太過強大?
好像都有些不盡其然,畢竟從目前他們掌握的情況來看,鎮遼軍此次如此輕而易舉地拿下居庸關,其實是取了巧的。
只是正如袁奉那邊的大多數人一樣,幷州這邊同樣不太清楚,此戰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
“那姓韓的小兒輩……不簡單啊!”
幷州刺史丁軌以手捻鬚,蹙着眉頭感嘆道。
“過去,咱們還是低估了他。”
一次的成功可能是運氣,兩次的成功也可以說是碰巧……
可要是一直成功,除了用天縱之才、當世人傑來形容,否則一來根本無法解釋,二來也是在侮辱自己。
而隨着丁軌這聲感嘆說完,對他頗爲了解的在場文吏哪能不知道,自家刺史怕是已經後悔與那位袁州牧合謀了。
換而言之,此刻他們的丁刺史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之前面對那位袁州牧的邀約,本打算稍微拖上一些日子,以此消耗鎮遼軍一些實力跟底蘊,
可誰能想到手握那等雄關的袁奉竟如此不中用呢?
如今居庸關一丟,除非袁奉能夠一戰打垮鎮遼軍,否則的話,大抵是逃不了被一座城一座城拿下,最後逐步蠶食的命運。
“你們呢?你們怎麼看?”
見丁軌果然將這個問題拋了他們,一衆幷州文武彼此對視一眼。
武將那邊當然沒什麼好說的。
“刺史,依我看,開弓沒有回頭箭!”
“今我軍既然已經跟他鎮遼軍對壘於兩州界域,就沒有退縮的道理,否則天下人該怎麼看我幷州?又如何看我幷州狼騎?”
天下方亂,羣雄已起。
任何一個畏縮退讓,或許就會被他人視作軟弱可欺,進而引來羣狼環伺。
這話說完,一衆武將頓時附和連連。
“不錯!刺史!”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退不得!”
“若是退了,不但會讓世人小覷了我幷州兒郎,更會大挫我幷州兒郎的軍心士氣!”
“刺史!出兵吧!”
“今我等已與袁州牧締結盟約,若是背盟,只怕於刺史名聲有礙!”
面對武將們的喊打喊殺、催促出兵,丁軌沒有急於給予迴應,而是將目光落在那些文吏身上。
對此,一衆文吏彼此對視一眼,而後有人站起來開口道。
“刺史,下吏覺得諸位將軍說的不無道理。”
“那燕公韓紹,當世虎狼也。”
“今日我等若是背棄盟約、坐視袁公遭劫,來日待幽州整個落入他韓紹手中,必會轉頭來攻我幷州,向刺史興師問罪。”
“此爲……脣亡而齒寒!”
有人帶頭,後面說話的人也大抵是這個意思。
這一刻,向來不算和睦的文武兩邊竟難得持有着相同的意見。
那便是此戰要打,而且不得不打。
丁軌見狀,原本還有些猶豫的眼神,終究漸漸堅定了下來。
只是此刻唯一還存有的一絲顧慮那便是——
“能打得過嗎?”
這是丁軌最擔心的事情。
老實說,他有些被鎮遼軍表現出來的戰力震懾到了。
他是有野心的。
這麼些年好不容易積累了這點本錢,若是沒有把握,他可不想就這麼在如今這個時候就葬送了。
面子、名聲,那能值幾個大錢?
有好處就上去撕咬兩口,沒好處就縮回來苟着,這才符合他的行爲準則。
嗯,就像……狼一樣。
不得不說,幷州、幽州、乃至西邊雍涼等北境之州毗鄰草原,這裡的人在性情上難免也受到了草原蠻族風氣的影響。
兇狠、殘忍,更有骨子裡那股迫於生存而誕生的陰險狡詐與不顧麪皮……
面對刺史丁軌丟過來的最後問題,一衆武將幾乎是想也不想便拍着胸脯保證道。
“刺史放心!若是他鎮遼軍全軍在此,咱們或許還迫於他們過往的名聲而忌憚三分!”
“如今陳兵在對面的,卻只有一些步卒罷了!有何懼哉!”
見一衆武將信誓旦旦、信心十足,丁軌也覺得頗有道理。
北境地勢平坦開闊,步卒若無城牆依託,幾乎不可能抵擋住騎軍的縱橫衝擊與踐踏。
若是連這樣的仗都不敢打,那他丁軌也別做什麼逐鹿天下的春秋大夢了,洗洗睡吧。
一念至此,下定決心的丁軌,終於道。
“那便隨了你們的心意吧。”
“先給本刺史破了對面的鎮遼軍再說,也算是給他袁奉一個交代,省得他日見面,他責怪本刺史不盡力。”
而隨着他這話說完,武將們戰意十足地領命而去。
依舊逗留在大帳中的文吏們,卻是忽然道。
“刺史,待此戰打完,咱們是直奔幽南與袁州牧前後夾擊鎮遼軍,還是……”
丁軌聞言,眯眼一笑。
“你們說呢?”
見丁軌笑得如此詭詐,在場一衆文吏也笑了。
“下吏覺得鎮遼軍皆虎狼銳士,難以力敵,直接與之交鋒實非智者所爲,不若……”“不若咱們效仿前人‘圍魏救趙’之故智,折道往幽北打吧。”
原本他們與袁奉合謀共伐幽北,那是因爲懾於鎮遼軍的強大。
可現在鎮遼軍主力已經南下被袁奉牽制,這個時候不趁機攻入幽北,更待何時?
要知道這些年經過那姓韓的苦心經營,本該苦寒貧瘠的幽北日新月異,積攢的財賦怕是早已車載斗量!
他們可是眼饞許久了。
至於這麼做,會不會有背棄盟約之嫌?
瞧這話說的!
他們又沒有真的見死不救,只是換個打法而已。
試想一下,若是那姓韓的老家被抄,豈能不方寸大亂?
到時候一旦鎮遼軍北撤而還,幽南危局自然而然就解開了。
就這,他袁奉要是不感激咱,這說得過去?
丁軌哈哈一笑。
“善。”
他又不是他汝南袁氏的狗,更不是他袁奉的狗。
他是狼。
狼,是要吃肉的!
此戰他們能不能一舉擊垮、覆滅鎮遼軍,這不重要。
能不能瓜分幽北,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隻要他能在這過程中大撈上一筆,將之化作將來逐鹿天下的本錢,那這筆買賣他丁軌就是穩賺不賠!
“讓兒郎們盡點心,加把勁!”
“等此戰過後,本刺史絕不會虧待了他們!大家一起發財!”
……
幷州軍的動向,在陳兵兩州邊界的鎮遼軍這邊不說了如指掌,也算是一目瞭然。
“終於坐不住了麼?”
居於帥帳主座的不是旁人,正是韓紹麾下四將中存在感最是薄弱的齊朔。
說實在話,就連齊朔也沒有想到自己能夠像今日這般得到獨掌一軍的機會。
除了本身的一點運氣之外,他也只能感慨一聲。
‘皆是君恩浩蕩!’
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他可謂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因爲自己任何一個小小疏漏,就壞了大事。
他自己是死不足惜,就怕辜負了君上的信任與託付。
那樣纔是真正意義上的‘雖百死亦不能辭其咎’。
心中嘆息一聲,齊朔努力讓自己放鬆一些。
至少在麾下這些軍將面前,他必須體現出絕對的自信與信心,如此才能穩固軍心。
所以儘管他心中念頭雜生,面上卻是一如既往的輕鬆自如。
“該下去準備的,都下去準備吧,對面要動手了。”
聽到齊朔這話,在座一衆年輕得出奇的鎮遼將官轟然起身,齊齊抱拳應喏之後,就要轉身離去。
齊朔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叫住了他們。
“學堂中該教你們的,都已經教給你們了,這些年在軍中該讓你們歷練的,也都讓你們歷練了……”
“現在終於到了要檢驗成果的時候了,希望你們不要讓君上失望。”
“另外,居庸關那邊你們那些騎軍科的同學打得不錯,你們也不希望自己被他們比下去吧?”
聽到齊朔這話,在場一衆年輕將官肅然正色,挺直脊樑。
“齊師放心!此戰但有不利,我等無顏來見老師,更無顏再見君上,唯死而已!”
武備學堂籌辦這些年,李靖、齊朔等將皆有過授課經歷。
甚至就連韓紹本人也曾前去客串過幾次。
所以這些年輕將官不但有着‘天子’門生的名頭,與李靖、齊朔他們也有着一份師徒名義。
對此,齊朔擺擺手強調道。
“說了多少次了,軍中稱職務!”
“另外,若是讓君上聽到你們這般動不動就言死,估計又要罵你們了!”
這後面一句話,齊朔帶上了幾分溫和的笑意。
引得一衆年輕將官哈哈一笑。
確實是這樣。
君上似乎就聽不得這個死字,但凡聽到有人在他面前這般說話,總會招來喝罵。
可或許君上不知道的是,他越是如此,他們這些兒郎越是甘願爲他赴死。
且百死不悔。
被這些年輕將官笑聲感染了齊朔,心中嘆息一聲。
“去吧去吧,好好打。”
“也要好好活着。”
“否則本將亦是無法向君上交代。”
如斯言語,有上官的鼓舞,也有長輩的殷切。
一衆年輕將官有些感性一些的,頓時雙目微紅,重重敲擊了下身上的甲冑,以軍禮迴應。
“請大帥靜待我等凱旋奏捷!”
說罷,齊齊轉身而去。
而隨着一衆年輕將官離去,依舊滯留在帥帳中的一衆參謀老將,終於按捺不住道。
“以步破騎,這……這能打贏嗎?”
剛剛那些小傢伙在,他們怕亂了軍心,不敢亂說話。
現在人走了,他們自然沒了這個顧忌。
這些老將過去都是地字營出身,雖然面上一直都不服天字營那些傢伙的傲慢,可從內心來講,卻也不得不承認,野外浪戰,天字營那些騎軍纔是主力。
否則的話,他們這些地字營步卒單獨迎戰,勝只能小勝。
而敗,則是大敗!
畢竟以步對騎,一旦輸了,兩條腿怎麼可能跑得過四條腿?
而面對諸位老將參謀的憂慮,齊朔正要說話,隨後止住,轉而開口道。
“諸位公孫將軍,進來吧。”
聲音落下,一連數道身影身披與鎮遼黑甲涇渭分明的銀色甲冑大步而入。
沒有任何廢話,爲首的公孫恂當先開口道。
“以我白馬義從爲先鋒,如何?”
齊朔搖頭。
“不如何。”
聽到齊朔這話,饒是公孫恂已經被磨平了大半性子,還是忍不住惱怒道。
“你這是讓兒郎們去送死!”
說話間,真仙巔峰的氣息展露,恐怖懾人。
若是換做十年前的齊朔還會有所顧忌,可現在的他哪還需要?
八境天人的氣息稍稍展露,便將之撫平。
“此戰方略是君上親自定下的,公孫將軍這是對君上沒信心,還是在質疑君上?”
此話既出,公孫恂頓時不敢頂嘴。
隨後憤憤不平道。
“既然君上不信我白馬義從,當初又爲何要帶我等走出族地!”
撩了又不負責!
呵忒!
渣男!
哪有這樣的!
……